第04章 跌倒
作者:布丁琉璃      更新:2022-12-11 13:40      字數:2831
  第04章 跌倒

  廳堂之中,早膳馨香豐盛,卻隻有聞雅與明琬相對而坐。

  “阿琬,你嚐嚐這個。”聞雅體貼地給明琬夾了一塊荷花酥,自己沒吃,隻偶爾望著聞致居住的東院暖閣出神。

  明琬夾住荷花酥細細咬了一口,讚道:“好吃!”

  聞雅蹙起的柳眉這才舒展開來,溫婉笑道:“真的麽?以前阿致也最愛吃我做的荷花酥……”

  聲音戛然而止,聞雅掩飾般,將剩下的一碟荷花酥盡數推到明琬麵前,輕聲說:“阿致自小心高氣傲,性子倔,讓你見笑了,但他並非好歹不分之人,時間一長自會想通。”

  明琬搖首一笑,並無怨懟之色。

  正巧丁管事進門,來向聞雅複命。

  “送過去的早膳,他吃了麽?”聞雅問。

  丁管事答道:“世子說要看會兒書,暫且擱在一旁,他餓了自會取用。”

  “藥呢?”聞雅又問。

  丁管事搖了搖頭。

  明琬在一旁聽著,一聽到“藥”便老毛病犯了,下意識問道:“他吃的什麽藥?”

  丁管事道:“回少夫人,不過是茯苓、甘草、人參和棗仁配成的安神湯。自去年出事以來,世子的睡眠便十分糟糕,常半夜驚醒,通宵不眠,看了許多大夫也無用。”

  “我險些忘了,阿琬不是會醫術麽?瞧瞧,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依我看,那些胡亂開的藥方子也不必吃了,現成的大夫就在府中,何須病急亂投醫?”

  說著,聞雅拉住明琬的手懇切道:“阿琬,阿姐有個不情之請,還請你看在太後娘娘的麵兒上,多多照拂阿致的身子。”

  明琬心想:你們放著那麽多太醫、名醫不求,反倒求我這個小小的藥園生,這才叫“病急亂投醫”……

  何況聞致那人,一言不合就會出手揍大夫的。

  但麵對聞家阿姐殷切的眼神,她亦不忍拒絕,半晌輕輕打了個嗝,支吾應道:“按理,這本該是我的本分,可我畢竟隻是一介小小藥園生,連女侍醫都暫未考上,實在不敢班門弄斧。”

  “我倒聽說,你未考上女侍醫,是因為年紀還不滿十七歲,並非醫術不精。”見明琬窘迫,聞雅輕笑,放緩聲音道,“不急,來日方長。”

  用過早膳,丁管事已召集府中下人,一齊肅立在廳外拜見侯府的新主人。

  出乎意料的,偌大一個宣平侯府,下人卻是少得可憐,雜役小廝,侍婢廚子,漿洗縫補的大娘,上上下下加起來也不到二十人,當真是門庭冷清。

  丁管事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釋道:“自侯爺和老夫人去後,下人們散了十之六七,已大不如從前了。”

  說著,他命人奉上府中賬簿和調動銀兩的令牌,恭敬道:“以前是受老夫人臨終之托,丁某才暫管府中大小事務,如今您來了,這些自然是要物奉原主。”

  明琬小門小戶出身,從未管過錢銀賬目,可不敢接這燙手山芋。何況,她不想讓聞家人誤以為她是為錢勢而來,遂謹慎婉拒道:“我年紀太輕,隻會行醫辨藥,並不會持家之道,還是按照老夫人的安排,照舊才好。”

  兩人推辭來推辭去,一旁的聞雅見了,溫聲提議道:“依我看,府內大小事務及收支還是丁叔管著吧,待阿琬適應些再慢慢教會她,也不遲。”

  丁管事這才作罷。

  聞雅又從侯府原有的侍婢中挑出一位相貌幹淨溫和的來,送到明琬身邊道:“她叫芍藥,是個能幹之人,以後就和青杏一同服侍你,這樣才周全。過幾日,我便要回洛陽夫家,阿琬若有需求,盡管同芍藥或丁管事說,他們自會安排的。”

  明琬心中熨帖,一一應允。

  綿綿的冬雨一早上沒停,蒙蒙地飄著。

  聞雅有事出門去了,丁管事在核查各府送來的賀禮名錄,大家各司其職,唯有明琬初來乍到也找不到消遣的事兒做,便坐在窗邊發呆。

  窗扇上的大紅喜字依舊鮮亮,芍藥進來添了炭火,見明琬趴在窗邊小桌上出神,怕她思家,便尋了個話題請示道:“夫人陪嫁過來的物件還在偏廳的空房中放著呢,可要奴婢們替您收拾妥當?”

  明琬果真來了興趣,點頭道:“也好。隻是,我帶來的那些醫書典籍和藥杵瓶罐有好幾箱,必定是要妥善安放的,不知有無地方給我做個臨時的藥房?”

  紅芍挽起袖口,道:“夫人盡管放心,咱們府上別的沒有,就是空房多,您要哪間都可以。”

  明琬起身,環視廂房內外一圈,而後指著外間的置物架道:“不必遠了,書籍物品就放在外間即可,好方便取用。”

  紅芍做事極為幹練,同青杏一起按照單子清點了物件,確定沒有遺失,便指揮仆役將明琬的物品箱篋和藥具搬去廂房外間,一一整理歸類。

  其中有幾本草藥古籍是極其珍貴的孤本,因年代久遠,書頁十分脆弱,明琬不放心別人搬弄,便親自護在懷中送去廂房安置。

  這細雨著實惱人,打傘顯得多餘,不打傘又會飄濕頭發。明琬貼著九曲回廊避雨,走著走著便尋不著來時的方向,抱著書籍四處張望,隻見高牆大院,芭蕉怪石,安安靜靜沒有一個下人。

  不多時,雨下得大了些,冷氣氤氳,明琬索性站在廊下避雨。

  正望著這處陌生的屋簷出神,忽然聽聞一牆之隔的院落傳來哐當一聲巨響,似是什麽重物跌倒在地。

  來不及細想,她抱著書摞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走去。

  沿著回廊走七八步,轉過牆角,可見一月洞門,哐哐的細微聲響伴隨著人的喘息聲從門後小院中傳來。

  明琬立在門邊,忽的停了腳步,屏住呼吸。

  冷雨瀟瀟,翠竹叢立,清幽的小院石徑上,笨重的木質輪椅側翻在地,聞致滿身濕濘,狼狽不堪,正用一手撐在冰冷濕滑的地麵上,另一隻手努力去夠傾倒的輪椅,試圖將其扶正,用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可他的雙腿就像是兩截沉甸甸的死木,根本不聽使喚,嚐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他喘息著,額發散亂,濕淋淋地搭在眉間,遮住了他如這冬雨一般冰冷晦暗的眼眸。兀自在雨水中掙紮了會兒,他忽的憤恨握拳,狠狠砸向石板地麵,咚的一聲悶響,雨水四濺,血跡順著他破皮的指骨暈散開來,觸目驚心。

  這時候也來不及計較什麽討厭不討厭的了,明琬下意識想去攙扶他,又思忖是否叫下人過來幫忙較為妥當……正猶豫間,便見一陣冷風襲來,卷起她懷中的書頁嘩嘩作響。

  聞致聽到聲響,猝然抬起一雙濕冷的眼睛來,直勾勾地刺向她。

  這下尷尬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聞致趴在雨水中,目光如刀般尖刻,蒼白的唇幾乎抿成一條線,濕透的身形劇烈顫抖起來,似是冷極。

  明琬不再猶豫,將書摞小心翼翼地擱在廊下幹爽處,而後小跑衝入雨簾中,彎腰去攙扶倒在地上的聞致。

  初冬的雨水真冷啊,落在臉上針紮般,然而比雨水更冷的,是聞致的指尖。

  “滾……”他忽的用力打開明琬的觸碰,聲音因情緒激動而顯得喑啞無比。

  他力氣極大,又因盛怒而不知收斂,明琬踉蹌一步才站穩。

  她有些詫異,還欲再攙扶,然而指尖還未觸碰到聞致的衣裳,便撞入一雙陰冷發紅、富有敵意的眼睛中。

  額前散亂的濕發垂下,發梢滴水,他急促喘息,手背筋脈突起,咬著牙狠聲低吼:“滾開!”

  明琬這才明白,他並不是因為寒冷而顫抖,而是因為極度的屈辱和憤怒。

  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如此低賤,向一個他看不起的女人搖尾乞憐。

  好心當做驢肝肺,明琬也生氣了,咬著下唇瞪了聞致一眼,轉身就走。

  然而走到月洞門下,她又停下腳步,氣衝衝折了回來。

  聞致沒想到她還會回來,麵上痛楚之色未散,流露些許隱忍的脆弱。

  明琬沒看他,隻費力將輪椅扶正,忍著脾氣道:“我若滾開,你就得一直趴在地上,還嫌不夠丟人嗎?還是說,你想讓我大聲喚別人幫忙,讓所有下人都來圍觀你這副模樣?”

  被戳到了軟肋,聞致氣得不輕。

  他忽的抬頭,原本蒼白的臉更無血色,簡直就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猶做困獸之鬥,隻抖著唇喑啞道:“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