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說這話的是童豐收堂哥家的一個兒子, 雖然都是童家人，但童珊珊不記得他叫什麽了，隻知道論資排輩, 這個人在童家家族裏排老三, 所以她以前喊他三堂哥。

  　　童珊珊上一次見到這個人，還是自己跟齊信川結婚那天。

  　　當天, 童家的親戚也都過來看了熱鬧的, 這個人也來了，不過那天情形其實有點亂糟糟的，所以童珊珊也沒跟他說過話，隻記得他問齊家人討過喜糖吃，當時也沒覺得這個人如此討厭。

  　　有人張了口，立刻就有其他人讚成這個提議了, 另一個堂親也點頭道：“我覺得三子這話說的在理, 實在不行, 就讓童珊珊拿錢出來砸嘛！一百塊不夠，再添一點兒就是了！反正齊信川在部隊可是做營長的, 一個月不少錢呢, 我都知道。”

  　　“就是, 童珊珊要是孝順，就拿錢出來。”另一個堂嬸嬸也跟著點頭。

  　　童珊珊立刻道：“你們這話說的倒是輕鬆，可諸位別忘了, 我可是嫁出去的女兒，我早就是齊家的人了, 跟童家沒什麽關係的。要是葬禮的錢不夠, 你要我添個幾塊錢, 那我作為女兒有孝心, 我出了這個錢倒也沒什麽。可你們現在張嘴要我出一百塊錢去收買童建國做孝子，這話說出來，也不怕笑掉村裏人的大牙！別說我拿不出一百塊錢，就算我拿得出來，我也絕對不會出這個錢的！童建國是我媽親生的兒子，他原本就是孝子，還要我這個嫁出去的妹妹花錢收買他？你們在想什麽呢？我告訴你們，你們有空在這裏算計我，不如找幾個力氣大的叔叔伯伯們進去收拾童建國一頓！把他打疼了，你看他還敢不敢縮在房間裏？一個個自詡是長輩，真要是想解決這個事情，那就收拾人去啊！”

  　　童翠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大聲說：“你這話說的不輕巧嗎？還打疼他？大家都是親戚，你爹都不打兒子，要別人幫他打兒子？誰會願意啊？誰願意做這個惡人啊？以後在村裏還要不要做親戚了？童建國才二十幾歲，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以後幾十年，真要我們去做仇人啊？我說珊珊，你倒是想的好主意呢！”

  　　童翠花倒是厲害，一上來就撇清自己了，畢竟她可是親姑姑，要是真的找男性長輩去教訓童建國，那二姑父肯定是跑不掉的，她才不想讓自己男人去得罪人。

  　　童珊珊厲聲道：“我想的主意不好，你們想的主意也不好。那就看二叔了，你是童建國的親叔叔，現在我爸傻了，二叔可沒傻。要是我媽出殯的時候連個孝子都沒有，那你們也別在村裏做人了。反正，我是嫁出去的女兒，隻要我婆家不嫌棄，我就不怕丟人。再說我住得遠，人家說難聽話我也聽不到。但你們可不一樣了，你們要是不怕村裏人戳脊梁骨，那你們就隨意唄。”

  　　“喲，我還以為珊珊結婚後，過上好日子了，人會變和氣一點呢，這說話的樣子，比出嫁前更刻薄了嘛。”童玉蘭垮著一張臉道：“你這話說的，村裏人戳我們的脊梁骨，就不戳你的了？你可是吳大芬的親女兒，養你養到二十歲，還給你找了那麽好的男人嫁了，你就是這樣孝敬她的啊？要我說，你嘴巴這麽厲害，你怎麽不去教訓童建國？勸他老老實實出來做孝子呢？”

  　　童珊珊說：“你都說我刻薄了，那我就不用裝好人了，反正我還年輕，我也不懂事兒，村裏人也知道吳大芬以前是怎麽虐待我的，我不孝敬就不孝敬唄，我婆家都不說什麽，我還管別人說什麽啊。說就說唄，我以後又不回村裏定居了，我怕什麽？”

  　　這話說的太有道理了，一屋子親戚都沒法反駁了。

  　　人家童珊珊既不在意村裏人戳脊梁骨，也不在乎婆家人嫌棄她，那他們就訛詐不了她的錢了。

  　　訛不了錢，那還怎麽讓童建國出來孝子啊？難道真的去打他一頓？童大順都不願意動手呢，何況他們其他人。

  　　正在一屋子都沉默的時候，外頭傳來的一個聲音：“晶晶回來了！”

  　　童大順立刻跑了出去：“晶晶回來啦，你快來，戴上頭巾給你媽磕個頭。”

  　　童珊珊也跟在親戚後麵慢慢走了出來，隻見童晶晶穿著一身灰不溜秋的舊衣服，外衣很大，袖子還卷了一截，胳膊肘上有很大的補丁。

  　　她長高了一些，臉孔看上去也跟童珊珊更像了，一看就是親姐妹。

  　　但她曬得比較黑，不像童珊珊這麽雪白幹淨，所以雖然漂亮，但卻沒有童珊珊現在那種生活寬裕的味道，從她臉上一眼看到的是漂亮，第二眼就是苦了。

  　　滿眼都是苦，任誰一看都知道這個姑娘過得不太好。

  　　童晶晶的表情看上去有一點茫然，她顯然還沒有接受吳大芬離開這件事。

  　　但這會兒也容不得她思考了，幾個親戚圍上去給她戴上白麻布頭巾，然後指揮她去堂屋磕頭燒紙。

  　　童晶晶沉默地照著做了，做完這一切，她就茫然地看著童大順。

  　　童大順想了想，說：“走，晶晶跟我們一起去那邊繼續開會。”

  　　“開會？”這是童晶晶回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她的聲音也變化了一些，聽起來稍微低沉了一點，像是之前哭過似的。

  　　童珊珊能理解她，吳大芬畢竟是她的親媽，就算對她不好，那也是親媽，從小就在吳大芬身邊長大，她們之間是有感情的。

  　　而且很多時候，在生死麵前，親人對待自己的那些壞處也都會忘記，在這種時候，童晶晶的心裏想的隻是：她的母親不在了。

  　　多了一個童晶晶，家庭會議繼續。

  　　童大順問道：“晶晶怎麽沒早點回來？”

  　　童晶晶愣愣地抬起頭，頓了一會兒才說：“我昨天接到電報，人都懵了，後來還是趙大姐提醒我，我才去跟領導請假的。請了假，今天早上就坐上客車回來了。轉了車，到了縣城，我是走回來的。我……我有點懵，所以走得不快，對不起，二叔，我應該走快一點的。”

  　　她看上去低眉順眼，整個人又很苦相，說起話來一股子委屈。

  　　這回倒是童大順有點不好意思了，他趕緊說：“哦，沒事兒，我是看珊珊他們回來的早，就忘了你得坐客車，坐客車是要這麽多時間的。回來就好，回來就挺好的。”

  　　“晶晶，你去礦上也這麽久了，賺了不少錢了吧。”童玉蘭忽然開口道。

  　　童晶晶兩眼癡癡呆呆地看著童玉蘭：“啊？我沒賺什麽錢，就是拿點兒工資。”

  　　“那你帶工資回來了嗎？”

  　　童晶晶搖搖頭：“沒有，我是回來奔喪的，帶工資回來做什麽？”

  　　“做什麽？拿錢給你媽辦葬禮啊。”童玉蘭說：“還有，現在家裏是這麽個情況，你爸呢，因為你媽走的太突然，所以人傻了，現在說什麽都聽不明白，整個人不正常，也指望不上他了。現在，你媽的喪禮就是你二叔來辦，壽材也是你二叔做主去隔壁村買的，也花了不少錢，你這個做女兒的，也不能一毛錢都不出吧。”

  　　童晶晶瞪著一雙迷茫地眼睛想了一會兒，摸了摸，從口袋裏麵拿出幾張皺巴巴的票子：“我……我就帶了這麽多錢，我回礦上還要買車票，要花錢。不過，大不了我走回去，就算走十天半個月，我也走的回去。我身體好，不要緊的。這些錢，大姑你們拿去吧，給我媽辦葬禮。”

  　　聽到這裏，童珊珊忽然覺得童晶晶的話有點意思了，她細細打量童晶晶的眼睛，想要看出一點端倪來。

  　　童玉蘭臉一垮：“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啊？我要是真的拿了你這些錢，那人家不會說我欺負你嗎？什麽走回去？我是缺你這一點錢啊？你寒磣誰啊？還有，我聽人說過，礦上工錢可不少的，你說，你這次回來不帶錢，是不是故意的？”

  　　“我沒有……”童晶晶眼睛一紅，“我也不是下礦的人啊，我是在食堂洗菜和幫工的，我能拿幾個錢？我走的時候也沒衣服沒鞋子，什麽都要從頭置辦，我總要活下去啊……我也想多帶一點錢，但我就這麽多錢了，要是客車票再貴一點，我都要問趙大姐借錢了。”

  　　這話一出，童珊珊就徹底明白過來了——童晶晶說這些話都是故意的。

  　　你別看她低眉順眼的，但她心裏可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童翠花說：“大姐，你少說兩句吧，你看童晶晶這寒酸的樣子，這破爛的衣服，她像是有很多工資的樣子嗎？你逼她做什麽？一個窮鬼，年紀又不大，真的逼死了，回頭可都是大姐的責任。”

  　　“怎麽就是我的責任了？我還不是為了她媽的喪事著想？”童玉蘭跟童翠花吵了起來。

  　　兩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就這麽你來我往，吵了好一會兒，最後是童大順實在看不過眼，才把她們倆勸住的。

  　　架是不吵了，但孝子的問題還是不能解決，童晶晶沒錢，童珊珊有錢但是她就是不拿錢，所以還是得想別的辦法。

  　　童晶晶不明所以：“為什麽要錢？壽材不是買過了嗎？既然明天就出殯，也沒有什麽要用錢的地方了，也就是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兩頓飯，去鄰居們家買點糧食，也花不了什麽錢的。”

  　　“因為你哥不願意出來辦這個喪事，你媽走的時候連個孝子都沒有，這像話嗎？你姐姐要是願意拿一百塊錢出來，那我們就能讓童建國出來做這個孝子了。現在你沒錢，你姐姐不願意出錢，所以孝子不願意出來。”童翠花解釋道。

  　　童晶晶更糊塗了：“那我爸呢？”

  　　“你爸傻了啊，不管事兒了。”

  　　“爸傻了，二叔就是爸，二叔，童建國這麽壞，你做長輩的，可不能不管他啊。”童晶晶哇哇大哭，“我媽命苦呀，死得不清不楚的，現在死了，你們也不好好給她辦個葬禮！她對我跟我姐很壞，但對你們童家可是仁至義盡，這麽多年來生兒育女，你們童家就是這麽對她的嗎？讓她死了都不能安生嗎？”

  　　童晶晶說完，就衝到了堂屋，往壽材前麵一跪，開始嚎啕大哭起來了：“媽，是我沒用，是我沒錢，我要是有錢，二叔跟姑姑們就會幫你做主了！媽，是我沒用啊！媽，是我對不起你啊！媽，我要怎麽才能讓二叔和姑姑們為你做主啊！媽，你教教我吧……”

  　　她這一出把所有童家人都給嚇壞了，這外頭除了童家人，還有女婿和女婿的家裏人，也有一些關係親近的村民，大家聽著童晶晶的嚎啕大哭，全都圍上去問她怎麽了。

  　　童晶晶就把童大順他們說的話一五一十全都說了出來，剛好錢鳳和齊信川都在，錢鳳就冷冷一笑，大聲說：“你們童家可真是打的好算盤，童珊珊現在是我們齊家的人，你們也好意思來騙我兒子的錢！我可告訴你們，孝子是你們童家的事兒，可別指望拿我兒子的津貼來做這件事！”

  　　一個鄰居也道：“是呢，這算盤倒是打得響，明明一頓打就能解決的事，偏要騙女婿一百塊錢。童大順，你哥傻了，你沒傻吧？童建國不出來，你們這幾個男的進屋給他幾巴掌，他敢不出來！”

  　　童大順被鬧了個滿臉通紅，但是遠一些的親戚和鄰居都在拱火，最後，童大順被逼得沒辦法，就帶著幾個堂兄弟衝進了童建國的屋子裏。

  　　童晶晶擦擦眼淚站起來，然後低眉順眼地跟過去。

  　　童珊珊站在她的身邊，冷眼看著她。

  　　童晶晶低聲道：“姐，爸媽藏的錢找出來了嗎？”

  　　“找出來了，交給二叔了。”

  　　“那吳大芬是怎麽死的？”

  　　童珊珊大概說了一下，童晶晶沉默了一會兒，道：“倒是很符合她。”

  　　“你難過嗎？”

  　　“說一點都不難過，那是假的，畢竟是媽，再說走得這麽突然，我還是很震驚。但是要說特別難過，那也沒有。我反而……鬆了一口氣。她不在了，我覺得自己徹底解脫了。所以回來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萬一大姑他們找我要錢，我應該怎麽做。我還特地找人借了一套舊衣服穿回來。我這麽窮酸，他們就沒人能打我的主意了。”童晶晶說：“我知道你之前對我失望了，但我真的改了。”

  　　“我看出來了，你這一套都是精心準備過的。”童珊珊說：“不過，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些。”

  　　作者有話說：

  　　有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