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童珊珊跟齊信川一起把魏秘書送到門口, 他來的時候還是高高興興的，滿臉都是喜悅，現在卻整個人都黯淡了。

  　　齊信川說：“魏秘書, 路上小心。”

  　　魏秘書深吸一口氣, 道：“今天真是打擾你們二位了，這件事是我們沒有調查清楚, 就冒冒失失跑過來跟你們說了這樣的話。童同誌, 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童珊珊說：“你們也是找人心切，當初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一口氣找了二十多Hela年，好不容易有了一點線索，換做是我，也會失去正常的思考的。再說吳大芬他們都不是好人, 他們故意騙人, 你們大喜之下被蒙蔽, 也是正常的。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如果你們需要幫助, 也可以跟我說, 倘若我可以幫得上忙, 我會幫你們對付吳大芬一家人的。”

  　　人家可是大領導，當然不需要童珊珊做什麽，但童珊珊見魏秘書看上去太失落了, 所以忍不住出言安慰了一下。

  　　而且，她是真的討厭吳大芬那一家人。

  　　魏秘書看著童珊珊那雙幹淨明亮的大眼睛, 輕聲說：“你跟他們的關係似乎不太好, 但我在那邊聽到的, 倒是母慈子孝。吳大芬說自己非常疼愛你, 雖然不是親生，但勝似親生。”

  　　“都是吳大芬騙你們的，我跟他們幾乎沒有親情，隻有仇恨，更沒有什麽母慈子孝。從小到大，吳大芬跟童豐收隻疼愛自己的兒子，我跟童晶晶都是忍饑挨餓長大的。我這個人性格比較惡劣，我還會在家裏吵鬧一下，也會搶吃的，所以勉強長大了，之後就為了童建國的婚事，被他們換婚嫁了出來。我結婚的時候，連一件新衣服、一朵大紅花都沒有給我準備，更別提什麽嫁妝了，她哪裏來的母慈子孝？當然了，換婚這件事是我運氣好，雖然是被迫的，但我遇到了齊信川，所以過上了好日子。現在我們離得遠，也沒什麽關係了，深仇大恨說不上，但我也不會把他們當成家人的。”童珊珊說：“你們在村裏，沒有跟其他村民打聽一下嗎？童豐收跟吳大芬可真的不是什麽好人。”

  　　魏秘書說：“我們打聽過的，村民確實說過一些難聽話，但都不過分，在我看來，都是村鄰之間的一點小摩擦罷了。再加上柳同誌當年確實逃到了你們鄰村，在那裏生活過一段時間，也確實在那裏生過一個女兒，而你又跟柳同誌長得太像了。當年那個給你們看病的大夫人已經不在了，他的兒子是在的。可兒子當初年紀也不大，所以一些細枝末節記不得。他隻是確認了吳大芬母女跟柳同誌母女都在同一天的前後腳去他父親那裏看過病，而當天也確實走了一個女嬰……我們看看吳大芬的臉，怎麽也不會相信你是她的女兒。所以這些事情一對上，也就忽略了吳大芬等人的人品問題了。”

  　　“反正，你還是快點過去，告訴陳同誌這件事的真相吧。雖然很殘忍，但真相就是真相，隻能學會接受。”童珊珊輕聲道。

  　　柳同誌在隔壁村生下過一個女兒，但她離開了，那個女兒也不在了……

  　　時隔多年，陳同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點安慰，但這點安慰卻變成了謊言，這確實是一個很殘忍的真相。

  　　魏秘書長歎一聲，道：“我知道的，我們的車子就停在那頭，我現在就趕過去。不過，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道童同誌能不能……能不能跟我一起過去？”

  　　“我？去大樹村？”

  　　“對，我知道你還有工作，但……我現在很擔心陳同誌的身體。他其實沒有看上去的那麽健康，他找了這麽多年，剛以為找到了自己的孩子，現在又突然要接受一個殘忍的真相，我擔心他會挺不住。”

  　　童珊珊明白過來了：“你是說，我跟柳同誌長得很像，想讓我在場，幫著勸一下陳同誌？”

  　　“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你手裏有你妹妹的照片，你可以當場戳穿吳大芬的謊言。”魏秘書說：“我知道，這會耽誤你工作，但我們實在是……”

  　　童珊珊說：“你們自己有車子，是嗎？”

  　　“是的。”

  　　“那明天下午一點鍾之前，可以把我送回大院兒嗎？可以的話，我就跟你們過去。”

  　　魏秘書說：“這是當然可以的，時間上完全來得及。”

  　　“那行，你等我一下，我進去收拾一點東西。”

  　　齊信川說：“等一等，珊珊，要是這樣的話，你就太辛苦了。現在已經快到睡覺時間了，你晚上不用睡覺嗎？”

  　　“沒事兒，我可以在車上睡覺。”童珊珊說：“你不用擔心我，就是明天早上，你要跟小滿解釋一下，就說我出去幫忙了，中午就回來。小滿是個乖寶寶，他會理解的。”

  　　齊信川很無奈地拍了一下童珊珊的腦袋：“好吧，你都決定了，我肯定也沒法阻止你，但你一個人去是肯定不行的，這麽晚了，我要陪你一起去。我去收拾東西，你去跟鄭姐說一聲，我們把小滿抱去他們家，明天早上請鄭姐幫著照顧一下。”

  　　於是，他們花了一點時間安排好齊小滿，童珊珊就背上包，跟齊信川一起坐上了魏秘書他們的車子。

  　　這不是吉普車，而是一輛黑色的小汽車，乘坐體驗確實比吉普車舒服多了。

  　　魏秘書坐在副駕駛位上，童珊珊跟齊信川坐在後座。

  　　黑夜行車的環境真的很容易讓人睡覺，童珊珊因為有齊信川在身邊的關係，所以一上車就戴上一個自己縫製的頸枕開始睡覺了。

  　　她還多拿了一個給齊信川用，齊信川低聲說：“我不睡，開夜車容易犯困，我醒著，可以幫忙盯著一點兒。”

  　　魏秘書立刻道：“沒關係的，你們倆都睡覺吧，我會醒著的。今天這種情況，就算我想睡覺，那也睡不著啊。”

  　　齊信川這才閉上眼睛睡了一會兒，不過他很警醒，大概睡了前半程就醒過來了。

  　　整個省道上隻有他們一輛車，不過外頭的月亮還是挺亮堂的，開起車來其實不算嚇人。

  　　魏秘書確實全程都沒有睡覺，他聽見後頭的動靜還跟齊信川聊了幾句，中心思想是給他們小夫妻惹麻煩了。

  　　齊信川說：“這也沒什麽的，珊珊是個熱心腸，再說這事兒跟吳大芬有關係，珊珊當然是頭一個願意站出來的。而且，我跟珊珊也有一陣子沒有回過家了，現在借著你們的車子，也可以看看我爸爸媽媽，這是好事。”

  　　“那天在大劇院，我就應該從童同誌的話裏聽出她們母女不合的意思來的。要是真的母慈子孝，童同誌又怎麽會提醒我們那家人不是好人呢？”

  　　“確實，我還以為你們會注意這一點的，畢竟童家人的風評在整個村子都不太好。不過，你跟陳同誌看上去就像是領導，你們在，村民們可能也不會說太過頭的話。”

  　　魏秘書低聲道：“還是我們疏忽了，主要是童同誌跟柳同誌長得幾乎一樣，大家都默認她們應該是母女。”

  　　齊信川說：“這也確實怪不得你們。”

  　　車子一共開了接近四個小時，總算開到了陳二本的家門口。

  　　陳同誌今天晚上就是借宿在這裏的，這會兒不管是客人還是主人都已經休息了，不過魏秘書敲了門，陳二本還是很快就跑出來開門了。

  　　童珊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站在齊信川的身邊一個勁兒的打哈欠。

  　　夏天蚊蟲多，也就這麽一會兒，童珊珊都覺得胳膊上被咬了一口。

  　　見到外頭這些人，陳二本立刻說：“信川跟珊珊也回來了，都這麽晚了，你們家裏人都睡下了，就在我們家將就一晚上吧。來來來，快進來。”

  　　陳同誌這會兒其實剛剛睡著，他因為過於激動，所以在牛棚那邊跟吳大芬聊天聊到了很晚。

  　　吳大芬把童珊珊小時候的事情說給他聽，之後困得受不了了才請陳同誌離開的。

  　　畢竟，在牛棚的每一天都要幹苦活累活，人家大領導今天可以不用睡覺，但她是要睡覺的，要不然明天幹不動活，那就沒有飯吃了。

  　　陳同誌回來後，也興奮地睡不著，就在煤油燈下拿筆把之前聽到的東西都記錄了下來。

  　　車子開到地方的時候，陳同誌其實才剛剛睡著，但他聽到外頭的動靜，陳同誌翻身就跑出來了。

  　　看到月光下的童珊珊，陳同誌激動得全身都在抖：“珊珊來了。”

  　　借著月光，童珊珊看了一眼魏秘書，魏秘書也開始發抖了。

  　　他走到陳同誌身邊，低聲說了一句，陳同誌微微愣了一下，但還是點點頭，跟著魏秘書去了他借住的客房。

  　　陳二本還不知道他們怎麽了，他正在忙著給童珊珊和齊信川安排住的地方。

  　　“你們就住這個屋吧，我去拿個床單給你們鋪上，就可以睡了。”陳二本笑得很開心，“夏天就是方便，不過這邊沒有蚊帳，我拿蚊香給你們點上，你們等著啊。”

  　　蚊香不便宜，陳二本家也用的不多，畢竟家裏是有蚊帳的，夏天有一個蚊帳，就是最好的驅蚊方式了。

  　　因為煤油燈不夠的關係，所以這會兒屋子裏點著一根蠟燭。

  　　童珊珊借著蠟燭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蚊子包，拿了一瓶驅蚊藥粉出來，隨便撒在了兩個人的身上。

  　　等陳二本在屋子裏點上了蚊香，齊信川就說：“叔，讓你費心了。”

  　　“費什麽心？你們回來了，我不知道多高興呢。趕快去睡覺吧，明天早上就可以回家去看看了。”

  　　等陳二本關上門出去後，童珊珊就去熄滅了蚊香，這樣可以幫陳二本省點錢。

  　　童珊珊說：“我們睡吧，魏秘書那邊肯定要聊很久的，等天亮以後再說。”

  　　“好。”

  　　這個房間算是陳家的雜物房，但家裏來客人的時候也可以作為客房使用，因為裏頭擺著一張木板床，床上鋪著稻草，現在上頭包著一個床單，睡上去也挺舒服的。

  　　童珊珊實在是太困了，所以爬上去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陳家人就起來做早餐了。

  　　貴客住在家裏，整個陳家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大清早就做了綠豆稀飯和玉米麵餅，還煮了雞蛋，炒了青菜，涼拌了一盆黃瓜，豐盛程度堪比午飯了。

  　　陳同誌根本沒有心情吃飯，他聽完魏秘書的話之後，根本不願意相信，但是童珊珊一直沒有起床，所以他隻能等著。

  　　六點半，童珊珊跟齊信川一起走出屋門，就看見了等在堂屋一臉急切的陳同誌和滿臉黯淡的魏秘書。

  　　“信川，珊珊，我們做好早飯了，就在我們家吃一口吧？”陳二本的老婆熱情招呼他們。

  　　“不了，謝謝嬸子，我們回去吃。”齊信川說：“嬸子，我們接點水洗漱一下。”

  　　“好嘞，這邊，我給你們打水。”

  　　童珊珊跟齊信川自己帶了牙刷和毛巾，兩個人簡單洗漱了一下，就走到陳同誌那邊去了。

  　　大概是看出了他們要講正事，陳二本一家人都躲開了，他們聚在灶屋那邊安靜地吃早飯，生怕打擾到了陳同誌。

  　　童珊珊率先打破了沉默：“陳同誌，事情，你都聽說了吧？”

  　　“我聽說了，但我還是不敢相信，也不願意承認。你跟她長得那麽像，你怎麽可能不是她的女兒呢？而且，她就在在你們隔壁村生了一個女兒，這怎麽可能不是你呢？世上哪有那麽多的巧合？”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還是請你看看我妹妹童晶晶的照片吧。我跟童晶晶一看就是親姐妹，但是童晶晶出生的時候，柳同誌已經不在了，這又要怎麽解釋呢？還有童建國，我跟童建國也眉眼也是很像的。當然了，他在牛棚待了這麽久，可能已經變樣子了，所以你們認不出來。但童晶晶的樣子，總是看得出來的。”童珊珊把童晶晶的照片遞了過去。

  　　陳同誌用顫抖的手接過去看了一眼，登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童珊珊說：“其實這件事很好解決的，隻要你們嚇唬嚇唬吳大芬，一定可以問出事情的真相的。她現在欺騙你，就是為了離開牛棚，也為你騙你一些錢，以後可以過上好日子。但你可是大領導啊，你要是真的嚇唬她，她沒有不害怕的呀。還有，你也可以去嚇唬童豐收的。童豐收的膽子其實比吳大芬更小，如果吳大芬不說實話，童豐收也會說出來的。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還可以幫你過去對峙的。”

  　　“我知道了，我現在再去問問他們。”陳同誌捏著那張照片，“這個照片可以借給我用一下嗎？”

  　　“當然可以。”童珊珊說：“需要我過去幫忙嗎？”

  　　“不用，這是……我的事情，我要自己問出來。”陳同誌不敢看童珊珊，他把照片放進襯衫口袋，就大踏步走出去了。

  　　魏秘書低聲說：“童同誌啊，一會兒還請你去牛棚那邊看一眼，麻煩你了。”

  　　“好，那我跟齊信川回家吃個早飯就過去。”

  　　等陳同誌他們出去後，童珊珊就要跟齊信川回家吃早飯。

  　　陳二本看了一眼堂屋擺著的早飯，道：“領導咋不吃早飯呢？”

  　　“領導有點事，你們把早飯留著吧，可能他們會回來吃的。”童珊珊說：“叔，我跟齊信川回家去了。”

  　　“好，快回去吧，你們爸媽肯定高興壞了。”

  　　齊德華跟錢鳳確實非常驚喜，沒想到一大清早就看見小兒子跟小兒媳了。

  　　“你們倆怎麽回來的？”齊德華往外看看，“也沒有開車子？你們是怎麽回來的？”

  　　“我們跟了一個領導的車子回來的，一會兒上午就要回去了。雖然時間緊，但可以回來看一眼。”齊信川笑著說。

  　　錢鳳拉住童珊珊的手往裏麵走：“剛回來的啊？那豈不是夜裏開的車啊？肚子餓了吧，快進來，吃早飯了。”

  　　其他齊家人也都非常驚喜，童珊珊把帶來的糖果餅幹拿給他們，就跟著錢鳳一起去吃早飯。

  　　齊家的早飯比較簡單，是麵疙瘩湯，放了很多切塊蔬菜，連湯帶水一大碗吃下去，非常撐肚子。

  　　吃了早飯，錢鳳就拉著童珊珊跟齊信川開始細細聊家裏的事情。

  　　童珊珊撿著重點的事情說了一下，比如齊小滿參加演出拿了大獎狀啊，她在大院兒的工作做的很順利啊……

  　　這麽一番聊下來，也過去好一會兒了，錢鳳還是舍不得出門。

  　　其他人早就出去上工或上學了，齊信川看了看時間，就說：“媽，我跟珊珊要去一趟牛棚那邊，有點事情要處理。之後，我們可能就要跟領導的車子回省城了。”

  　　“真是太趕了，你們也是的，要麽不回來，回來也就待這麽一小會兒。”錢鳳實在是舍不得他們。

  　　齊信川說：“珊珊上班要上到九月底呢，我們十月份肯定回來看你們。”

  　　“隻能這樣了。”錢鳳拉著童珊珊的手依依不舍，“珊珊啊，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的，媽媽放心吧。”童珊珊給了錢鳳一個擁抱，然後跟著錢鳳一起出門。

  　　之後，錢鳳去地裏幹活，童珊珊和齊信川手拉手去了牛棚那邊。

  　　剛走過去，就看見吳大芬癱坐在地上，整個人哭天搶地：“你們可不能這樣啊！什麽我騙人？我就是說說而已，我怎麽知道你們會相信啊？你們這麽大的領導，我哪能知道我說什麽你們就信什麽啊？這事兒怎麽能怪我呢？我一直是這樣說話的，大家都知道我喜歡瞎說，你幹什麽要相信？這事兒怎麽能怪我啊？你們還要把我抓起來，我也沒法活了啊！”

  　　這麽久沒見，吳大芬整個人瘦脫了形，不光又黑又瘦，她還老了十幾歲的樣子。

  　　看來在牛棚的日子確實不好過，她的頭發也白了不少。

  　　陳同誌這個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隻有魏秘書在那裏低聲痛斥吳大芬。

  　　吳大芬哭得更大聲了：“我有什麽辦法？我不想再待在牛棚了！這裏真的不是人過的日子，我實在是熬不下去了！要是換了你們，你們就不會瞎說了嗎？再說了，當時兩個娃娃都在李大夫那邊看過病，那會兒的孩子都長得差不多，我覺得童珊珊就是被我抱錯了！你們看看我的長相，我哪裏生的出童珊珊這樣的孩子？”

  　　“那童晶晶呢？童晶晶也不是你生的？也是你抱錯的？”

  　　吳大芬抽泣了一下，大聲道：“反正不關我的事，是你們自己要相信的，又不是我故意騙你們的！如果你們繼續關我在牛棚，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裏！我還詛咒你們！我詛咒你們不得好死！”

  　　魏秘書還要繼續嗬斥，卻聽見陳同誌說：“小魏，別跟她說了，之後讓他們大隊處理吧。”

  　　“啊，是，我知道了。”魏秘書回過身來。

  　　吳大芬趁魏秘書轉身，直接撲過去一把抱住了魏秘書的腿：“你們不能走！事情還沒說完呢！我不能再待在牛棚了！我跟你說，童珊珊就是你女兒！她真的是你女兒！你快點讓我離開這裏！快點啊！”

  　　魏秘書是個斯文人，常年坐辦公室也沒有什麽力氣，被吳大芬這麽抱住，居然半點都走不動。

  　　他漲紅了臉拚命掙紮：“你這個女同誌怎麽回事……”

  　　童珊珊大踏步走過去，一把就將吳大芬給拽開了。

  　　吳大芬看到童珊珊，登時表情一變：“你怎麽在這裏？”

  　　“我回來看看你是怎麽騙人的嘛。你也真是好意思，你這樣的人，什麽時候有那麽好的心腸會抱養別人家的孩子了？你騙人也不找個好一點的東西去騙，騙人家這種事，你不覺得太缺德了嗎？”童珊珊道：“看來你真是牛棚沒有待夠，還想在這裏一輩子呢。”

  　　吳大芬尖叫一聲，想要撲過去跟童珊珊拚命，但童珊珊輕輕一讓就閃開了，吳大芬撲了一個空，直接撲倒在地，摔得半天都爬不起來。

  　　陳同誌低聲說：“我們先回去吧。”

  　　他看上去非常哀傷，那種濃重的哀傷讓他仿佛沉浸在另一個世界中，他雖然表情平靜，也沒有流眼淚，但任誰看他一眼，都會覺得他好像在哭一樣。

  　　幾個人跟著陳同誌默默往前走，一直走了老遠一截，陳同誌才停下腳步。

  　　“是我……弄錯了，你確實不是她的女兒。”陳同誌低聲道。

  　　他那雙沒有流淚的眼睛看著童珊珊，卻讓童珊珊都有一點難受起來了。

  　　“吳大芬承認了嗎？”童珊珊低聲道。

  　　“她剛才說的那些話，你也聽到了，就是想離開牛棚，所以編造了一堆謊言。其實在我們問她之前，童豐收已經跟我們承認了，小童你就是他們的女兒。他說，那天跟吳大芬一起抱著你去看大夫，到了地方，發現隔壁村一對母女也被送了過去。那個母親看上去很年輕很好看，但卻非常瘦弱，看上去就是奄奄一息的樣子。那個小嬰兒也瘦得過分，當天在那裏就沒熬過去。童豐收說他記得這件事是因為當時那個母親說了一句話，說她的孩子跟你是同一天出生的，所以童豐收跟吳大芬都記住了這個事兒。那天我們過去找他們，兩個人都想到了這件事，吳大芬知道那個大夫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就編造了一個謊言來騙我。”陳同誌說：“是我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她們母女兩個，讓她們過得那麽辛苦，之後就在這個地方離開了……”

  　　童珊珊輕聲說：“節哀順變。”

  　　“謝謝。”陳同誌低下頭去，“我聽小魏說了，你們都是想過來幫忙的，謝謝你們，我實在是打擾你們了。”

  　　“沒有沒有，你不用往心裏去。”童珊珊說：“那我跟齊信川先過去了，我們在陳大隊長家裏等你們。”

  　　“好，你們過去吧，我還要去她們的墳頭看一眼。”陳同誌道：“還是要感謝那些村民，她們母女兩個離開之後，是村民幫她們辦的後事，就葬在了村子後頭的山邊上。”

  　　“你……打算給她們遷墳嗎？”

  　　“過一段時間吧，找一個合適的時候，我會把她們母女倆領回家鄉的。小柳很喜歡她老家那條大河，她爸爸媽媽也都葬在了那邊，到時候，可以安置在一起。”陳同誌的語氣很輕很輕。

  　　童珊珊說：“這樣很好。”

  　　“是啊。你們先回去吧，謝謝你們。”說完，陳同誌就往另一個方向走過去了。

  　　魏秘書看了看童珊珊，趕緊跟著陳同誌一起走了。

  　　童珊珊跟齊信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兩個人的心情都挺沉重的。

  　　“陳同誌一家三口都挺不容易的。”童珊珊說：“不過也對，要是那個柳同誌活下來了，那她早該去找陳同誌了。我都在報紙上看過陳同誌的名字，柳同誌肯定也會看到的。就是因為她不在了，孩子也不在了，所以才會找了這麽多年都找不到人。”

  　　齊信川說：“你好像對這件事挺感慨的。”

  　　“因為那個柳同誌跟我長的確實很像，我看了她的照片都覺得有點嚇人。”

  　　齊信川笑了笑，把童珊珊抱進懷裏：“嚇人？是害怕生孩子嗎？我們可以不生的。”

  　　“那倒不是害怕這個，我就是覺得人生無常，我們要好好珍惜現在的時光。”童珊珊一本正經道：“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再去地裏看看爸爸媽媽他們，多陪他們說幾句話。”

  　　他們倆去了地頭，齊信川還過去幫錢鳳幹了一會兒活，就看見陳同誌的司機遠遠地跑過來了。

  　　“兩位同誌，魏秘書讓我送你們回去。”

  　　“好的。”齊信川跟童珊珊這才跟錢鳳他們說了再見，然後跟著小司機往陳二本家那邊走。

  　　院子裏，魏秘書正在跟陳二本說話。

  　　童珊珊問道：“魏秘書，車子現在送我們走，那你們呢？現在回去嗎？”

  　　“我們暫時不走，領導說要商量一下遷墳的事情，還有，他想在這裏多陪她們一天。”魏秘書說：“時間不早了，你們快點回去吧，不然會耽誤童同誌上班的。”

  　　“那我們回去了。”童珊珊說：“再見。”

  　　“再見。”

  　　白天開車比夜裏快很多，花了三個半小時，司機把童珊珊二人送到了大院兒裏頭。

  　　童珊珊下了車就直接去了遊泳池門口，還有人跟她開玩笑：“小童怎麽坐小汽車過來上班啊？有麵子的嘛！”

  　　“是啊，那可不是太有麵子了嗎？好了好了，票給我看看。”童珊珊笑了笑，就非常認真地開始了工作。

  　　兩天後，魏秘書又來了一趟，他說事情已經解決好了，冬天就會幫柳同誌她們遷墳。

  　　吳大芬因為欺騙了大領導，所以關牛棚的時間又加了半年，但是童豐收跟童建國父子倆已經快要出去了，所以吳大芬現在天天鬧事，也不出去幹活，有人去喊她她就躺在地上裝瘋賣傻。

  　　“我們也挺不好意思的，因為這件事，給你們的陳大隊長也增加了麻煩。”

  　　童珊珊說：“陳叔很有能力的，你們放心，他會解決好這件事的。”

  　　陳二本確實是靠著人好受歡迎才做上生產大隊的大隊長的，但他這個大隊長，可不是隻有人好這一個優點的，陳二本認真起來，五個吳大芬都不是他的對手。

  　　魏秘書點點頭，他看了看童珊珊澄澈的大眼睛，低聲道：“還有一件事，我想問問童同誌的意見。”

  　　“什麽事？你說。”

  　　“是這樣的，我們陳同誌無兒無女也沒有家庭，人到中年，又知道了這些事，他受到的打擊其實很大。”

  　　“恩，這是一定的，抱著希望找了這麽多年，要是一直沒找到，也就罷了，他這樣的情況，以為找到了又發現是假的，打擊肯定是更大的。”童珊珊說：“你們要好好安慰陳同誌啊。”

  　　“我跟幾個老大夫聊過，他們的意見是，光是這樣可能還不夠。”

  　　“那要怎麽樣？”

  　　“童同誌，我知道我現在這麽說，你可能會覺得我們是在強人所難，但我也確實沒有辦法了，所以才會來求求你的。”

  　　“你說吧，如果是我可以幫的忙，那我也是願意的。”童珊珊也說的很誠懇。

  　　魏秘書低聲說：“是這樣的，你能不能……能不能認陳同誌做個叔叔，我的意思是，你長得跟柳同誌那麽像，也算是一種緣分，更何況，你還跟他們的女兒同一天出生，如果你願意喊他一聲叔叔，我想，陳同誌會好受一點的。”

  　　“可以啊，他本來就是做我們叔叔的年紀，他是長輩，如果他都不嫌棄的話，我喊他一聲叔叔，不是應該的嗎？”

  　　陳同誌可是大人物，童珊珊喊他一聲叔叔，自己是不會吃虧的。

  　　魏秘書鬆了一口氣，他說：“那真是太感謝你了，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請你以晚輩的身份，給陳同誌寫一封信？以後，有空的時候，多跟他通信，這樣，可能他會好的快一點。”

  　　“可以啊，你等我一下，我現在就可以寫信的。”童珊珊說完，就拿出了信紙和鋼筆，刷刷刷寫了一封信交給魏秘書。

  　　魏秘書非常高興，收下信件，就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等他出去後，童珊珊才看到他留在沙發上的一個信封。

  　　信封裏裝著一些全國糧票和肉票，還有一百塊錢和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著：小童，給你的孩子改善一下夥食。陳XX。

  　　童珊珊歎口氣，把信封收了起來，第二天早上就立刻把肉票花了出去，買了豬肉回來備好。

  　　因為再過幾天就要發生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了，所以童珊珊提前準備好了糧食、蔬菜和豬肉，免得到時候不方便出去買東西。

  　　幾天後，那件非常重大的事情果然發生了，全國上下都陷入了沉痛之中。

  　　遊泳池也暫時不開門了，齊信川好幾天沒有回家。

  　　托兒所也休息了，童珊珊跟齊小滿待在家裏，輕易不敢出門。

  　　“珊珊啊，你說這以後，會怎麽樣啊？”鄭荷花哭得眼睛紅通通的，坐在齊家的客廳裏長籲短歎。

  　　童珊珊說：“我也不知道啊。”

  　　但其實她是知道的，她知道馬上就會發生更大的變化了，隻是她不能說出來。

  　　下了幾場雨後，天氣開始變涼，遊泳池也徹底不用開放了，不過這是童珊珊預料之中的事情，所以少賺一個月工資也不會影響她的心情。

  　　到了九月下旬，很多人依舊沉浸在悲痛之中，但托兒所恢複正常了，孩子們雖然不知道大人發生了什麽事，但他們的娛樂活動減少了很多，老師們大多是帶著他們講故事和畫畫，連遊戲都不怎麽做了。

  　　有一天下午，童珊珊正在幫隔壁鄭荷花做一件衣服，有人來敲她家的屋門。

  　　“請問童同誌在家嗎？”

  　　童珊珊從隔壁家走出去：“我在，你找我？”

  　　外頭站著一個十來歲的學生娃娃，背著一個半舊的綠書包，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衣服，看上去挺沉穩的。

  　　“對，童同誌你好，我是住在那邊的秦小軍，有人讓我給你一封信。”說著，秦小軍拿出一個封好的信封遞給童珊珊。

  　　童珊珊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收下了這個有一點厚度的信封：“謝謝你啊。”

  　　“不用謝。”秦小軍轉身就走了。

  　　童珊珊拿著信封回到屋子裏，等幫鄭荷花做好衣服，她回到家裏才拆開了信封。

  　　信封裏麵裝著兩千塊錢，所以才會有這個厚度。

  　　童珊珊皺著眉頭，在信封裏又找到了一張疊起來的薄薄信紙。

  　　信紙上隻有一行字：我走了，再見。

  　　沒頭沒尾，也沒有落款，但童珊珊第一時間就猜到了這是誰寫的信。

  　　當天晚上，等齊信川回到家，童珊珊就把信封交給了他：“你看看。”

  　　齊信川看完之後，想了一會兒，說：“是劉飛？”

  　　“我也覺得是他。”

  　　“劉飛走了？他要去哪兒？”

  　　“外地，或者，逃去港城。”童珊珊說：“你們沒有得到什麽消息嗎？”

  　　“什麽都沒有。”

  　　“可是劉強已經知道什麽了，所以才會安排劉飛走了。”

  　　齊信川說：“劉飛的婚禮不是下個月嗎？他現在走了，那……我知道了，婚禮也是故意的。他讓所有人都以為自己的兒子在等著辦婚禮，加上李葉懷了孩子，就算劉飛突然不露麵了，大家也不會懷疑他其實是跑走了。”

  　　“那劉家父子可真夠心狠的。”童珊珊說：“劉飛現在就走了，那劉強呢？我覺得，你們可以密切關注劉強，他說不定哪一天也不見了。”

  　　齊信川點點頭：“我會注意的。”

  　　童珊珊第二天就在大院兒的操場那邊遇到李葉了，她背著一個包，手裏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表情依舊很幸福，正在跟一個女同誌說著什麽。

  　　看到童珊珊，李葉還主動打了一個招呼。

  　　童珊珊說：“李同誌你好，我想問問，你們下個月的婚禮，還會舉辦嗎？”

  　　“要辦的，雖然出了那麽大的事情，但我們的婚禮是下個月月底嘛，所以沒什麽影響了。”李葉說：“我的東西都置辦好了呢，就等著婚禮了。”

  　　童珊珊見她的樣子，好像還不知道劉飛已經走了似的，便試探著問道：“李同誌，你今天去買東西了嗎？”

  　　“似的，去買東西了。”

  　　“那飛哥陪你一起去的嗎？”

  　　“他去辦事了，不在，讓他的小弟開車接送我的。但其實醫生都跟我說了，不要老是坐車子，要多活動活動。所以我在大院兒門口就下車了，這樣可以走動走動，而且，也可以跟你們說說話嘛。”

  　　童珊珊仔細查看李葉的表情，確定她是真的不知道劉飛已經跑了。

  　　就這麽到了十月初，有一天，童珊珊正在家裏給齊小滿做新的冬裝，李葉忽然找過來了。

  　　“李同誌？你找我？”

  　　李葉看上去微微有一點憔悴，遠沒有上一次看到的那樣幸福。

  　　她的眼睛微微有點泛紅，還有一些紅血絲，她低聲說：“童同誌，我想問問你，最近有見過飛哥嗎？”

  　　“飛哥？沒有的，我最近一個禮拜，除了買菜都沒有出過大院兒的。我家孩子開始長個子了，去年的冬裝都穿不下了，今年要重新做。我怕這個月就要降溫，所以一直在家裏給孩子做衣服呢。”童珊珊說道：“飛哥怎麽了嗎？上次見到你，你說他去辦事了，現在回來了嗎？”

  　　作者有話說：

  　　有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