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親眼見證別人平反然後被接走,這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劉俊榮夫妻恰恰就剛剛經曆了這件事。

  　　正值課間休息的時候，劉俊榮夫妻正在教室外麵說話，然後就看見一輛吉普車停在外頭，然後下來幾個人說是來接胡老師的。

  　　在這之前,劉俊榮就聽胡老師說起過,真的到了這時候劉俊榮發現他真的很崩潰。

  　　後麵的課劉俊榮也上不下去了,徑直跑了回來，而後看到趙夏意時他稍顯不自在。

  　　劉運為皺眉道,“那是好事。”

  　　對胡老師來說是好事,可對劉俊榮來說卻是致命的打擊。

  　　一次次的看不到希望，這讓劉俊榮認為是有人故意搞他們劉家，不肯讓他們劉家回去。

  　　所以，每當這時候劉俊榮就忍不住怨天尤人,埋怨劉麗榮在這件事上不肯盡心盡力。

  　　他有時候也知道自己的責怪毫無道理,可情緒上來了他自己也控製不住。

  　　劉俊榮嘴唇有些哆嗦,“對他是好事，對我們不是！”

  　　他強壓著心裏的不甘,努力不讓自己失控,可這對他來說是異常艱難的事情。

  　　“俊榮。”畢詠君從外頭進來,一把抱住他，“俊榮,不要這樣。”

  　　劉俊榮渾身都在發抖,牙齒緊緊的咬著自己的下嘴唇，細碎的話從口中溢出，“為什麽、為什麽……”

  　　畢詠君也想知道為什麽,可她除了抱緊他不讓他失控她什麽都做不了。

  　　明明現在比以前都好多了,為什麽他就是不是肯想開些,為什麽怨天尤人不肯麵對現實，而是選擇去傷害自己在乎的人？

  　　畢詠君的眼淚流下，看著劉運為道，“爸，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家有海外關係，都是我的錯……”

  　　她鬆開劉俊榮將眼淚擦去，對劉俊榮道，“俊榮，我們離婚吧，離婚後我們就沒關係了，這樣你就能回去了，不要埋怨這個埋怨那個，你最該埋怨的人是我呀。”

  　　畢詠君崩潰大哭，劉俊榮卻如抽了絲的木偶委頓在地。

  　　劉俊榮歎氣，“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過去十年苦日子都過去了，如今日子好了反而不想好好過了，為什麽呀。

  　　外頭胡老師站在院子裏神色莫名，他回屋環顧生活了幾個月的地方，居然有些不舍。但離開這裏不是他們這些人的期望嗎？

  　　也因為這樣劉老師才會失控吧。

  　　胡老師歎了口氣，簡單收拾了自己的書本等物件然後出了門。

  　　而趙夏意和許沐晨目睹了劉俊榮的崩潰，畢詠君的難過還有劉運為的悲傷。已經完全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從小院出來，趙夏意說，“我去打電話再問問我媽。”

  　　許沐晨點頭，“好。”

  　　看今天這樣子，劉俊榮明顯就是心病，因為長時間的壓抑心裏出現問題。再這麽下去，恐怕會更加嚴重。

  　　倆人去了電話亭那邊，這會兒也過了晚飯時間，趙大剛和劉麗榮夫妻過來的倒是快。

  　　趙夏意說，“媽，胡老師回城了。”

  　　隻消這一句話，劉麗榮就明白了，不過劉麗榮顯然比趙夏意平靜的多，似乎對劉俊榮的崩潰早有預感，“我知道了。”

  　　她頓了頓決定還是跟女兒說實話，“你許家姑父也幫忙周旋了，總算知道了原因。”

  　　趙夏意有些緊張，“什麽原因？”

  　　劉麗榮想說，可也知道這電話是在監聽，“一句話兩句話的也說不清楚，五一我請假過去待兩天，到時候再說。”

  　　趙夏意雖然著急，可也明白可能是事關重大，不然她媽不會這樣說半截的。

  　　掛了電話，趙夏意歎氣，“連姑父都沒能幫上忙，看來這事兒不小。”

  　　許鳳英的丈夫孫軍生是在豐城市政府任職的，職位並不算很低，連他也沒辦法，隻能說阻攔劉家平反的勢力更不小。

  　　但就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了。

  　　許沐晨牽住她的手安慰道，“肯定會好的。”

  　　“嗯。”趙夏意也知道平反是早晚的事，隻是她沒想到的是外公能忍受的了艱苦的環境，舅舅那狀態卻是堅持不了了。

  　　趙夏意無法評判對與錯，但對舅舅將過錯安在她媽身上這事兒卻是不滿的。

  　　那一回舅舅衝她媽發脾氣的時候她甚至都不想再摻和劉家的事了。

  　　可劉家不止有舅舅，最重要的是有外公，就是舅媽和表哥表弟也都是好人，她又忍不住想要幫助他們。

  　　趙夏意不明白為什麽外公那樣的好人會遭受這樣的待遇，憑什麽呢？

  　　舍去一身家財得到的就是十年的痛苦？

  　　許沐晨道，“不要想了。”

  　　“哦。”趙夏意甩甩頭又高興起來，“媽到五一要過來呢。”

  　　這是唯一興奮的事情了，而且距離五一也沒幾天了對不對？

  　　胡老師回城了，對趙夏意來說沒什麽變化，部隊上也隻是緊急在家屬院找了個初中畢業的媳婦兒，代替了原來的工作。隻不過這位新老師對怎麽教學還不是很懂，還得畢詠君和劉俊榮帶一下。

  　　至於劉俊榮的狀態。

  　　那天畢詠君說了要離婚之後竟然變了不少，起碼沒再和以前一樣自怨自艾了。

  　　他害怕畢詠君和他離婚。

  　　而畢詠君也因此和劉俊榮開始冷戰。

  　　所以劉俊榮更加恐懼，他知道畢詠君重視教學這份工作，所以工作的時候也格外的認真，絲毫不敢懈怠。

  　　不然部隊可不管他是誰的舅舅早就換人了。

  　　不過胡老師這事兒也給部隊提了醒，開始在家屬院內部招聘老師，要求初中畢業以上，然後還花錢去市裏進修去，為的就是給夜校培養老師。

  　　劉俊榮難得有了危機感，回家便對畢詠君說，“往後可得多注意了，不然哪一天就被換了……”

  　　畢詠君並不吭聲，似乎打定主意要離婚。

  　　夫妻倆的狀態劉運為和劉清傑兄弟倆看的一清二楚，可又不知道說什麽好，就劉俊榮那狀態，大約也隻有畢詠君能管的了。現在畢詠君肯用離婚約束劉俊榮還是好事，等哪一天心死了，估計就沒有威脅這回事兒了。

  　　劉運為哼了一聲道，“現在知道緊張了。你要記得，這工作是夏意那孩子給爭取來的，不然你們倆一個月能拿回來五十塊錢的工資？”

  　　一個月五十塊錢的工資還有一些糧票肉票，這可真的不是一筆小數目了。哪怕在城市裏一家五口省吃儉用也足夠了。對比以前幹最累的活卻隻有少的可憐的糧食已經好的太多了。

  　　哪怕是在這邊養老，劉運為都沒有什麽不滿的。

  　　給他們帶來這一切改變的人是趙夏意，可劉俊榮卻在做什麽？

  　　埋怨劉麗榮不盡心盡力的為他們奔走。

  　　劉麗榮這個女兒什麽個性劉運為怎麽可能不了解，若有一點可能，劉麗榮都會拚盡全力吧。

  　　劉運為的話說完，劉俊榮不吭聲了，經曆了那晚的崩潰，畢詠君的要離婚之後，他就努力的克製自己了。

  　　劉清傑打圓場道，“我們現在也挺好的，當初我也初中畢業了，現在多學學，說不定真能考大學呢。”

  　　這話劉運為笑了笑沒接，就他們這成分，能不能讓他們考還是兩說呢。

  　　但人總得懷著希望不是嗎，不然那日子真的就沒法過了。

  　　而在忙碌中，五一也慢慢到了。

  　　四月三十號晚上，趙大剛送劉麗榮上了火車，臨上火車前趙大剛欲言又止。

  　　劉麗榮樂了，“想說就說。”

  　　趙大剛道，“別因為那些事煩心，我們盡力了，無愧於心就好。其他的就交給老天爺吧。”

  　　“好。”劉麗榮看著眼前的男人，這是陪伴自己走過二十多年的男人了，雖然人有些發福了，雖然臉沒以前俊俏了，可依然讓他著迷，“我很快就回來了。”

  　　若非實在走不開，趙大剛也不會讓她一個人去的。

  　　火車坐一夜到泉城，再從泉城坐車去寧城，然後再去駐地，這一路著實辛苦。

  　　不管是父母之與兒女，還是子女為了父母，再辛苦也是值得。

  　　劉麗榮拖著滿身疲憊出了火車站，正打算去買票，卻意外的碰見了黃翠娥。

  　　真是老相識了。

  　　劉麗榮突然想起來，去年她來的時候趙夏意還說過鄭秋懷孕了，大著肚子，這是生了還是沒生？

  　　不過黃翠娥現在是在車間上班，等閑她們也碰不上，這會兒在泉城的火車站碰見還真讓她驚訝的。

  　　才短短一年的功夫黃翠娥似乎老了許多，頭上白發不少，麵色滄桑，眉頭緊皺著，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讓人格外的不舒服。

  　　很顯然，不光劉麗榮驚訝，黃翠娥也很驚訝。

  　　幾乎是下意識的，黃翠娥就想躲著劉麗榮，可去寧城就那麽一班車，再躲也躲不過去。

  　　到了車上坐下，黃翠娥幹脆坐到劉麗榮隔了一條過道的位置上，“你很得意吧。”

  　　劉麗榮看她沒搭話，黃翠娥冷哼一聲道，“你現在還是高高在上的工會主席，而我卻成了一個工人，丈夫被抓，兒子下放，倆女兒與我不親，你是不是很得意？”

  　　劉麗榮：“你非要這麽說那就算我很得意吧。”

  　　她微微笑了笑，上下打量一眼黃翠娥道，“看你這樣子，我都懶得和你掰扯。你是下鄉來看鄭秋的？”

  　　提起鄭秋，黃翠娥臉上就不自在，以前嫌棄趙夏意，結果兒子接連娶了倆媳婦都不如趙夏意。現在孩子也生了說什麽也晚了，黃翠娥就是心裏不痛快，“是啊，你侄女給我生了個孫子，我當然要來看看了。”

  　　說著她頓了頓譏諷的看向劉麗榮，“怎麽，你這當舅媽的不打算去看看侄女？”

  　　“不去。”劉麗榮說，“我怕汙了眼睛。”

  　　說完劉麗榮便閉眼休息不肯搭理黃翠娥了。

  　　黃翠娥心裏窩著火，繼續道，“你女婿不是營長嗎，怎麽沒來接你。”

  　　劉麗榮不搭話，黃翠娥繼續問，“你閨女不是也貼心嗎，還不是讓你自己坐車過去，也不過如此。”

  　　劉麗榮睜開眼看她，“那也你比兒子強，還沒離婚就勾引未婚少女。”

  　　車上人也不少，這兩個人在說話的時候就一直注意著這邊，劉麗榮話一出口不少人瞪大眼睛。

  　　現在不比之前，要是又這種事兒一舉報一個準兒，但現在大家也就是聽個樂子譴責一下，並不能怎麽樣。

  　　但就是這樣，也足夠黃翠娥丟臉了，“劉麗榮。”

  　　劉麗榮淡淡的嗯了一聲，“黃翠娥，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好自為之。”

  　　說完劉麗榮往前麵坐去了，她怕跟黃翠娥坐一塊不安全。

  　　黃翠娥瞪著劉麗榮的背影心裏將她罵翻天。

  　　哪知不等她罵，車上幾個女人卻陰陽怪氣的說起黃翠娥的壞話來。

  　　黃翠娥隻覺頭有些暈，恨不得撲過去撕了劉麗榮的嘴。可車上那麽多人虎視眈眈，她想撕估計也不行。

  　　劉麗榮最擅長煽動別人了。

  　　火車一路向南，按照正常的速度下午兩點多也就到了。

  　　但這時候的火車晚點也是常有的事，趙夏意五一勞動節活動過了一半兒就請了假跑寧城來了。

  　　結果從一點等到快三點，才看到火車緩緩而來。

  　　趙夏意站在出站口翹首以盼，劉麗榮提著行李袋子也準備下車了。

  　　她回頭看了眼黃翠娥，黃翠娥瞪她，“劉麗榮你不要太過分。”

  　　劉麗榮氣笑了，“我說什麽了。”

  　　說著她歎了口氣說，“看你這樣挺可憐的。盼兒子生兒子，結果呢，現在賺錢養著兒子一家子，女兒還不和你親。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因為你重男輕女不把閨女當人，而你當成寶的兒子隻是把你當成財神爺。”

  　　現在黃翠娥一個月的工資的確不多了，但對於在鄉下下鄉的人來說卻也是筆巨款，足以在鄉下過的好了。

  　　隋鵬飛向來不是個吃苦的人，鄭秋也不是個好東西，兩人湊在一起不把黃翠娥洗吸幹才怪呢。

  　　劉麗榮的話似乎戳到黃翠娥的痛處了，直接跳腳道，“用得著你管，你就是沒兒子嫉妒我。”

  　　這下劉麗榮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說實話看著黃翠娥如今的樣子，她都慶幸自己沒生兒子，萬一生個隋鵬飛這樣的兒子那她可以原地升天見祖宗去了。

  　　還羨慕黃翠娥，可拉倒吧。

  　　劉麗榮幹脆不搭理黃翠娥了，提著包便出去。

  　　而黃翠娥卻因為劉麗榮的態度很不滿，追著她出去，“你什麽意思，劉麗榮你是不是就是看不起我？你有什麽好得意的，還不是靠著親家……”

  　　“那你也找個這麽本事的親家啊。”劉麗榮已經看見趙夏意了，抬手揮了揮，然後煩躁道，“黃翠娥，離我遠點兒，我怕我閨女看見你不高興。”

  　　黃翠娥炸毛了，“我還怕她？我還要躲著她？”

  　　劉麗榮看傻子是的看她，“不，我是擔心你。萬一被我閨女無差別懟了，你哭都找不到人哭去。”

  　　說完劉麗榮就往前麵去了，而趙夏意也迎了上來，她伸手接過劉麗榮手裏的包喊了聲媽，然後就看見了黃翠娥。

  　　趙夏意看到黃翠娥的樣子也嚇了一跳。

  　　據她所知黃翠娥跟她媽差不了幾歲，怎麽老成這樣了？反觀她媽，皮膚白皙滿頭黑發，看著年輕不少歲。

  　　趙夏意笑道，“喲，這不是黃阿姨嗎。好久不見，您怎麽老成這樣了。”

  　　黃翠娥的臉直接拉下去了，劉麗榮聳肩，一副讓你不聽勸。

  　　黃翠娥氣死了，“你這小……”

  　　“我勸你嘴巴放幹淨點兒。”趙夏意看著她道，“你別忘了，到了這兒可就是我的地盤了，在我地盤上撒野，你信不信我不弄你我去弄你兒子?”

  　　“你就是個混賬。”隋鵬飛就是黃翠娥的弱點，被攻擊到兒子黃翠娥氣的要死也隻能咬牙切齒，卻不敢真的罵趙夏意了。

  　　不過趙夏意也沒工夫跟黃翠娥掰扯，笑著對劉麗榮說，“媽，我們走，我帶你喝羊肉湯去。”

  　　雖然五一了也熱了，但羊湯也算這邊的特產了，怎麽也得喝上一碗湯，吃上羊肉啃點燒餅才不虛此行。

  　　劉麗榮點頭說好，走了兩步卻又回頭走到黃翠娥跟前。

  　　黃翠娥皺眉，“你做什麽？”

  　　劉麗榮搖頭輕輕歎氣，“黃翠娥，我很可憐你。活了這把年紀卻隻是為了兒子而活，閨女就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了？自己做的孽，早晚是要償還的。而且慣子如殺子，這千古道理你還沒明白嗎？隋鵬飛為什麽會到現在這地步，都是因為你們的溺愛。”

  　　黃翠娥不吭聲了。

  　　劉麗榮笑了笑，“你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