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林書記畢竟年長一些,丈夫職務也高，見識也多。但事情就這麽湊巧，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說了，但事情上頭已經定了,林書記也不好更改,她沉吟片刻說,“另一位宣傳幹事人選是溫亞青同誌。”

  　　她話一出口，趙夏意直接呆滯了,其他人臉上也都是無奈的神色。

  　　半晌,趙夏意開口道，“我可以拒絕嗎？”

  　　林巧慧沒說話，但從她的神色中趙夏意看出了不可能。

  　　趙夏意心裏罵了句髒話，抬頭卻還要問清楚,“為什麽？”

  　　林巧慧歎了口氣。

  　　旁邊黃美麗低聲提醒她說,“溫亞青嫁給了一位團政委。”

  　　趙夏意啊了一聲,團政委的媳婦兒就能這麽牛掰了？

  　　黃美麗隻能繼續解釋，“這位團政委的父親是位旅長,雖然跟林書記的丈夫不是一個旅的,但是得賣對方麵子。”

  　　話點到為止,幾乎不用再說趙夏意也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繞。

  　　意思就是溫亞青也為自己找了個靠山，這靠山還挺牛逼的,廠裏不好拒絕。

  　　趙夏意鬱悶壞了,真想撂挑子不幹了，好不容易將那姑侄倆弄車間去，結果人家跟灰姑娘大變身是的從一個女工變身成公主成了團政委的媳婦兒,現在要華麗歸來了。

  　　那麽下一步就該是打敗她這個惡毒的部長取而代之了。

  　　再想想齊幹事。

  　　趙夏意覺得在這種廠子裏上班可真糟心啊。

  　　但趙夏意在劉麗榮跟前學了那大半年也不是白學的,哪怕再厭惡溫亞青,這會兒也虛心好問道，“那麽我她以後歸我管嗎？”

  　　裴如男麵露愧疚，“那自然是的。”

  　　趙夏意了然點頭，“那萬一她仗著自己是政委的媳婦不聽管呢？我可以告狀嗎？”

  　　林書記點頭，“自然可以。她如果不聽你指揮那就是違反組織紀律，也違反工廠規定的。我們可以按照廠裏的規章製度辦事。”

  　　這幾乎是林書記拚著自己愛人的臉麵爭取來的。

  　　其他幹部的愛人背後不是說沒有靠山，就趙夏意背後的靠山那也比溫亞青厲害。

  　　但人跟人不一樣。趙夏意她們能憑真本事幹活。溫亞青卻不是，從一開始的要求就不合理，可想而知今後會怎麽樣。

  　　所以林書記在答應之初就提了要求，對方也答應了。不然真撕破臉還得撕破臉。

  　　林巧慧這話給了趙夏意底氣，趙夏意也不好讓領導為難，“我明白了，我會按照規章製度辦事，但有人不聽話我也不會給麵子的。”

  　　實際上她心裏愁壞了，就溫亞青那啥都不會的玩意兒，真有什麽活還不得她和李甜幹啊。

  　　從廠委出來，黃美麗借口上廁所拉著趙夏意一起。

  　　到了外頭，遠離了人群，黃美麗才低聲道，“有些事領導沒說，那我就跟你說一下你好有個數。”

  　　趙夏意正色道，“黃姐您說。”

  　　“就我這歲數你叫阿姨就行了。”黃美麗笑道，“一開始溫亞青要求的是宣傳部部長，這樣你就還是宣傳部幹事。活她攤派下去，最後幹好了是她這個領導的功勞，幹不好卻是你這個幹事的責任。”

  　　趙夏意惡心壞了，但也明白這是溫亞青能幹的出來的，“那最後呢？”

  　　“最後？”黃美麗說，“你得感謝林書記，是她頂著壓力將這要求駁回，又提了要求，溫亞青在上班期間不得仗勢欺人，必須遵守廠裏的規章製度，一旦違反或者被人舉報，就必須離開公會回到車間繼續釘扣子去。”

  　　她頓了頓，“所以，溫亞青即便回來，也不敢再作妖，她有靠山不假，但靠山能給她的也就這些。若她給婆家丟了臉麵，你猜對方會不會給她麵子?”

  　　趙夏意沒說話，在心裏將黃美麗的話琢磨了一番，也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拚背景誰怕誰啊。

  　　就她家老爺子在魯省軍區就有不少熟人，每天出去一塊遛彎的哪個不是司令級別的。更何況他以前的部下如今做到師長旅長的更是不知凡幾，這彎彎繞繞的關係她雖然理不清楚，但不代表沒有。

  　　都是孫媳婦，她不仗勢欺人，但也沒道理她一個前司令的孫女去害怕一個旅政委的孫媳婦去。

  　　想通了，趙夏意舒了口氣說，“行吧。”

  　　看來她決絕教齊幹事的女兒，卻要被迫逼著溫亞青幹活了。

  　　慪的慌啊。

  　　倆人回到辦公室。

  　　辦公室的同事們也開始鼓掌恭喜趙夏意升官。

  　　入職不到一個月，火速從幹事升為部長，這樣的上升速度沒一個幹事是不羨慕的。

  　　但大家卻嫉妒不起來，因為這半個多月趙夏意碰到的事兒她們在這兒好些年也不一定能碰上。

  　　而且能升上去，運氣和實力缺一不可，她們沒那實力更沒那運氣。

  　　趙夏意坦然接受了大家的祝賀，那麽下一步就是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李甜了。

  　　趙夏意隱約覺得讓李甜入職是廠裏對她的補償，畢竟弄溫亞青這麽個糟心玩兒在跟前真的很讓人不爽了。估計也是擔心趙夏意會因此暴躁，所以趙夏意一提議她們也就答應了。

  　　不過這也有個問題，估計齊幹事會更恨她了。

  　　哎呦，腦殼疼。

  　　趙夏意收拾了一下，坐到宣傳部長專用桌前，將原來溫雪梅管轄的資料什麽的都整理了一遍。

  　　沒一會兒溫亞青回來了。身上穿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款式跟趙夏意身上穿的差不多，而且臉上也自信了，人看著竟溫和了許多。

  　　一進來，溫亞青便鼓足了勇氣說，“大家好，我又回來了，今後請多多關照。”

  　　還頗為正式的鞠了一躬。

  　　趙夏意抬頭看了一眼就沒搭話，溫亞青主動和其他人打了招呼便回了原來的座位，還神色如常的和趙夏意打招呼，“趙部長，請多多關照。”

  　　溫亞青臉上掛著明晃晃的笑容，就差得意的跟趙夏意說：看吧，你男人也不過是個營長，我男人可是團政委了。

  　　趙夏意板著臉一本正經道：“上班時間不要嬉皮笑臉，還有，上班是為了廠子為了組織做貢獻，指望別人關照，怎麽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努力工作？”

  　　她訓斥的聲音並不小，辦公室的人都聽見了。溫亞青臉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趙部長這話說的，我肯定要努力工作的。”

  　　“那就好。”趙夏意將剛整理出來的資料扔給她，“那你現在將資料抄六份，每個車間一份，公告欄再貼一份。”

  　　溫亞青看著足足四五頁的資料，整個人都不好了，“趙部長，咱們部，不是應該有兩位幹事嗎？”

  　　“對。”趙夏意說，“新同事明天就能來了。但這資料是曆史遺留問題，你難道不該解決嗎？”

  　　“那我等新同事來了一起抄。”溫亞青說。

  　　趙夏意鄙夷，“另一位李幹事寫大字特別好，會寫標語，你會嗎？”

  　　溫亞青憋紅了臉，“不會。”

  　　趙夏意嗤笑，“既然你不會那就老老實實的抄資料。還有我作為宣傳部的部長有資格給你們分配任務，你要是不服氣可以去廠委也可以找主席告我的狀。在此之前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一旦你完不成或者完成錯誤，或者不聽我的調配，那麽我有權按照廠裏的規定將你的行為上報廠裏，或扣工資或通報批評寫檢查。明白了嗎？”

  　　溫亞青直直的等著趙夏意，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聽從姑媽的意見，火速的跟人相親，在對方相中她之後又火速的領證結婚。她給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當媳婦，給一群孩子當後媽，為的就是不回老家被隨便嫁人。當然也是為了離開車間重新回到辦公室，舒舒服服的坐辦公室，還能讓人瞧的起她，順便壓趙夏意一頭。

  　　可結果呢，她當部長的計劃落空，她的新婚丈夫不肯得罪林巧慧也不敢得罪趙夏意背後的靠山，然後哄著她。她委曲求全了，答應做一個幹事了，卻被趙夏意指著鼻子訓斥。

  　　這讓她如何受的了。

  　　可上班之前她丈夫也說了一些話，她姑媽也說了一些話，她現在除了忍耐就是忍耐。

  　　溫亞青看著趙夏意，半天才道，“明白了。”

  　　趙夏意滿意道，“既然明白了那就趕緊抄資料吧。前任部長落下了太多的工作沒處理了，早點抄完還有其他的工作要忙。”

  　　溫亞青有些後悔堅持回宣傳部了。哪怕她去女工部或者組織部當幹事也好過在這兒，起碼蔡誌英和孫巧雲不會像趙夏意這樣啊。

  　　中午吃了飯，趙夏意便準備去李家莊告訴李甜讓她入職的好消息，結果黃美麗說，“你找安保隊的人去跑一趟就是了，上次的教訓還沒挨夠？”

  　　雖說上一次什麽事兒也沒發生，但真想起來也危險，而且由退伍軍人組成的安保隊已經正式接受服裝廠的安保工作，給趙夏意跑趟腿通知一下也不是什麽大事。

  　　於是趙夏意就去找了現任安保隊隊董大軍，董大軍一聽，當即就說親自去通知，“趙部長，有什麽事兒盡管說。”

  　　雖然沒明說，但董大軍等人卻都知道他們這些人能被返聘回來服裝廠當安保隊員是趙夏意提議的。

  　　別看隻是服裝廠的安保，想要來的人可就多了。他們軍職低，退伍後回到家鄉也是種地，比普通老百姓好點的地方就是力氣大一點兒。哪怕有機會進廠裏當工人，一個月也就二十來塊錢，來這邊服裝廠工資一個月三十多塊錢，管吃管住還有部隊的額外補貼，拿到手的錢他們都能攢起來，等過幾年回老家就能娶個媳婦好好過日子了。

  　　看著董大軍憨厚的臉，趙夏意這才覺得安心，“董隊長，那這件事就麻煩你了，將條子給她，讓她按照上麵的材料趕緊準備，如果李家莊的人找你麻煩，回來一定和我說，咱們服裝廠的人可不能讓人欺負了。”

  　　“沒人敢欺負我的。”董大軍哈哈笑了起來，“我這就去，讓她明天一早過來報道。”

  　　董大軍走後趙夏意便回辦公室繼續整理資料去了，為了表現出對溫亞青的重視，趙夏意找了好幾份之前要宣傳的材料教給溫亞青抄寫。

  　　這可把溫亞青氣死了，她直接問道，“趙部長，你都讓我抄了那你幹什麽？”

  　　趙夏意淡淡的看她一眼，“怎麽，你一個幹事還想教我做事？”她揚了揚手裏的資料諷刺道，“但凡你們以前做點實事兒，今天你也不至於抄這麽多東西。”

  　　溫亞青忍氣吞聲的縮回去了。

  　　本以為第二天李甜才會過來報道，結果下午李甜就興奮的跑來了。

  　　她進了辦公室興奮的叫了聲小趙姐，然後目光忐忑的看了一圈辦公室的人，整個人興奮的樣子卻難以遮掩。

  　　這時候齊幹事就格外的尷尬了，她費勁巴拉又是求又是逼迫的趙夏意不給她麵子帶她閨女，結果轉頭拉著一個毫不相幹的人進了工會。齊幹事氣都氣死了，偏偏還不敢再和趙夏意鬧翻了。畢竟趙夏意年紀雖然小，但是在職位上卻高於自己，而自己丈夫可能到轉業也就營長，但對方的丈夫還不到三十歲已經是營長。而且聽她丈夫說，許沐晨在今年夏天的時候在災區立了功，現在去泉城進修就是為了下一步好提升級別。

  　　之前她丈夫還讓她跟趙夏意交好不要得罪對方。可她昏了頭為了閨女的工作又是逼迫又是哀求，今天趙夏意直接搭理都不搭理她了。

  　　齊幹事突然就慌了神，要是她丈夫知道了，少不得又得訓斥她。

  　　趙夏意看著李甜無奈道，“不是讓你明天早上再來？”

  　　“我太高興了，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李甜皮膚是小麥色的，高興起來的時候露出大白牙格外的顯眼，一雙眼睛亮的差點閃瞎趙夏意的眼睛。

  　　趙夏意笑，“那你帶材料了？”

  　　李甜摸摸頭，“聽到消息我就跑來了，忘記了。”

  　　“那還不趕緊回去準備，明天早上八點準時出現在這裏。”趙夏意說完李甜掉頭就跑了。

  　　辦公室的人這幾天對李甜也熟悉了，當即笑了起來。

  　　辦公室裏不管是領導還是幹事，之前是趙夏意年紀最小，李甜來後就是李甜最小。上了年紀的中年女人對年齡小的孩子總是更多一些寬容。更何況李甜性格開朗，愛說愛笑，大家雖然不說但是很喜歡這樣的姑娘。

  　　趙夏意收回目光就對上齊幹事複雜的眼神。

  　　趙夏意歎了口氣沒吭聲，低頭繼續工作了。

  　　下班後趙夏意將東西收了收，難免就走的晚了些，下樓後就發現齊幹事正在樓下來回踱步，見趙夏意下來，齊幹事鼓足勇氣喊了一聲，“趙幹事。”

  　　趙夏意微微蹙眉，“齊幹事，現在人已經定好了，您跟我說也沒什麽用。”

  　　齊幹事麵上尷尬，一下午的功夫她的心就跟放油鍋裏烹過是的，別提多難受了。現在趙夏意一問，齊幹事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是想跟你道歉。”齊幹事說。

  　　趙夏意驚訝，“道歉？”

  　　齊幹事點頭，“我為之前逼迫你的事兒道歉，是我太著急了。”

  　　趙夏意看她神色悵然，又不知道說什麽了，一個母親大概能為子女做任何事情，但這並不是讓她就此答應的理由。不過人家道歉了趙夏意也不好再強硬的不給人麵子，聲音也軟了下來，“齊幹事，其實你女兒年歲也不大，你要真想讓她有個好的未來為什麽不讓她上學呢？”

  　　齊幹事笑了笑，“她是初中畢業了的，隻不過你也知道，現在也就考上中專能安排工作，否則起點跟其他人也一樣。她打小身子就不比其他孩子結實，所以我就偏疼她，想給她安排份輕鬆的工作，畢竟上車間裏太辛苦了。”

  　　她現在雖然遺憾，可也不好再埋怨趙夏意。如果趙夏意真的和她計較，那丟人倒黴的肯定是她。

  　　趙夏意點頭道，“考不上中專可以去讀高中啊。”

  　　齊幹事：“高中畢業了也是進廠當工人，下麵還有弟弟妹妹也要讀書……”

  　　她沒繼續說下去，但趙夏意卻明白過來了。趙夏意雖然生活一直很好，但也見過旁人家的苦日子，並不覺得齊幹事做的就不對。

  　　趙夏意想了想說，“但多學點總比沒文化要好。”

  　　她的話幹巴巴的一點吸引力也沒有，齊幹事聽著也隻是覺得她是隨口說說並不當真。

  　　時下大家都不重視學習，早年那些真正有學問的都下鄉改造去了。現在學校裏的老師要麽初中畢業要麽高中畢業。學生不好好學，老師想教不敢管，這就導致這年月的學生除了個別能學點東西，大部分都是混日子，能識字就不錯了。

  　　而齊幹事家裏能讓翠鳳上完初中也是因為翠鳳身體沒那麽好，所以多讀了兩年。翠鳳兩個大點的弟弟妹妹卻是初中都沒上完就下學了，在家收拾家務做飯，帶帶更小的弟弟。

  　　趙夏意便拿自己舉例子，“我雖然是高中畢業，但是我現在還堅持學習。”為了加大可信度，趙夏意又把許沐晨也拉上，“不光我學，就是我愛人也學習。我們堅信學問永遠沒有嫌多的時候，現在我們學了可能用不上，但說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了。打個比方，咱們辦公室幹事裏頭再缺人的時候，要從車間裏提拔個出來，你是願意找文化高的，還是找小學初中畢業的？學的多可能短時間不明顯，但時間長了優勢就出來了。”

  　　等趙夏意走了，齊幹事站在那裏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