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者:沈妝兒朱謙      更新:2022-12-08 16:23      字數:13033
  第72章

    沈妝兒所下榻的客棧並不在保定府的城內,而在郊外的君來客棧,保定背靠京城,是物流集散之地,許多通往京城的客商旅人在城郊露宿,沈妝兒當時嘔吐得嚴重,眼見有一家客棧,小五便喊停,將她放了下來,就這麽在君來客棧住下。

    晌午後一覺睡到日暮,用過晚膳,心裏有些悶,順著客棧外的遊廊,來到後院賞景。

    君來客棧依山而築,周遭一片鬆柏蒼翠,偶有燈盞點綴,夜色迷離,沈妝兒瞥見後院有一白玉石欄打造的觀景台,打算過去瞧一瞧,她這身穿著不俗,頭上還插著獨一無二的鳳翎,稍有眼色的人望見她,隻覺這通身的氣派,非富即貴,擔心衝撞貴人,遂悄悄退去。

    隻剩她與聽雨,小五三人。

    暮色已深,下午剛落了一場雨,遠方山色空濛,隱約可見一條湍急的河流從山脈中穿過,夜風伴隨淙淙的水聲獵來,掀起她杏色的衣擺,頭上的鳳翎熠熠生輝,恍若展翅欲飛的鳳凰,她迎風而立,隻覺神清氣爽,心口不那般難受。

    已是十一月中旬,天寒地凍,沈妝兒裹著一件狐狸皮鬥篷,粉紅的小臉陷在那圈絨毛裏,玉雪可愛。

    忽然身後響起一聲極低的請安聲,

    “殿下,,”

    沈妝兒聞聲一驚,當即回眸,卻見朱謙一身玄衫如鬆,外罩銀灰色大氅,長身玉立站在廊下,他眼神深邃,一貫冷清的眸子此刻卻如烈火灼灼。

    沈妝兒心頭一鬆,意外地眨眼,“殿下,你怎麽來了?”眼見沈妝兒快步要下來,朱謙擔心地滑,立即跨上玉台,伸手攙住她,“夜不能寐,特來接你。”從京城疾馳至此處,也就一個時辰。

    沈妝兒露出靦腆的笑,拉著他往遠山一指,“那邊山頭隱約有星火閃爍,是何處?我看過山川圖,是不是西山行宮?”

    “沒錯。”朱謙攬著她的腰身,往前一邁,沿著山頭往右側一更高的山峰遙遙一指,“那裏便是西山主峰,行宮坐落在主峰之下,你所指之處其實是行宮附近一座觀音廟,也是皇家寺廟,從此處隻見一小小的寶頂,到了麵前實則極其宏偉,你想去嗎?過一陣子我帶你去遊獵?”

    沈妝兒搖搖頭,“年後吧,”

    聽雨與小五退至玉台下的遊廊,遠遠侍候。

    就在這時,底下驟然傳來轟然之響,朱謙瞬時警覺,迅速攜著沈妝兒往遊廊退去,可是,玉台垮的太快了,腳下募的一鬆,身子幾乎已騰空。

    “啊,,”

    “郡主!”

    小五見狀,以迅雷之勢,抬手往前一探,卻因腳下石板一鬆,鞋底打滑,身子也一同往下一落,幸在他快速抓住了斷裂的石基,募的往上一彈,再次躍上遊廊。

    沈妝兒與朱謙的身子已往下墜去,千鈞之際,朱謙憑著本能,抱住沈妝兒,飛快借著腳下坍塌玉石的力道,提氣往遊廊上飛掠。

    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一顆一人抱的青鬆攜著一塊巨石如撼天閻羅,直直往沈妝兒身後砸來,無邊的恐懼籠罩在朱謙心頭,他額尖青筋暴跳,不假思索,一麵用盡內力將沈妝兒往小五的方向送去,一麵身子淩空一偏,單手往上一撐,給沈妝兒爭取逃亡的時間。

    小五腳勾在廊柱,探手往前一接,將沈妝兒手腕給牢牢拽住了,與此同時,聽雨往側前一撲,飛快抱住了她的身子。

    沈妝兒腦海一片空白,仿佛有稱頭將她的心用力往下墜了墜,隻聽見悶哼一聲痛呼,驀然回眸,朱謙右肩被巨石一撞,發出骨頭碎裂的哢嚓聲,血霧自他口中噴出,漫天炸開,衝了她一臉,隻見那個偉岸的男子如同斷線的風箏,被巨木壓著一同往下墜去。

    他的眼神從她心頭一晃而過,深邃迷離,綿綿無盡,

    “我愛你,,,”弱不可聞,卻又清晰刻在她心上。

    沈妝兒腦子轟然炸響,目光追著他身影往下探去,隻見台下泥土鬆垮,巨雷滾滾,一大片一大片土方坍入河流中,而朱謙的身影如渺小的塵土很快被掀起的巨塵給淹沒,那身銀色的大氅在夜色裏光芒湧動,又在一瞬間被黑淵給吞下。

    “殿下!”

    這一切發生在極短的瞬間,眨眼間,五條黑色的身影從後方奔來,相繼一躍而下,往下追去。

    沈妝兒心募的一空,癱坐在地上,陷入了一片空茫。

    不,這是夢境,

    這不是真的,,

    朱謙還在京城,他怎麽可能突然出現在保定,不會的,,

    沈妝兒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人已被小五和聽雨架著,快速往客棧外退去,小五渾身冷汗淋淋,憑著直覺往堂外走,更不敢看沈妝兒什麽臉色,隻沉聲道,

    “郡主,影衛已跳下追尋,想必很快會有消息,您現在千萬要撐住,還需要您主持大局,,”

    也不知是小五的話起了作用,還是沈妝兒經過多年的曆練,已變得老成,她用強大的意誌力逼著自己沉靜下來,拂去滿臉的血漬,虛弱而堅定道,“放開我,,”

    此時三人已抵達客棧對麵,朱謙出現時,影衛已將客人全部清場,此刻隻有掌櫃的侯在外頭,他聽到巨大一聲響,連忙跑去後院查看情形,卻被一名影衛給擰了出來。

    客棧隨時有坍塌的危險,所有人都避了出來。

    沈妝兒立在路邊,抬眸,天色空明,一輪圓圓的玉盤嵌在當中,月色是冷峭的,亦是無情的,她強迫自己鎮定,環視一周,見幾名影衛在交頭接耳,連忙揚聲道,

    “你們誰主事?”

    幾名影衛頓了一下,一個麵有傷疤神色沉穆的男子迅速走過來,朝她拱手,

    “郡主,臣已派五名影衛下山搜尋,正在考慮要不要調兵封山營救殿下,,”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刀子從她心尖滾過,沈妝兒痛得麻木了,深吸著氣開口,

    “殿下生死未卜,其一,封鎖消息,不得外露,其二,迅速著可靠人士,入宮麵呈陛下,請陛下主持大局,其三,以我傷重為由,調信得過的太醫來客棧,要快,”說到最後兩個字,沈妝兒一副哭腔帶著懇求之意。

    影衛首領閃過一絲哀慟,“郡主,臣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先給殿下一點時間,不要立即稟報陛下,,”

    沈妝兒聞言猛地往後一退,神色大駭,“為何?”

    影衛麵色艱澀道,“這個太子之位是咱們殿下一刀一槍拚出來的,這麽多年,陛下那麽多皇子,誰上過戰場?唯有殿下一人,消息一旦傳到皇宮,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麽後果?郡主之所以想稟報陛下,無非是想請陛下派人來援救,可這些年除了北軍,軍國大政全部掌握在殿下手中,無需通過陛下,咱們依然可調兵,,”

    沈妝兒眼底閃過一絲惱怒,在她看來,朱謙性命第一,其餘的都靠後,不過眼下情勢危急,來不及糾纏,她問道,“哪兒有兵力可調?”

    影衛思忖道,“西山行宮離此地不過兩裏路,臣可立即派人去調兵,這些人手曾是跟隨殿下上過戰場的老兵,上陣殺敵或許不行,搜山尋人卻不要緊,隻是臣現在缺信物,,”

    沈妝兒猛地想起朱謙去宜州時,曾交過一枚玉令給她,見玉令如同見太子,是為她防身之用,她立即轉身,從胸口將此物掏出回遞給他,

    “快去快回,另外,先尋醫士過來,明白嗎?”

    影衛接過玉令,轉身尋同伴吩咐幾句,諸人迅速分頭行動。

    觀景台坍塌是底下泥土滑坡所致,眼下還不知客棧穩不穩固,小五帶著其餘護衛立即將附近平地一間普通客舍給清出來,聽雨將沈妝兒先送過去,借口如廁,悄悄帶了兩人去君來客棧將賬冊要物等箱子給抬回來。

    沈妝兒哪裏還在乎旁的,嚴令小五將所有人手帶去山下搜尋朱謙,小五也知生死存亡關頭,留了兩名武藝高強的護衛給沈妝兒,招呼其餘人往山下奔去。

    諸人爭相忙碌,到最後,隻剩她孤零零空坐在堂中。

    冷風呼呼灌入她衣領,她卻絲毫不覺冷意,身上仍裹著那件鬥篷,雪白的絨毛沾滿了朱謙的血,沈妝兒六神無主地望著洞開的門外,雲層遮住了月色,天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亮,她甚至聽不到一點聲音,腦海一遍遍回放剛剛的場景。

    一定是做夢,,

    這是一場噩夢,,

    快醒來,快些醒來,醒來一切便好了,,

    隻覺口中十分幹渴,她胡亂往桌上一抓,拽住了一隻茶壺,手不可控製地顫得厲害,咚咚的,茶壺底不停地往桌案上磕,隨著茶壺磕到桌沿,無可挽救地往地麵砸去,大片水花溢了出來,她的淚水也跟著決堤。

    她捧著麵頰,全身顫抖,盈在眼眶的淚滾滾而落。

    她有什麽好,值得他為了她放棄生命,,

    那最後一眼,帶著無畏,帶著決絕,還掛著笑,隻為告訴她一聲,他愛她,,一直一直都愛,

    如果佛陀讓他們曆經生死,就是為了讓她知道他愛她的話,她寧願不要這份愛。

    她隻要他活著,,

    黑暗籠罩,等待的每一刻都被拉得無限漫長。

    牆角的銅漏,不諳世事地滑落,每多耗一刻,心裏的焦慮和惶恐越深,最初的驚駭漸漸化為懼怕與絕望。

    山體滑坡,這樣的情況下,生存機會渺茫,更何況他受了傷。

    極少信佛的她,忍不住雙手合一,麵朝蒼穹跪了下來,仿佛要將前世今生所有的信仰和運氣都交給這一刻,充斥在兩世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如流光劃過蒼穹,都在這一刻變得了無痕跡,所有痛與恨,喜歡與癡迷,安與不安,遺憾與滿足,都沒入那坍塌的塵埃裏,唯剩靈台一絲信念。

    隻要他活著,,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眼前的一切變得混沌不堪,模模糊糊有個人影朝她走來,搖了搖她的胳膊,用溫熱的水沾濕了她幹裂的唇,細勺擱入她唇齒,磕不動她的齒關,痛意稍稍掙回一絲意識,隱約聽到一個熟悉的嗓音在呼喚,

    “主子,您喝點粥,這樣才有力氣尋找殿下,,”

    是,她不能垮下,她垮下了,他怎麽辦?

    艱難地張了張嘴,咽了咽喉嚨,麻木地吞下一些粥食。

    渾身最後一點力氣被抽幹,她靠在圈椅裏漸漸失去意識。

    怎麽都睡不著,一闔上眼,片刻便被驚醒,時而有漫天的呼喚聲,時而一大片塵土朝她澆下,窒息漫過心口。

    她一遍又一遍睜開眼,試圖看清眼前的景象,天色由黑到亮,又從光明轉入陰暗,沒有人來告訴她,是生是死,沒有人來告訴她,這是天堂,抑或是地獄,唯有動蕩的風聲夾雜著士兵們的呼喊充滯在耳郭,久久不歇。

    兩日過去了,天空放晴,客舍前的樹木遮住了晨陽,在門前斜斜落下一道陰影。

    沈妝兒眼中布滿血絲,眼神發木,整個人僵硬到一動不動。

    直到一道敞亮的喊聲衝破晨霧,重重撞擊在她心口。

    “找到了!”

    沈妝兒猛地從圈椅起身,眼前一陣眩暈,幸在聽雨攙住她,她才能勉強撐住身子,忍不住挪著灌鉛的步子往前蹣跚邁去。

    還沒到門口,卻見四名影衛抬著一個人匆匆奔入堂內,已就位的太醫院院使徐科和同知馬漁一同蜂擁進來。

    擔架上的人,死氣沉沉,整個人都被罩住,唯露出發白到僵硬的嘴鼻,陌生地令沈妝兒犯怵,她心猛地一沉,踉蹌地跟了上去。

    眾人迅速將朱謙抬至屏風後的木塌,小心翼翼將人放置上去,侍衛立即退開,馬漁和徐科不約而同衝上去,一個掀開眼罩撥開他的眼珠,一個立即蹲在塌前,給他把脈。

    聽雨一麵攙著沈妝兒,一麵輕聲問影衛,“殿下怎麽樣?”

    影衛首領麵上交織著泥土與汗水,劇烈地喘息著,重重點了下頭,“還有氣息,,”

    聽雨繃緊的身子差點癱軟,含淚用力撫了撫沈妝兒,顫聲道,“主子,殿下還活著,,”

    沈妝兒視線釘在那張發白發青的臉,喉嚨的水氣仿佛被抽幹,很輕很輕地頷首,扯出沙啞的暗聲,“好,,好,”

    所有侍衛退了出去,屋內隻剩下徐科與馬漁,參湯藥水都是事先備好的,馬漁扶住朱謙,勉強喂進去幾口,徐科扯開朱謙的衣裳,露出胸膛,開始給他紮針。

    沈妝兒倚著屏風坐著,雙目無神盯著朱謙。

    他從未這般虛弱過,或惱,或怒,或冷漠,或溫柔,那一身的精悍從來無堅不摧,無往而不利。

    可此刻,他就這麽靜靜地躺著,無聲無息,仿佛紙片人,風一吹就能飄走。

    絞痛充滯在心口,淚水無聲地滑落。

    光影閃爍,太陽漸漸西斜。

    至黃昏時刻,兩位太醫總算收手,馬漁渾身已濕透,回眸朝沈妝兒拱了拱手,揩了眉間一把汗,

    “郡主,暫時維持住性命,隻是他胸口還有淤血,銀針抽不出來,為今之計,得喚醒殿下,隻要他醒來,便有機會將淤血咳出,咱們才好進一步施救,,”

    沈妝兒渙散的視線瞬間聚焦,踉蹌地抽身而起,“要我做什麽?”

    馬漁回頭看了一眼朱謙,朱謙臉色已從青白轉為蒼白,沒最初進來時那般可怖,他重重呼了一口氣,原是以為平章郡主傷重,匆匆趕來,到了這裏才知道太子深陷懸崖,命在旦夕,那顆心就沒安穩過,到此時此刻,終於掙出一線生機,方能鎮住心神,

    他往後讓開數步,“請郡主與殿下說話,試圖喚醒殿下,,”

    沈妝兒猛地吸了一口氣,一步一步挪向前,坐在了朱謙跟前,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泥沙,她心痛到無以複加,含著淚吩咐聽雨,“去打水來,,”

    進來時,馬漁二人已幫朱謙除去渾身的濕衣,他現在身上隻蓋了一層薄褥,屋子裏燒了炭,眾人也顧不上冷。

    聽雨很快帶著侍衛提了一桶熱水進來,馬漁將所有人揮退出去,內室隻留沈妝兒一人。

    她挽起袖子,沾濕了布巾,從他麵頰至脖頸,一寸寸,細心地替他擦拭,眉眼是含著笑的,很薄,如泡沫一般,一戳就破。

    “殿下,你快些醒來,妝兒想你,很想很想,,”

    燈火惶惶,卻照不入她的眼,她眼神幽黯地如同一個黑窟窿,濃烈的難過與心疼順著淚水溢了出來。

    她終是哽咽著,委屈道,“我一直是愛著你的,你說得對,我沒有嫁人,就是因為心裏有你,這世上再也尋不到第二個能令我動心的人,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麽辦,,”

    “隻要你醒來,我以後日日去你書房料理菖蒲,,”

    “不,”仿佛是為了刺激他,她忽的抬眸,眼神堅定,帶著銳意,“你若死了,我就嫁給旁人,我與人情愛纏綿,生兒育女,我很快就會將你拋諸九霄雲外,你朱謙算什麽,我沈妝兒現在有權有勢,有錢有人,我不稀罕你保護我,,我會養幾個年輕俊俏的兒郎,你死了,我要過得你比好,,”

    淚水綿綿落在他身上的繃帶,繃帶上暈開一片血漬,鹹鹹的淚水沿著棉絲滲入傷口,一抹微弱的痛感扯到朱謙的神經,他眼角抽動了一下。

    站在屏風後的馬漁瞥見,眼神忽的亮堂了幾分,“郡主,您繼續,殿下快醒了,,”

    沈妝兒茫然地抬起眸,看著塌上眉尖微蹙的朱謙,仿佛窺見一絲光明,

    氣他有用?

    好。

    “朱謙,我懷了孩子,我已經懷了你孩子了,”她絞盡腦汁編著故事,淚眼婆娑帶著幾分狠勁,“你若不醒,我就帶著你的孩子嫁給別人,讓他喚旁人一聲爹爹,,”

    馬漁聽到這話,劇烈地咳了幾聲。

    與其同時,塌上的人,緩緩撐開一線眼皮,,

    *

    三日後。

    這段時日朱謙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哪怕醒著,意識模模糊糊,亦是開不了口,直到昨日夜裏,他徹底醒來,這一睜眼就沒從沈妝兒身上挪開過視線,眼神虛弱卻專注,仿佛有什麽話要與沈妝兒說,卻始終動不了嘴皮。

    到了第四日晨,人總算能倚著引枕坐起,臉色也恢複不少,隻是一雙清湛的眼,直勾勾跟著那窈窕纖細的身子,隻見她一會兒挪到東窗下,折騰下新搬來的一盆菖蒲,白皙的小臉被那盆綠色映得盎然,時而坐在他塌側,替他斟茶倒水,仿佛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眼神總不往他身上瞧。

    朱謙快急死了,恨不得用什麽法子提醒她,看他一眼。

    她偏不。

    扭著那柳條一般的身段就在他麵前晃來晃去,卻不給他一點甜頭。

    沈妝兒躁得慌。

    那日的話說得著實過火,還被外麵的人聽了個幹淨,她臉皮薄,麵子上過不去,哪有臉麵對朱謙,怕朱謙惦記著,回頭質問她。

    居然還厚著臉皮說自己懷了孩子,嘖,臉又紅如一片霞雲,想走卻又舍不得,便在屋子裏來回磨蹭。

    也不對,能將他喚醒救活,說再過火的話都不過分,沈妝兒又淡定地擒著茶,倚著一側的圈椅抿了幾口。

    朱謙艱難地咽了好幾下,自從醒來嗓子火辣辣的疼,壓根發不出聲,這兩日馬漁給他開了不少清火驅毒的藥,到今日嗓子沒那麽疼了,他也跟著抿了一口藥水,很努力地扯開唇角,

    “妝兒,,”

    這一聲啞得跟垂死的老嫗似的,將沈妝兒嚇了一跳,連忙轉身過來,挪到他身旁坐下,

    美目湊過來眨如清羽,“怎麽了,殿下,,”

    朱謙胸口和肩膀還疼著,右胳膊被巨石撞得血肉模糊,他順著那顆青鬆往泥水裏墜去,關鍵時刻又拚命扯住一根樹枝,才能沒讓身子被滑下的泥石淹沒。

    隻是水流太大了,很快將他從青鬆上衝下去,以至於影衛尋了他兩日。

    那顆青鬆要了他的命,也救了他的命。

    “你過來,讓我抱抱,,”

    這是他醒來的第一個念頭,一直熬到現在,他想要實現。

    沈妝兒怔望著他,男人臉上沒有劫後餘生的欣喜,也沒有經曆大風大浪的激動與難平,有的是一臉泰然與鎮定,眼中帶著希冀,重複一遍,

    “讓我抱抱你,,”

    這個要求太尋常,卻又重重地在她心坎一拂。

    她差點就永遠抱不到他了,,

    苦澀湧上喉間,又被她強咽下去,沈妝兒小心翼翼從他腋下伸過手,輕輕摟住他依然寬闊的胸膛,將下顎貼著他心口,啜泣道,

    “是不是好疼好疼,,”

    “不疼,,”倒也沒騙她,可能是疼麻木了。

    朱謙也不敢用力,怕扯到傷口,輕輕吻了吻她發梢,心口那不安之處,總算得到填補。

    真死,倒也沒什麽,沒有他,劉瑾與王欽也定能護好她,他的東宮舊部也依然會視她為主。

    她再嫁,生個孩子,有人陪伴終老。

    沒有什麽遺憾。

    唯一擔心的是,因為他的死,會令她耿耿於懷,

    “我即便死了,也是死有餘辜,你不要難過,我不是為了你而死,我是為了自己解脫而死,如今既然活著了,那以後就痛快的活著,,”

    沈妝兒在他懷裏嘟了嘟嘴,俏皮道,“你就撒謊吧,你本來要死了,是被我氣活過來的。”

    朱謙訝異,“怎麽說?”

    “不是聽說我懷著你的孩子嫁人,擔心你的孩子喊旁人一聲爹,才氣得睜開眼的麽?”

    朱謙聽了這話,眉宇裏的虛色稍褪,極輕地笑出聲,“我不是氣醒的,我是急醒的,我怕你當真懷著我的孩子嫁人,那我就罪過了,有了我的孩子,你一輩子與我都脫不了幹係,父皇怎會忍你嫁人?我寧願無後,也不能搭進你一輩子的幸福,,”

    沈妝兒一怔,咬著他衣領,淚水漣漣,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在保定又修整了五日,朱謙勉強地下地行走,一行人方啟程回京。

    影衛趁著這幾日光景打造了一輛特別華麗又減震的馬車,朱謙躺在上頭,馬車行得緩,幾乎不會影響他什麽,也不知是經曆一場驚嚇還是怎麽,原先沈妝兒一上車便吐得厲害,這一路細心照料朱謙,卻沒有任何反應。

    再不走,朝廷那頭怕是會兜不住了。

    未免朝局動蕩,這一次以沈妝兒不慎跌落山崖為由,瞞住滿朝文武,甚至連皇帝也瞞住了,送去保定的藥又都是對著跌傷損肺腑而去的,這也能很好的解釋,那一日朱謙為何暮天疾馳出宮。

    沒有人懷疑真相,知道真相的都被封口,不知道的,永遠也不會知道。

    消息遲了兩日才遞去皇宮,朝臣瞞著沈瑜,直到過了幾日朱謙遲遲不歸,又驚動太醫,沈瑜才起疑,皇帝才被迫告訴他,沈妝兒受了傷,人無大礙,沈瑜又瞞住沈家,悄悄懸了一日心。

    馬車先抵達沈府對麵的郡主府,沈妝兒依依不舍與朱謙告別,才看著寬車載著他前往皇宮。

    沈府的人早得了消息,此刻都侯在郡主府內宅,繞過照壁,除了老太太與大夫人外,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齊齊聚在垂花門等候她。二嬸嬸曹氏鮮見蒼老了不少,可見這些年操持家務不省心,弟弟沈藤與沈茴還在嵩山未歸,兄長沈慕和大嫂王氏手裏牽著個小男孩,小男孩麵生,不認得沈妝兒,悄悄躲在父母身後,探出半個頭,王氏一個勁將他往前麵扯,細聲教導,

    “這是你三姑姑,原先還給你寄了不少玩具,你戴在胸口這把長命鎖便是三姑給你打的,快些去請安。”

    三歲的小男孩滿臉稚氣,將臉往後一擱,還是不肯吱聲,王氏麵露赧然,衝著沈妝兒一臉苦笑。

    沈妝兒並不在意。

    出嫁的姐妹們都回來了,秀兒嫁給了去年新科探花郎為妻,如今夫婦新婚燕爾,蜜裏調油,四小姐恪兒定的是敬侯府的二公子,偏偏大婚前敬侯府老侯爺去世,二公子守孝三年,將恪兒給連累了,恪兒依然在閨中待嫁。

    大小姐沈嬌兒與二小姐沈玫兒並立而笑,模樣如初,雙雙從奶娘手裏掙脫手,往沈妝兒懷裏一撲,

    “姨娘,您總算回來了,雙雙想死您了,,”小姑娘如今長得高挑,七歲的孩兒已齊沈妝兒胸前,梳著雙螺髻,一雙像極了嬌兒的美目,睜得圓啾啾打量她,

    “隻是,姨娘臉色怎麽瞧起來不太好,,”

    天色已暗,廊廡下的燈芒並不絢麗,眾人哪有瞧得那麽清楚,隻顧高興來著。

    倒是小姑娘眼力好,心眼也實誠。

    沈妝兒心生暖意,俯身捏了捏她的臉頰,“還是雙雙惦記著姨娘,姨娘也特別想你,”將臉色不好一事給遮掩過去。

    保定府一事,除了心腹大臣,普通百姓一無所知。

    眾人壓根不曉得沈妝兒與朱謙經曆了怎樣驚心動魄的一幕。

    有了這麽一出,如今見著這些親人,少了幾分意氣風發,多了幾分流連與不舍。

    眾人簇擁她入了正院,留荷含著淚過來給她磕頭,硬是從聽雨手裏搶過活計,伺候沈妝兒去梳洗裝扮,她如今梳了婦人髻,比以前越發穩重了。

    “奴婢即便嫁了人,也是您一輩子的奴婢,,”

    話落,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滾下。

    聽雨紅著眼盯著她,凝了半晌,衝過去抱住了她,

    留荷捶著她肩膀,“聽雨,你們好狠的心哪,四年了,整整四年不回來,,”

    沈妝兒上前將兩個丫鬟擁入懷中,主仆三人哭了一陣,方各自去忙活。

    外間的幾位夫人姑奶奶,相互商量著,幫著沈妝兒將十幾車子東西安置好。

    寬闊的五開間正堂,很快布置得滿滿當當。

    細碎的說笑聲,隔著屏風傳來,蕩漾在夜色裏,恍然覺得,回家真好。

    心安即歸處。

    將一身風塵仆仆洗淨,換了一件銀紅的家常襖子出來,罩上一件淡粉的披風,被家人簇擁著來到對麵的沈府用膳。

    來到門檻往內一探,祖母一身湛藍的緙絲褙子端坐在上首,老眼昏發,滿頭銀絲,垂垂老矣,仿佛已邁不動腿腳,父親沈瑜一身正三品的孔雀補子坐在左下首,端得是滿身沉肅,官威赫赫,細瞧,卻發現他雙眼通紅,隱隱克製著情緒。

    沈妝兒淚意翻滾,捂了捂嘴,嬌滴滴喚了一聲,“祖母,爹爹,,”

    到了長輩跟前,再大的姑娘還是孩子。

    她撲在老太太腿跟前跪下,給二人各磕了頭,又趴在老太太膝蓋上泣不成聲。

    老太太眼神不太好,布滿溝壑的手背輕輕拍打在沈妝兒後頸,喃喃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聲音也鮮見的乏力了許多,仿佛撥不動的古弦。

    沈妝兒滿臉撼狠,怪自己沒能早點回來,每回家信人人告訴她,祖母很健朗,父親仕途順遂,闔家婚事都很妥帖,孩子也很上進,她便一心撲到運河經營,哪曉得待她攜一身榮耀回歸,家老已遲暮。

    沈妝兒心口鈍痛,抱著老太太不放,

    “妝兒一定好好陪您,短時日不再走了,,”心裏謀劃著住個半年再回宜州,以後哪怕回了宜州,也要常常回家,這一次嚐試過,走馬車最快三日可抵達,一月兩月的回來一趟,也不費神。

    闔家團圓總是喜慶的,大家夥哭了一陣,又聚在西次間用膳,還未開動,外頭傳來管家稟報,說是宮裏賜來膳食,特地囑咐闔府不必驚動,徑直將十幾樣精美食盒奉入八仙桌上,眾人跪下謝恩,又打發了內侍,方重新入席。

    這一席吃得熱熱鬧鬧的,有了沈妝兒,這些年沈家日子好過許多,曹氏這個家也不難當,因弟弟任閣老,朝廷不許兄弟同朝為官,將沈璋外放去了揚州任四品守備,是個極好的差事。

    這些年曹氏有意讓大夫人重新出山,自己好跟著丈夫去任上鬆快鬆快,隻是礙著老太太年邁,這才一直沒動身。

    “你回來了也好,年後便讓你大伯母掌家,你與你大嫂在一旁幫襯著,便讓嬸嬸我去享享清福,”曹氏眼縫裏都盛滿了笑意。

    托了沈妝兒的福,沈家在朝中已是舉足輕重,曹氏這些年賺足了風光臉麵,便想去揚州過過清閑日子。

    話一落,卻被老太太啐了一口,“她一回來,你就鬧她,你怎麽不吩咐自己女兒?再說了,慕哥兒媳婦做的不挺好?”

    曹氏笑眯眯的,也不氣惱,討好道,“母親,老大媳婦自然是要當家的,隻是恪兒明年開春就要嫁人啦,再說了,恪兒哪裏比得上妝兒能幹,喲,妝兒你是不知道,這些年你在宜州的事跡傳遍了整個京城,有人去了宜州回來,在茶樓裏說書,可把你吹成了九天仙女下凡。”

    沈妝兒差點笑岔氣。

    言談間提到玫兒的丈夫楊三郎,已在都督府任五品督糧官,前不久去了一趟江南,年前能趕回,玫兒生了兩個孩子,頭胎是個兒子,二胎是個女兒,沒成想她經曆退婚,匆忙將就嫁了,反倒是嫁了一戶好人家,婆媳和睦,丈夫恩愛,有兒有女,十分順遂。

    秀兒的丈夫呢,姓周,原來是南陽周氏族人,可把沈妝兒給唬了一跳,

    “是宜州與南陽搭界的和園鎮周家?”

    “是呀,姐姐曉得和園鎮?”

    “可真是有緣,我手底下的一名幹吏正是周家長房的公子,名叫周運。”

    秀兒激動地放下了筷子,“我聽夫君提起過,他有位族兄名周運,性子最是執拗,卻是端正公允,十分難得的人物,原來竟是姐姐的人!”

    “周家家風清正是個好人家。”沈妝兒由衷讚道。

    那周公子雖然出身不算顯赫,卻曾經沈瑜提拔,對沈家感恩戴德,與沈秀兒也是情投意合,如今正在翰林院任職,前途無限。

    沈妝兒注意到,眾人提了其餘郎君,唯獨未提大姐夫霍許,妝兒心中有不妙的預感,隻是見沈嬌兒一臉和氣的笑,倒也不好當麵問,將憂慮壓下,一家子熱熱鬧鬧用了膳。

    沈瑜出門時將沈妝兒叫到廊廡下說話,

    “你與殿下是怎麽回事?”

    沈妝兒一回來,他仔細打量了女兒,不像受傷的模樣,他心中疑竇漸生。

    麵對父親的垂問,沈妝兒眼眶泛酸,嘴唇頜動了幾下,艱難地擠出聲,“爹爹,我在客棧遭遇山體滑坡,殿下為了救我,受傷跌落水崖,九死一生,,”她強忍著哭意,顫聲道,

    “爹爹,您去看看他好不好,我不太放心,”

    沈瑜聞言眼眶一紅,心頓時扭到了一塊,一時後怕女兒出事,一時對朱謙感激無以複加,想要細問詳情,卻又覺得沒必要,千言萬語匯成一句,“我這就去東宮。”拽起蔽膝,迅速往夜色裏踱去。

    沈妝兒在廊角輕輕捂了捂臉,擦拭了眼角的淚,重新換了一副麵容入了暖閣,姐姐妹妹們都要回府,相約明日來探望她,又約著讓沈妝兒一家一家去吃席,沈妝兒應下了,夜裏擱在老太太懷裏親昵地撒嬌,老太太對她一如當初,先問了宜州的情形,十分意外,

    “難怪你不想回來,,”很是驕傲,“如今你也不必靠誰,當真是活成祖母最喜歡的模樣。”

    後又問起與朱謙怎麽辦?

    沈妝兒羞澀地垂下眸,將紅豔豔的臉蛋往她懷裏蹭了蹭,“祖母,孫女身心已是他的,自是一心對他,名分嘛,他給就給,不給也不重要,我半年住在京城,半年去宜州,兩頭都顧上,多好。”

    老太太心裏想,人家名分已經給你了,就怕你不樂意要,她抿抿嘴笑而不語,這種事還是人家小兩口自己去說,她就不搶朱謙的彩頭。

    不過聽了這話,明白二人已和好如初,斷了四年糧的男人一朝討得女人歡心了,又在宜州那樣的地兒,無拘無束,怕是早就睡一個被窩裏。

    沈妝兒這次回來臉色不太好看,莫不是懷上了?

    這個念頭一起,老太太坐得正了些,也不敢直言相問,上回煜王府的事還曆曆在目,不敢聲張,更怕沈妝兒空歡喜一場,便旁敲側擊問,

    “在一起多久了?”

    老太太特地問一句,顯然是那個意思。

    沈妝兒一張臉俏到通紅,連耳根都透著血,拽著袖子不好意思回,

    “也就他回京前的半個月,,”

    怕老太太責備她不知輕重,沈妝兒窘迫解釋著,

    “孫女其實也沒打算與他成婚,他身份擺在那裏,我也不樂意去當什麽太子妃,如今就很好,所以就打算迷迷糊糊過得了,,”末了又亡羊補牢道,“我也可以與他寫婚書,讓他給我當贅婿,”

    老太太氣笑了,“虧你不知羞,堂堂太子給你當贅婿,你問他老子爹答不答應?”

    沈妝兒噗嗤一笑,掩了掩嘴,“他自個兒答應的,,”

    朱謙是個說話算數的人,她說要在宜州寫一份婚書登記在宜州簿頭上,朱謙應下了,還是滿心歡喜應下的,生怕她不給名分似的。

    老太太倒是信了,“太子也是籌謀著與你兩頭過日子的。”從朱謙並未聲張立太子妃一事便可知曉,此事她也是從沈瑜處聽得,沈瑜為了讓她放寬心,悄悄告訴了她,她從不與第二人說過。

    這一日過於乏累,祖孫倆一道在暖閣裏歇下。

    次日晨起,老太太先醒,悄悄去了外間炕上坐著,不許任何人打攪沈妝兒,也吩咐婆子沒有天大的事不要來正房稟,好讓沈妝兒睡個踏踏實實的覺。

    這邊女婢輕手輕腳端來早膳給老太太享用,老太太才吃了個半個包子,一疊蔥花卷,便聽到裏屋傳來嘔吐聲,她心噔的猛跳了幾下,二話不說淨了手,由常嬤嬤攙著匆匆入了內室。

    果然瞥見沈妝兒裹著月白的外衫趴在塌前,往痰盂裏吐酸水。

    老太太悄悄與常嬤嬤對了個眼神,不動聲色坐在她身旁,留荷已將沈妝兒攙起,替她掖了掖唇角,老太太吩咐留荷道,

    “去取酸梅湯水來。”留荷應了一聲出去了。

    這頭沈妝兒仰身靠在引枕,脹紅的臉色漸漸平複,露出一臉的蠟黃來。

    老太太湊近細瞧了下,越發定了主意,吩咐常嬤嬤道,“快些去請大夫。”

    沈妝兒失笑擺擺手,“祖母,我不過是不適應車馬,來的路上便吐了一程,不打緊的。”

    老太太沒戳穿她,朝常嬤嬤使了眼色,常嬤嬤悄悄出去了,她拉著沈妝兒語重心長道,

    “你如今什麽都別想,愛惜自己的身子是第一要位的。”

    沈妝兒也就沒推辭。

    不一會,丫頭端來水給她漱口洗臉,留荷又伺候著她用了些清淡的粥食,一盅燕窩,一小碗人參湯,

    “對了,雋娘與容容到了院外,要給您請安。”

    “讓她們進來吧。”

    沈妝兒換了一身家常的褙子,隨著老太太在外間落座,兩個丫鬟進來磕了頭,沈妝兒細問沿途經過,二人在京城苦等沈妝兒不回,急壞了,沈妝兒隨口遮掩過去,吩咐二人先下去歇著,又問老太太道,“祖母可有穩重可靠的人,我想將二人許個人家。”

    老太太失笑道,“雋娘有個青梅竹馬,就在京城鋪子裏幫忙,容容呢,倒是可以在家生子裏物色一個。”

    恰在這時,恪兒過來請安,陪著沈妝兒話閑,四年未見,恪兒比先前話多了不少,原來這些年府上姑娘出嫁後,二夫人留著恪兒幫襯家裏,將性子也養得開朗少許。

    二夫人忙完早事,過來探望二人,常嬤嬤帶著一位年輕禦醫不聲不響跟了進來。

    都是一家人也不好讓誰避開,老太太又覺得這次怕是十拿九穩,就大大方方讓人把脈。

    來的是馬漁的徒弟馬旭,二十五六的年紀,生得一臉白淨,倒像個書生,馬旭笑嗬嗬請了安,端著錦杌在沈妝兒跟前坐下,把脈時,神色一斂,十分專注。

    半晌,他忽然開口問沈妝兒,

    “郡主好日子多久沒來了?”

    沈妝兒心咯噔一下,險些失態,“什,什麽意思?”

    屋內頓時一靜,二夫人曹氏,四小姐沈恪兒,人人緊張地看著沈妝兒。

    恰恰聽雨吃飽喝足過來伺候沈妝兒,聽了這話,扒在門口哎喲一聲,

    “主子的月信好像推遲了,,本該是中旬來的,都推遲七八日了,”

    沈妝兒心咚咚跳得厲害,仿佛要膨出來似的,不可能,上一回也是月信推遲,有嘔吐跡象,卻被診斷無孕。

    她根本不敢信,眼眶湧上些許濕意,帕子拽在手心,小心翼翼地詢問,“你有把握嗎?”

    馬旭聞言失笑,“明顯是滑脈,豈能診錯?”

    沈妝兒也很想相信啊,可是上回的事依然在心底刻下了陰影,所有眼睛盯著她,沈妝兒卻厚著臉皮正色問他,

    “你師傅呢?在忙嗎?”

    馬旭一聽便明白了意思,這是不信他。

    也對,沈府來請的是馬漁,隻是師傅去了一趟保定,回來便病了,於是他便抱著醫箱來了沈府,可這實實在在是滑脈,月事又推遲了數日,板上釘釘的孕像,怎麽可能有錯。

    他又不是第一次給婦人看病。

    等等,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能,有人誤食促孕的藥物也會有類似的反應,隻是這種事隻可能發生在爭寵的宮牆內,沈妝兒壓根沒這個必要呀。

    思及這位郡主身份非同一般,馬旭斟酌再三,起身道,“下官告退,這就回去請師傅過來。”

    老太太朝曹氏使了個眼色,曹氏連忙跟出去,塞了一錠二十兩的銀子給馬旭,一麵賠禮道歉,一麵細聲道,“此事不可外揚。”

    馬旭是馬漁的心腹,是馬漁當接班人培養的,曉得沈妝兒是朱謙心上人,不敢大意,連忙應聲。

    半個時辰後,馬漁拖著病軀來了沈府,已得徒弟稟報,馬漁心中有數,進了屋,無聲行了個禮,頂著眾人期待的眼神,便在沈妝兒跟前落座。

    二話不說,搭上脈,片刻手一抖,連忙起身與沈妝兒行禮,

    “恭喜郡主,賀喜郡主,是喜脈無疑。”

    “太好了!”

    屋子裏響起一陣歡呼雀躍。

    留荷與聽雨更是一左一右抱著沈妝兒喜極而泣。

    老太太高興之餘,連忙吩咐下去莫要聲張,再囑咐馬漁幾句,馬漁這段時日經曆大起大落,肚子裏不知揣著多少秘密,與沈妝兒也算是趟過生死,交情非同一般,“老太太安心,我曉得怎麽做。”

    天際飄飄揚揚灑著小雪,沈妝兒回到郡主府的後堂,獨自一人倚在炕上,托腮望向窗外,明亮的眸子被琉璃窗花映得光影斑斕,雀躍的心仿佛要被剖出來似的,千般萬般的喜悅夾雜著些許酸楚一點點滲出來,又倒回去,最後盈滿在心底,匯成一抹甜甜的笑。

    孩兒,你終於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這是完結篇上,還有下。

    請大家收藏下接檔文《公府長媳》,先婚後愛,靈感源自於這本書,妝兒跟皇帝提和離,想寫個類似的劇情,就是女主與男主貌合神離,男主自我感覺還不錯,直到與眾人不經意聽了牆角,女主原來並不喜歡他,男主一麵覺得丟臉,一麵想找回場子,這本不和離,男主沒有大問題,就是兩個人從陌生到熟悉的過程。

    另外一本是《退親後我母儀天下》,書名即文案,今年會把這兩本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