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清光此夜
作者:賀清熒徐辭      更新:2022-12-08 15:39      字數:2802
  第一百零七章 清光此夜

    清熒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若賀府中此時隻留出嫁從夫的碧萱,未免太過顯眼。何況府上尚有其他人需要安排日後去處。薑垂無疑是布置這些事的最好人選。

    這便是別離了。清熒眼中淚水幾乎要再度滾落,她強自按捺住哽咽,然而聲音不可避免的泄露出哭腔:“多謝薑管事……請您,也務必保重。”

    薑垂對她蒼老親善的一笑。

    清熒忍住淚意,轉身向裴忌長揖。

    裴忌看著她,輕輕頷首。

    裴銘上前與清熒扶住徐辭。

    清熒一步步走出內院,走出賀????????府。

    餘生,她再未回到故地。

    裴家馬車便停在賀府不遠處。大門外,不過零星幾個平頭百姓探頭探腦的往裏瞧,餘下多半還是清熒他們回到賀府時所見得宮中兵衛。

    有裴銘出麵,清熒與徐辭安穩坐到車廂內。

    甫一坐定,清熒便急急去尋徐辭身上揣著的香囊。

    裴銘不解其意,一麵吩咐馬夫駕車,一麵瞧著清熒自那香囊中倒出幾粒藥丸,同他要了水,緩緩令徐辭服下。

    他回過神來,頗有些驚訝:“二女公子似乎早料到會用到這些?”

    清熒觀察著徐辭神色與脖頸處的針口,回答道:“陛下有想從辭之、從我們這裏問出的事情。他知曉我們不會輕易告知,因此必然會采取一些手段。”

    見那細小傷口周邊的烏青並未有擴散之態,清熒舒了一口氣,有些脫力的向後輕輕倚靠。眼下局勢已定,她便將適才靈堂中發生之事同裴銘大概訴說,又解釋道:“皮肉之傷自然也是一種方法,但終究過於顯眼,陛下不會采用。而用毒法,其後所能道出的可能便能夠不受拘束。故此,我們午後去了西城李氏藥鋪,備下通用的解毒藥丸,想來總不會錯。”

    裴銘沉默,片刻道:“所以,麻沸散也是那時配製。而所謂府外人頭攢動——若是白日,倒真有可能發生。你們話術精妙,陛下是未想到此處。”

    清熒但笑不語。

    裴銘又道:“那麽,徐公子所中之毒,解藥要去何處熬製?你方才未說去橘井堂,是因其中無你所要的藥材嗎?”

    “不隻橘井堂。建康之內,隻怕都尋不到見血封喉的解藥。”

    清熒神情淡淡,裴銘卻赫然瞪大眼眸:“見血封喉?!此毒不是凶惡之極嗎?徐公子若中此毒,豈非……”

    “陛下明白我們不會輕易鬆口,所以用毒也必得落到實處。”清熒沉聲:“可同時,若力道過猛,真讓我們斷了氣息,那麽秘密便成為了永久的、隨時可能由任何人探知的風險。故此,毒雖為見血封喉,然而經過重重稀釋,毒性減弱,尚有生機。”

    她轉眸看著裴銘,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見血封喉又名箭毒木,隻生在極南之地。而自然相生相克,其解藥紅背竹竿草,就生長在箭毒木的周圍。”

    清熒闡述之時,姿態和緩,遊刃有餘。裴銘瞧得一愣:“……所以,南方才是你們的所去之地。”

    “是。”清熒承認:“辭之在堂中說,我們要去往三國邊界時,尚不知自己所中何毒。但將錯就錯,若能引陛下多加注目於此,也不失為一重保障。”

    裴銘久久不語。直到行到岔路,車夫微微放緩速度,在外輕聲問詢何往,他才低聲回應城門,又轉回來看向清熒,卻見徐辭已緩緩睜開眼眸,清熒正垂眸柔聲問他感受。而徐辭慘白著麵色,回她一個安心舒緩的笑容。

    裴銘看著他們相依相偎,卻超脫柔情,見他們眉間俱是從始至終不變的不渝堅定,似乎隱約明曉了麵前這對少年少女,是如何生出勇氣直麵蒼龍,又是如何矢誌不移,卻絕處逢生。

    馬車在月色朦朧時停在城門外,墓山腳下,牧笛茶館。

    清熒與徐辭下了馬車,見淳於崖與媚窗兒在微涼細風中等待已久。

    淳於崖上下打量著徐辭,又看向一邊的裴銘,輕鬆些許:“看來逃離及時,精神尚可。”

    “托淳於公子掛念,一時半刻尚能喘息。”

    徐辭靠在清熒身側,低聲一笑。

    “閑話便勿多說了。你們從今往後,各自作何打算?”

    裴銘神情嚴肅,淳於崖輕快地轉轉脖子:“沒什麽打算了。我大仇已報,已無牽掛。若日後有命留在建康,便繼續守著這茶館與墓山,也算完成笛兒的囑托。”

    他說到此處自嘲低落的勾了勾唇角,到底沒能攢出一個真切的笑。

    清熒便憂心道:“可是你畢竟當著駱旗門的麵,將駱定……”

    她顧及裴銘在場,倒非信不過,而是知道他向來秉公, 加之此處適才本就含糊其辭一帶而過, 唯恐多語反倒添麻煩,便及時住口:“你又與淳於家決裂。若繼續留下,明知駱旗門不會輕易將你放過。到時,你又如何繼續桃笛兒姑娘的誌向呢?”

    她本意是勸說淳於崖離開,誰料媚窗兒卻在此時接過話去:“二女公子。我也會留在建康的。”

    “……什麽?”

    此話一出,饒是徐辭都不禁一怔:“你留下的後果——可想明白了?”

    “我明白的。”媚窗兒淺淡一笑,猶如一朵花開:“我明白,自己不能一生都縮在後麵,等待別人的救贖或是庇護。無論你們中的哪一位,俱將我好好地保護到了現在。我所能做得,便隻有盡力守住那棟小樓,守住這間茶館。與公子、與笛兒在一起,知道你們在遠方過得好,我便會有好好生活、麵對所有的勇氣。”

    清熒一時無話。她與徐辭默默對視一眼,彼此憂心忡忡。

    裴銘便在此時出聲:“兩位無需過多擔憂。先說這位姑娘,如今不過是做尋常生意的平民百姓。既在西城居住,我這尚書之子,便有責任保障民眾安全。”

    媚窗兒與清熒微有訝然。

    裴銘又看向淳於崖,稍微壓低聲音:“至於淳於公子同駱家的恩怨……我不知全貌,也無意多窺。但所謂與家族決裂,隻是淳於公子自己的決定,總未公之於眾,駱旗門不應知曉。想來他也終究不能明目張膽地做什麽。”

    “同時,經曆今夜,駱旗門到底讓予他權位之人生出了他辦事不力的疑竇。”徐辭輕聲接話:“我想過不了多久,他便不會再如曾經那般春風得意了。”

    在場之人俱聽出他言外之意,心中思量確實如此,一起稍稍地放下心來。

    “好了。你們隻管向前,莫要回頭。”淳於崖轉身,自屋內取出備好的包裹,媚窗兒也交給清熒隨身細軟。裴銘站在原地,對清熒與徐辭微微點頭。

    清熒眼眶濕潤,左手與徐辭緊緊相牽。

    他們對視一眼,隨即不約而同,向麵前三人行禮道別。

    “道阻且長,行則將至。今朝別離,惟願平安。”清熒顫聲:“各位,珍重。”

    清熒與徐辭登上馬車。微微顛簸後,二人啟程。

    清熒忍不住撩開簾布,向後看去。

    建康的城門沐浴在月光餘輝中,友人的身影,一點點氤氳消散在她模糊的眼瞳。

    在整顆心仿若將要決堤的此夜,大風大浪熬過,落幕後終究隻是一條緩緩蜿蜒的長河。

    清熒靠在徐辭肩頭,淚滿衣衫。

    疏闊爽朗的月夜,鬱鬱蔥蔥的草木葳蕤著鋪滿行路中的山陰。月色下,皓白的花朵影影綽綽,簌簌花瓣落在水中,隨著流淌的小溪,飄行複遠去。

    徐辭將清熒攏在身前,為她拭去淚水,低聲耳語:“清熒,我們向南去。去看上饒的山,寧都的水,清遠的湖。餘生漫漫,天地廣袤。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去見這世間一切圓滿如意。”

    “……好。”清熒安心展顏,闔上眼眸:“不過,還是得先回一趟豫章吧。到時候你同丹兒可不許吵……”

    徐辭輕輕一笑。

    清光此夜,弦月在天。彼年照亮他黯淡歲月的那輪明月,終於從容安穩的迎落在他的人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