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甕中捉鱉(二)
作者:賀清熒徐辭      更新:2022-12-08 15:38      字數:3492
  第九十五章 甕中捉鱉(二)

    “你、你……”

    “我竟不知,你是假聰明,還是裝愚笨。”徐陵冷哼一聲:吃飯時我對孩子們說了什麽,你可還記得?白首按劍,杯弓蛇影,不隻鴻門宴席,最平常的家常菜中也暗藏玄機——你真當我虛長這些年歲,連最簡單的食物生克都瞧不出來?”

    單伯不可置信。

    他環視一圈在場之人,語無倫次:“不可能……不可能……所以你早有防範,並未中毒?所以,李奇樞、賀清熒,還有徐辭……甚至還有那個丹兒……你們全都早看出蹊蹺、不過逢場作戲?”

    他說話間帶動胸前傷口劇痛,鮮血汩汩流出,他卻仿若不覺般,茫然而悲愴的苦笑起來:“哈哈、哈哈!陛下金口玉言、果真沒錯……徐陵!如你這般不惜將自身置於險境中的賊子,誰能料到來日會做出何等事來!你瞞天過海,把自己作為人質,騙我放鬆警惕,任徐辭離開,我還沾沾自喜,上報一切皆在掌握……好手段、好本事!”

    “要做你這等吃裏扒外之徒的主子,確實得費些心思。”

    徐陵冷笑一聲:“為防暴露,徐府中與朝廷直接聯絡的眼線唯你一人。尋機解決了你,聯係一斷,幾日空白時間,足以扭轉局勢。而念在你跟我經年,我會為你尋一塊好的墓地,稱你為從賊人手中救下我,不幸身亡。”

    單伯瞪大眼眸。

    徐陵輕嗬一聲:“自然……你另一位主子聽到此話,對你作何感想,又會對你的墳塋做什麽——”

    他話猶未盡,不再多言。而言外之意過於明顯,又何須細說。

    單伯死不瞑目。

    房內一時靜極。清熒撐著桌子,將目光落在虛空中的一點,隻覺餘光所見隱約亮起一點光明。

    她偏頭看去。窗外,新一日的朝陽,不知何時已冉冉升起。

    徐辭扶在窗邊,同樣抬頭看了看天色。他很快回身走到徐陵床前,輕聲道:“祖父,可有不適之處?”

    徐陵看著他,含笑搖頭。

    李奇樞猶自愣怔,看著清熒已打起精神:“適才給徐爺爺服了藥性柔和的湯藥,細細把脈觀察,並無大礙。萬幸您及時發現不妥,少食有問題的飯菜,未曾傷到根本。”

    “好姑娘。有你們聰慧如此,老頭子我怕什麽呢。”

    徐陵一笑,示意她靠近些:“你是通過哪裏發現不對的?”

    清熒抿抿唇:“徐爺爺見諒。其實,自今日……昨日,與您會麵,我請求為您把脈,而徐辭拒絕時,我便隱約覺得奇怪了。徐辭對您的身體萬分擔憂,即使當時真有何事不便告知我,也理當排在您的安康之後。除非,您與他要說得話,不隻要避開我,更要避開單伯。”

    “那時祖父尚未出口回絕,倒是單伯先行出言阻止,我便覺得奇怪。”徐辭接過話去:“我們一路走來,並未告知府上確切時間。祖父提前告知單伯婉拒清熒看診的可能,幾乎不存在。且清熒是代表賀老將軍前來看望,放在往常,也不應由單伯開口,下那樣明顯的逐客令。我當時便明白——祖父的沉默正是特意給單伯留出的空隙。他不願讓清熒與我那樣早便發覺祖父病情端倪,這才會生硬而突兀的阻止。”

    “他說杜良是被後來收買的——這話說得是他自己。”

    徐陵微微一歎:“單管事在徐府也快二十年了,一直兢兢業業。可惜,這世上總有人厭倦一成不變的安穩日子。他倒也並非一定對我不忠不滿,大抵,隻是不願囿於現狀,故步自封吧。”

    徐辭冷哼:“這種害人害己的理由,連荒謬可笑都稱不上。”

    徐陵安撫拍拍他肩膀,轉眸對沉默的李奇樞道:“有勞李大夫這些日子為我調養身子。若非你相助,事情不會如此順利。”

    “您當年庇護恩情,我不敢忘懷。”李奇樞垂首:“何況我不過是順著您的意思,為您診斷出旁人想要的結果,又依您所言調配藥湯,使您展露病症。我之所為,不曾費心費力。老太爺客氣了。”

    徐陵輕輕一笑,徐辭也對李奇樞謝過。

    李奇樞客套幾句,又朝向清熒,麵上帶了欣賞之意:“我彼時一直未尋到機會同二女公子說明,可二女公子似乎已知曉個中奧妙了?”

    “不敢自言明了。”清熒微微頷首:“起初為徐爺爺把脈,確實有脈虛表現。徐爺爺雖老驥伏櫪,有此表象卻也實屬正常。我疑心徐爺爺是氣血不足或髒腑虛症時,您入門來肯定後者。可再問您所開藥方,聽來隻是平素用以調養身子的潤補之物。”

    清熒淺笑:“俗語道,一髒虛損,五髒皆失。您精通醫術,自然不會治標不治本。我當時便猜測,大概是徐爺爺同您有過商榷。其後再請您為徐爺爺施針,見您所用穴位同樣是素來養生也可點刺的,我便全然放下心了。”

    “所以你再為老太爺煎製的藥湯,才會是柔和之道。”李奇樞恍然笑起來:“我彼時還道二女公子謹慎,不肯用重藥。原來心思全被窺知。”

    他心悅誠服地行了禮節:“臨危不亂固然令人欽佩,然身為醫者,能覺察出這等細枝末節,更令我心生向往。”

    清熒忙欠身回禮。

    李奇樞觀徐陵麵上略顯倦色,便簡單再說幾句,隨後知趣地先行告退。

    “李家乃醫藥世家,醫德為先。你們不必再懸著心了。”

    徐辭麵上瞧不出心緒,清熒擔憂神情卻仍未盡消,徐陵便出言安慰:“我這邊最為根深蒂固的棘手事已然解決。縱然不舍,也該勸你們快馬加鞭,趕回建康了。”

    “還是待您這邊安穩下來,我們再回程吧。”清熒柔聲:“單伯終究是徐府老人,原本又是管事之職。一番人事調動,總也耗費心神。今次危機,恐怕正是因當年對徐辭兄弟不利之人,終於確認他尚存於世,因此也開始對您下手。徐府上下隻怕都需排查一番。徐辭既在,正能為您分憂。”

    徐辭看她一眼,唇邊露出淺笑,並不多話,隻是點頭。

    徐陵便意有所指地笑起來:“辭之的孝心,由清兒說出口,倒似乎聽著更熨帖些。想來辭之已將一切對你和盤托出。你們兩人之間,已是同心合意,再無秘密了。”

    “……徐爺爺。”

    清熒微紅了臉,又後知後覺,自己話裏話外,竟全無令徐辭留下,而自己單獨返回建康的念頭,不由垂下眼眸。

    徐陵笑著咳嗽兩聲,擺擺手:“罷了。如我早先所說,時間既已爭取到,建康城中想來辭之也有安排,清兒所言情況也確實存在——老頭子我總不好再把你們往外推啦。”

    清熒與徐辭對視一眼,點頭應下。

    兩人大致將房內淩亂收拾一番。徐辭便去叫了門房一同報官。

    豫章郡太守聽聞是徐府來人報案,又道是徐陵被人投毒,迷迷糊糊的覺登時清醒過來。他帶了一幹人浩浩蕩蕩地往徐府來,天色蒙蒙亮時敲開徐陵房門,在徐陵病榻前聽徐辭說了忠仆救主不幸身亡的故事,當即喟歎自責,反被徐陵安慰了一番。

    兩具屍體被官府拖走,是非曲直在徐府眾人眼前板上釘釘。

    徐陵到底勞累通宵,清熒便即告退,隻留徐辭在內陪伴。

    徐辭同徐陵說了一聲,先將清熒送回房間。路上兩人神思各異,卻在停住腳步對視時情不自禁地相視而笑。

    徐辭探手牽住清熒,低聲道:“言謝之語說出恐怕生分,但對你,我實在感激。今次多個關鍵時刻,多虧你警醒。”

    “我是壯著膽子,因為知道你在,所以才有底氣。”清熒一笑,回握住他雙手:“一會兒回去,你隻安心睡下。我給徐爺爺用了安神藥材,他也能好好兒歇一會了。”

    “好。”徐辭笑著應下,又忍不住道:“隻是……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在杜良身上紮得那幾針,到底是什麽穴位?他一臉求死不能的樣子……”

    “不過是最尋常的阿是穴。”清熒眨眨眼睛,笑起來:“平常如疼痛時,揉按那些位置能得緩解。我施針後,堵而不疏,酸痛俱滯留在最痛得那幾點。加之他內心緊張,感官愈加明顯,才會如此。”

    她說罷歪歪頭,揚了揚眉踮腳靠近徐辭:“怎麽,徐辭公子是疑我心狠手辣,還是對此感興趣,也想一試?”

    徐辭自然堅信清熒不會以醫術泄私憤,也自然對痛得在地上打滾一事避之不及。但清熒唇角微微含笑,眼眸靈動的看著自己的這一刻,他好似被點中了啞穴,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他的目光從清熒的眼眸一路繾綣落到朱唇,在清熒發覺自己意圖的前一刻攬住細軟腰肢,傾身覆上微啟唇齒。

    清熒大驚,當先反應何為引狼入室,隨即又羞又惱,卻被徐辭手臂桎梏,感受著唇間輾轉廝磨,推拒尚未成力,搭在他身前雙手便化作攀附牽引的藤蘿,昂著頭舒展開來。

    徐辭起初不得章法,不消片刻便似無師自通一般,食髓知味,直迫著清熒步步後退。

    直至他護在清熒腦後的手啪嗒一聲撞上窗扉,兩人才驟然回神,不約而同睜開眼眸,就著唇齒相依的姿勢愣了一陣,倏爾眼眸圓瞪,倉皇分開。

    清熒撫著胸口,急促地喘息勻氣。她想自己整個人恐怕都如同蒸籠裏的白饅頭,熱騰騰地冒著蒸汽了,哪裏顧得上觀察徐辭如何,囁嚅了幾句說不出話來,當即反身推開門落荒而逃。

    徐辭垂著手,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他倒隻顧著盯著清熒,臨了見人跑開,卻一句挽留之類的話也不知道表述。好半響,才喉間一動,輕輕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一張臉漲得通紅起來,好好兒勻了勻氣息,盡量四平八穩地衝房裏說了句“你也好好休息”。

    待清熒如小貓一般在內應了一聲,徐辭如獲大赦,笑意再也難掩,紅著臉回身,迎著風向來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