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天高日遠(三)
作者:賀清熒徐辭      更新:2022-12-08 15:38      字數:3362
  第八十三章 天高日遠(三)

    沈遵禮向太守府衙遞信後整整十日,仍然毫無音訊傳回。

    饒是親自去到府前,眼見門房記錄收信的沈遵禮自己,都不免在這等待中自我懷疑起來:“是我信件上未寫明會麵之意嗎?亦或是,門房蓄意欺瞞,是以周朗至今尚未看到此信?”

    “稍安勿躁。”徐辭淡淡飲一口茶:“新安郡到廣州,路途不近。周朗若要同你見麵,派人前去調查,往返總需費時。何況他並不十分急切——你信中所寫,不是大約會在新安待到月底嗎?今日十六,距月底仍有十多日。他確認你身份後安排布置,敘說未立時見你的理由有太多。”

    “????????……早知如此,便當將離開時日說得靠前些。”沈遵禮無可奈何:“咱們枯等這十日,毫無進展。”

    “並非毫無進展。”清熒柔聲接過話去:“至少,我們確認了當日向王夫人歸還手絹的正是小花。藉此,也從錦娘與曾老太處得知,王夫人的那方手絹,確鑿無疑,正是張恭兩月前某日自侯家帶回,混在一幹需要縫補的衣物中。”

    徐辭頷首:“若隻如此也便罷了,偏偏是老路親自上門,告訴張恭衣物中混進了王夫人的手絹,補好後直接歸還王家便可。他行此畫蛇添足之舉,彼時是為了掩蓋手絹最後經手之人,但一旦查出前因,便與他本人並侯家脫不了幹係。”

    丹兒便在一邊憂心忡忡:“可是……我們自己雖然知道老路弄巧成拙,也找到親眼瞧見他拿走王夫人手絹的證人,可對於他將手絹染上百合香氣毫無頭緒……即使真的是他令手絹有了百合香,又到底怎麽能算準王夫人會感染風寒呢?”

    清熒與徐辭不動聲色的對望一眼。

    沈遵禮皺眉:“確實如此。隻找到事實仍恐不足,還需確定關聯,才能真正指認老路……和他背後之人。”

    徐辭指尖輕點桌麵:“此事我與清熒查證,你們不必多慮。當務之急,是沈大夫以話術盡可能多得從周朗處得到我們尚不知的細節。這對王家與侯家兩樁案子,都至關重要。”

    沈遵禮與丹兒一愣,多少明了他二人對此事已有打算。

    沈遵禮心中五味雜陳。他頓了頓,隻做沉默。

    丹兒候了一陣,見沈遵禮竟沒有如從前一般出言反駁,心下奇怪;又回想這幾日他與徐辭關係似乎有所緩和,不禁暗暗猜測兩人私下達成了什麽協議。

    她越想越離譜,直至最後用可堪擔憂的目光望著清熒,提前發起愁來:自家姑娘如今喜歡的是徐辭,但沈遵禮對姑娘似乎也不錯;若他兩人你來我往的對姑娘好,互不打擾……似乎也不是不行吧?

    她擰著眉頭,一臉糾結。

    清熒與她一同長大,看一眼便知這丫頭心裏又不知胡思亂想了什麽。她輕輕歎一聲,拍了拍丹兒肩膀:“好啦丹兒姑娘,臨近午飯時候,也該去張家了吧?你昨日不還答應小花,要給她做蝦餅嗎?”

    “哦是了!”丹兒一拍手站起來,著急忙慌:“昨天定得鮮蝦,不快去取就被別人買走了!”

    她顧不得許多,挽著清熒便向外走。清熒失笑,趁空回眸對徐辭與沈遵禮一點頭,兩人便目送她們下了樓。

    一段短暫的沉默過後,徐辭起身道:“今日約了林坤、潘平與殷盧,你我先後到達酒樓為好。我既做東,便先行出發。”

    “好。”沈遵禮回話:“我待一會兒便去。”

    待到午時,五人到齊。徐辭便當先舉起酒杯,朗笑道:“多謝三位貴客今日賞光。諸位都是徐某在新安結識的朋友,相互間也不生疏。便請自在吃喝,把酒言歡。”

    幾人端起杯,林坤便道:“徐公子數次相邀,盛情難卻。可惜前幾日實在公務纏身,今日一得空隙,我與潘平便前來赴會。連同沈大夫與殷大人也一同等了幾日,實在慚愧。這杯當是我向諸位賠罪。”

    殷盧善意道:“聽聞林大人這幾日得太守大人幾番親自召見,隻怕不久春風得意吧?”

    林坤也不回避,笑嗬嗬地又一舉酒杯:“時也命也,看運氣罷了。前陣子殷大人也有喜事,也是沾了您的光。”

    他頓了頓,又添一句:“一係列好事,均是自沈大夫與徐公子來到新安後發生。兩位乃是我們兄弟的貴人啊!我敬您二位一杯!”

    林坤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先將身微微躬向直至此刻一言未發的沈遵禮。

    徐辭麵無波瀾,瞧著沈遵禮抬手與林坤輕輕碰了碰杯。

    小二不消多時便開始上菜。

    喝了不過兩杯酒已開始麵頰泛紅的潘平“喲嗬”一聲:“這、這不是生炮雞嗎?可是這穗園酒樓的招牌啊!”

    “我前幾日來打聽菜色時,掌櫃的向我大力推薦。”徐辭笑道:“聽潘兄弟這麽說,總算放下些心了。”

    小二便自得道:“嗨,咱家菜品,在新安若稱第二,沒別家敢稱第一!這生炮雞可是將嫩極的小雛雞剁成方塊兒,用醬油、料酒提前拌好,等到要給您各位上菜前,才趁著新鮮勁兒往那滾熱的油鍋裏炸!這還不算完事兒,等到起鍋了,再炸,連炸三次!盛出來之後,再把醋、料酒、芡粉、蔥花澆在上麵。嘖嘖——噴香!”

    他描述的繪聲繪色,這道菜又確實香氣撲鼻,惹得人食指大動。五人邊吃邊聽,交口稱讚。

    徐辭便笑道:“小兄弟好口才,更給這菜添了美味。卻不知大廚可是日日在咱們酒樓做菜嗎?”

    小二擦了擦汗,呲著牙:“酒樓是咱家自己開得,自然日日在此!您吃好常來便是!侯家的生意,總不能在新安跑路嘛!”

    徐辭意有所指,不再多問。

    林坤麵色微妙的一變。尚未讓小二下去,便聽殷盧在一旁調侃:“侯家若跑了,在新安隻怕有錢也花不出去咯!”

    眾人心情各異的笑起來。

    待小二撤出房內,沈遵禮才又微微一笑:“來至新安已近月餘,不久前才知,此地吃穿住行、一應用度,竟似都靠侯家運轉。感歎過後,便不禁要讚新安太守大人大肚能容。”

    徐辭便配合的一挑眉:“哦?這卻從何說起?”

    沈遵禮並不看向任何人:“侯家經手新安諸事,說得好聽些是力所能及,說得不好聽,便有隻手遮天之意。太守管理一方,能容忍侯家一家獨大——莫不是寬宏大量嗎?”

    林坤怛然失色,殷盧神情微變。潘平入職年份尚短,不明就裏,又多喝了酒,茫然的轉頭看著幾人。

    頓了片刻,還是小二再次敲門入內打破尷尬氣氛。

    徐辭看了眼菜品,笑道:“這道也是掌櫃的當時推薦。蝦餅。”

    小二排布一番碗碟位置,邊賣力道:“我家蝦餅用得是新鮮生蝦,尚活蹦亂跳時將肉剝出來,用蔥鹽、花椒、甜酒醃製一段時間,再加水和麵,用香油灼透。幾位貴客趕了巧兒,今次用得蝦可正是侯家上午方從水路上送來的,後廚撲鼻的鮮味兒!”

    殷盧隻覺適才沈遵禮一番話間似有不滿,卻吃不準是僅對侯家,還是連帶著譏諷了周朗。他有意緩和氣氛,笑道:“說來,太守大人最喜江鮮。從前有機會一道用飯時,曾見他多食魚蝦。”

    徐辭如何瞧不出他心思,出言圓場:“人皆有好惡,乃是常情。”

    殷盧與徐辭對上彼此寬解眼神。

    小二嘿嘿一樂:“原來是官大人,怠慢了!不瞞您各位啦——今晨送來的江鮮,正有太守大人早前便定下的幾條魚哩!隻是太守大人日理萬機,也不便常來酒樓,因此廚子便晚飯時到府衙中,為大人烹製!”

    他說這話既有與有榮焉的炫耀,又有隱約的誌得意滿——太守都瞧得上眼的酒樓,爾等凡夫俗子,不更得爭先恐後的多添幾道,表表對大人的忠心?

    小二特地多站了一會兒,就等某人出聲添菜。誰知呆立了好一陣兒,桌上各人各自吃飯夾菜,並無人分給他眼神。

    他悻悻著暗忖幾人不識數,自討無趣的離了房間。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待五人都微有醉意了——潘平已酩酊大醉——徐辭身形微晃,喊了一聲小二結賬,又額外上了五碗醒酒湯。

    林坤心頭有事惦記,未曾多喝,打眼見徐辭與沈遵禮扶額模樣,心下一動,瞥了眼倒在桌上淺睡的潘平和不曾注意此處的殷盧,悄悄湊近徐辭些,眼睛卻瞧著他身側的沈遵禮:“徐公子,聽聞您與夫人乃是自建康而來?”徐辭撐著頭,含混著應了一聲。

    林坤盱著沈遵禮:“在建康時,您可曾聽聞過‘橘井堂’?”

    徐辭眼皮微掀。

    他一時間並未答話,倒是一旁的沈遵禮聽見問句,毫無防備的接過話去:“我便是橘井堂的大夫。林大人……有何事?”

    林坤一頓,隨即笑道:“並無要是。橘井堂美名外揚,便是在新安也有人知。沈大夫特地趕來新安治病救人,實在醫者仁心。”

    沈遵禮隻笑一聲:“林大人抬舉了。”

    沈遵禮顯然不願多言,林坤心中篤定更甚。

    他便隨口扯了個下午有公事的由頭,請人將潘平送回家中,隻道自己為他告假;殷盧因為是工日並不敢喝得太多,又飲了醒酒湯,便也告辭道自己走回,正借路上時間散散酒氣。

    徐辭付賬完畢,打眼便瞧見林坤湊在沈遵禮近旁,低聲同他說話。

    徐辭好整以暇,轉了個身背對兩人,對掌櫃笑道:“適才瞧見別桌上似乎有道杏酪不錯。給我打包一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