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天高日遠(一)
作者:賀清熒徐辭      更新:2022-12-08 15:38      字數:3245
  第八十一章 天高日遠(一)

    次日晨起,丹兒與清熒先後洗漱畢,推開房門,見徐辭一如既往,站在門口等候。

    她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不去理會這昨夜令清熒麵紅耳赤推出門去、連累自己也被關在屋外的罪魁禍首,撇著臉當先下樓。

    徐辭也不同她說話,隻含笑瞧著清熒稍許紅著臉頰,便作出無辜模樣,將手向她的方向遞過去。

    清熒抿抿嘴唇,也不理他,卻走到他身邊,順理成章,十指相扣。

    三人在樓下坐定,等了片刻,仍不見沈遵禮身影。

    清熒便微有擔憂:“一整日未見到沈大夫……不知是發生什麽事了?”

    丹兒自己都未察覺,聽清熒此話後自己竟當先看了眼徐辭,才答複道:“姑娘莫擔心,我一會兒便和小二一起帶著早飯去敲他房門。”

    清熒莫名從這番話中聽出絲興師問罪的意味,險些忍不住笑意。

    她又想了想,道:“稍後吃罷飯,我再去同店家要些紙筆。你去問好沈大夫時,一並告知他,我們要梳理這幾日的線索。”

    丹兒應下,三人便不再多語,用好早飯。丹兒自依言與小二端了飯食去尋沈遵禮,清熒與徐辭一道同掌櫃要了筆墨,回到房中。

    丹兒不久便回:“得了應聲進屋,沈大夫精神還不錯啊。他說用好早飯便來找我們,叫咱們不必等他。”

    “那便不等了。”徐辭輕飄飄接過話去,坐到清熒身旁:“咱們先將已知信息寫好,若他過後有要添加的,綴上便是。”

    清熒嗔他一眼,也未否認,執筆凝神片刻,先寫下侯百名字;其後在下方字體稍小,添了老路二字。

    她筆直連出一道橫線,先寫侯藍。侯藍又與侯春相連。

    丹兒撅嘴看著,抬眼見徐辭眼底含笑,不由得剜他一眼;徐辭感受到她目光,炫耀般老神在在的看過來。

    清熒渾然不知。須臾之間,謝娟、張恭之名也躍然紙上。

    “王恒……周朗?”

    丹兒眼睛一瞬不眨,看著清熒寫了這兩個名字,百思不得其解:“王將軍與侯家的案子有關嗎?周朗不是新安太守嗎,怎麽又扯到他了?”

    清熒緩緩搖頭,並不說話,頓了頓動作,又添上了“王夫人、手絹”五個字。

    丹兒愈發一頭霧水。

    徐辭隨她落筆順而思考,幾乎在她再度下筆的同時,低聲道:“百合。”

    丹兒不爽的撇了撇嘴。

    清熒放筆,看著所書的字跡呼出一口氣。

    她轉頭看向徐辭,他始終望著她,不曾令她的目光落空:“接下來,也是最後要去之處,便是太守府衙。”

    清熒信賴依靠的一笑:“又要依仗徐辭公子啦。”

    “這回卻不敢打包票了。”徐辭頗有些歉意,對上清熒與一旁丹兒的驚訝目光,不由苦笑:“這幾日閑時,我已打探過周朗此人的履曆脾性。如昨日在張家時曾老太所說,周朗是自底層一路摸爬滾打而起,最初隻是衙門中一名師爺,後因機緣巧合,襄助一家商戶在新安站穩腳跟,得其助力,這才平步青雲,官至太守。”

    清熒目光一凝:“不必多說,這商戶必是侯家無疑。”

    “是。”徐辭肯定:“他一路飛升,正是在十數年前侯家來新安落戶後不久升遷任職。我更打聽到,如今新安百姓習以為常的,用度瑣事一應被侯家包攬的日子,也是幾年前大刀闊斧的整頓後形成的。起初商戶百花齊放,東家西家,各不幹擾。而自從數年前,府衙說要規整商鋪經營資質,市麵上其他人家的商鋪便逐步關閉,不多時由侯家取而代之。”

    “看來這位周大人嘴皮子功夫了得。”清熒冷聲:“隻怕最初他也未有能力‘襄助’侯家,多半是許諾日後好處。待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便依你方才所言之辦法,真正令侯家在新安郡徹底立足。”

    “但對他,也不得不讚一句高明。”徐辭勾了勾唇角:“令侯家的勢力就此盤根錯節,分散到新安大街小巷。時日一久,人們習而不察,即便有後來者瞧出當年不對,想要補偏救弊,也極有可能因為觸及最基礎的民生,最終矯枉過正,得不償失。而事實上,有心有力查證當年來龍去脈的官員,隻怕也狠不下心令百姓再經曆一次彼時的不安磕絆。”

    清熒沉默。

    丹兒目光在兩人間轉過一回,明智的不語。

    徐辭似乎瞧出清熒猶疑,不欲令她為難,當先道:“若是旁人,坦白講,或許尚能看在祖父顏麵上,告知我們此案中相關的侯家內情。但周朗此人,乃與侯家同氣連枝。並且,若此前王將軍向賀老將軍求助時所言為真,那此人,或許對賀老將軍與祖父這一輩嗤之以鼻。”

    徐辭一邊說著,一邊凝神思索:“但周朗這等後起之秀,不賣老臣顏麵,倒或許會願同新興勢力結交。還記得咱們在建康時,為你安排的身份嗎?”

    清熒一驚,立刻反應過來:“你是說,皇太子……?”

    徐辭輕輕一笑:“不錯。”

    清熒不自覺蹙眉,片刻微微搖頭:“說來容易,但我覺不妥。上回用此身份瞞天過海,是因你算準駱旗門父子不敢深究查驗。但周朗若真想與皇太子結交,必然會刨根問底,查明正身。到時可不是我們三言兩語能搪塞過去的。”

    徐辭聞言,並不立時答話。他緩緩向後靠去,神情既像平靜坦然,又似已成竹在胸。

    清熒本就心細如發,又已同他互通心意,自然能瞧出他心中已是確定了何事。

    她正要開口問詢,卻聽身後房門一聲輕響,轉頭看去,卻是沈遵禮推門而入,情緒難辨。

    “徐公子算無遺策,實令我敬佩。”

    沈遵禮反手將門闔上,緊緊盯著麵向他的始終從容的徐辭;徐辭神安氣定,任由沈遵禮逼視,還有閑情示意他落座。

    丹兒對兩人間的暗潮湧動一頭霧水。她頗有些疑惑的看向清熒,卻見自家姑娘與自己神情如出一轍,皆是茫然疑惑。

    清熒雖不能全知沈遵禮心情,卻也多少能夠揣摩一二。她悄悄伸手拽了拽徐辭衣角,而後道:“沈大夫,我們去牢獄見了謝娟與張恭二人,適才梳理了至今所掌握的所有情況。昨日回來時見您獨自在房中,便未去打擾。”

    沈遵禮聞此神色微緩。他慢慢轉眸看了眼清熒,眼神複雜,分明帶了絲難以啟齒的失落。

    清熒被他這道目光瞧得一愣,眨了眨眼,禮貌示意:“桌上是剛剛整理的線索。您可有別的頭緒或其他想補充之處?”

    沈遵禮默默垂下眼簾,與此同時也收斂了對徐辭而去的敵意不滿。

    他坐到似乎是為他預留的、實則不過是空餘的那個位置上,低頭看過清熒一筆一劃寫下的字跡與連線,良久緩緩皺眉。

    清熒觀他神情,察覺或有隱情,忙道:“可有何不妥?”

    沈遵禮手指在“王夫人,手絹”五字上停頓,回憶道:“今日再想王奶奶的手絹……異常確實有跡可循。”

    “我約一月前來到新安時,便常見王奶奶使用這方手絹。”沈遵禮皺眉:“現在回想,剛見到時我確實察覺手絹上似有香氣,但因藥氣濃鬱,很快便掩蓋住不能分辨。”

    清熒頷首。沈遵禮又道:“我後來得閑與王奶奶閑聊,曾問起她為何對這手絹愛不釋手。她告訴我,這手絹是她女兒出嫁前為自己繡得,如今女兒不在身邊,時時揣在身上,多少睹物思人吧。”

    說到此處,他似乎順而想起什麽,略微激動起來:“我想到了——王奶奶當時緊接著便說,除卻前陣子她上街買菜,將手絹丟了一段時間外,手絹再未曾離身!”

    “丟了?”徐辭眉間一緊:“什麽時候丟得,怎麽丟得,怎麽回來的?”

    沈遵禮也知此事事關重大,敲了敲自己腦袋,努力回溯:“買菜時丟得……什麽時間……不錯,不錯!正是在她生病前不久!王奶奶說,她發現手絹丟後找了幾天,逢人便托著幫忙,後來是一個小姑娘給她送回來的!她拿回手絹後不久,上街也不敢再帶著了,可誰知竟也沒什麽再出門的機會——‘那之後不久,我就害了病躺在床上了’!”

    清熒與徐辭對望一眼,立時將一幹聯係組合。徐辭迅速勾勒出至少兩種極為可怖的、足以令人寒膽的可能。

    他凝了凝神,問道:“給王夫人送回手絹的小姑娘,她可曾向你有過形容?”

    沈遵禮搖頭:“沒有。但我認識那個小姑娘——我與王老伯一回同去藥鋪時,他曾給我指看過。”

    徐辭心中已有計較。

    他略轉頭看向清熒,見她仍自思索,也不出聲打擾。

    他再回眸看向沈遵禮,後者正也瞧著他。徐辭便微微點頭示意,先行起身:“前幾日四處奔波勞累,今日便且歇歇吧。我與沈大夫再去實地回憶一二。”

    他並未指名道姓,而語氣親昵熟稔,在場諸人一聽便知,此等柔和口吻唯對清熒如此。

    清熒身在其中,不覺特殊,隻對上徐辭目光,不消多問便知他自有安排,便點了點頭。

    沈遵禮愈發心悶。他草草向清熒與丹兒道了別,跟在徐辭身後出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