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裏應外合(五)
作者:賀清熒徐辭      更新:2022-12-08 15:38      字數:3157
  第七十二章 裏應外合(五)

    “……有理。”林坤更覺丹兒這般膽怯才是正常,不免態度柔和些,讓開一步:“那便請姑娘先行將衣服放好吧。”

    “是。”

    丹兒得令上前,抿著嘴唇屏住呼吸,妥貼的將衣物一件件擱到空餘之處。就在她來回擺放之時,忽地從某一角度看到王夫人胸前衣襟竟然露出一道間隙,若隱若現的,凝著一滴血珠。

    丹兒的心險些跳出嗓子。她忙緊緊地閉住嘴巴,忍住驚呼,強自鎮定,繼續放置衣物。一瞬間,她回想起適才沈遵禮格外暴躁的表現、徐辭與沈遵禮的接觸,還有清熒最後出去前,與徐辭曾經對視……

    丹兒心頭隱約浮起一種猜測。但沒有多少衣服可供擺放,意味著沒有多少時間供她權衡。在擱置最後一件衣服時,她終於咬咬牙,將食指順著翹起的衣服縫隙探進王夫人身前,努力忍著發抖,輕輕一抹,將那血色轉移到自己的指尖,順而撫平這縫隙。

    她起身,麵色慘白,將手抵在心口處,快步走到三個男子麵前,這才顫顫巍巍,呼出一口短氣:“好、好了。”

    潘平頗有些抱歉:“難為姑娘了。”

    丹兒勉強搖頭。

    林坤便與潘平一同上前,仔細檢查屍身裸露在外的每處皮膚。

    確認並無疑點後,林坤卻抬手止了潘平就要起身姿態,偏頭對丹兒致歉:“這話說出,是我得罪了。但王家婆婆雖已故去,到底性別與我等不同。因此還要煩請姑娘替我們解開她所著衣衫。”

    丹兒大驚失色,正舒得一口氣憋在胸口,高不出低不下,猛烈咳嗽起來。

    徐辭餘光瞥見她咳得眼角一點晶瑩,想到清熒此時在屋外定然聞聲焦急擔憂,緩緩籲了一聲,幫襯道:“林大人,要這姑娘放幾件東西都已嚇成如此模樣了——若她因害怕,再碰觸到屍體皮膚,那……”

    丹兒小聲驚呼,求助地看向自林坤說話後便同樣震驚的潘平。

    潘平隻覺丹兒投來的這道目光,可憐有之、脆弱有之、哀求有之,不禁頭腦一熱,深覺此時此刻,唯有自己才是這世上能救這姑娘於水火的英雄,當即道:“林大人講究避諱,我卻沒這些顧慮。在場幾位均是見證——”

    他說著,全不理會林坤暗示眼神,垂首拉開王夫人衣襟。

    林坤恨鐵不成鋼的看著潘平發旋兒,隻恨自己方才心急,沒待他走遠點兒再說話。

    他認命地也低下頭去,咬牙切齒,低聲衝對麵的潘平道:“你就盼著不會橫生枝節吧!英雄救美也得看看場合!此時是出頭時候嗎?!”

    潘平毫不示弱地回嘴:“還能橫生什麽枝節?你都說了,仵作早已驗屍,結論說不準今日便定了!何必這般為難一個小姑娘!”

    林坤忽而警醒,自覺自己方才所說或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又轉念一想,無論如何自己都置身事外,隻需保證一切順風順水進行下去便是,何苦與這愣頭青多說。便暗中白了潘平一眼,不再回嘴。

    兩人沉默著開始查驗。林坤寸寸檢查仔細,直瞧得潘平不服氣,同樣湊上去極盡細微——即使他並不知林坤具體在找什麽。

    林坤被他時不時撲到自己臉上的頭發刺得不停躲避,直避讓的要忍不住發火了,強自克製審驗完畢,抽身便離開。

    徐辭負手立在一旁,見他起身關切道:“林大人可還好?瞧您臉色似有不虞?”

    林坤擺擺手,道:“無事。已查驗完畢,未有疏漏。接下來尋人安葬之事,便交由官府承辦。四位辛苦了。”

    他說話時走出靈堂,是以在外的清熒與沈遵禮也聽見他所說。

    清熒便得體福身,並不再說多餘客套話;沈遵禮卻仍謹記自己焦躁情緒,冷哼一聲:“未有疏漏,倒是可惜。”

    林坤麵色一僵。

    在潘平也要趕來插一句嘴之際,徐辭已示意丹兒跟上,走到林坤身側,正巧阻了潘平欲言:“如此,咱們兩邊的事便都了解。難得有緣相識,不若中午便由我鬥膽做東,請諸位小聚?”

    沈遵禮仍不語,林坤臉色稍霽,擺手婉拒:“徐公子美意,本應卻之不恭,但我二人尚有公務,恐怕不能作陪。”

    “好,林兄弟如此說,我也不便令您為難。”徐辭抱拳,而後稍湊近些,低聲道:“除王家此案外,還有一樁涉關侯家的案子。到時或許還需多與林兄弟商榷。”

    林坤了然點頭。

    幾人一道出了王家,眼見林坤與潘平鎖了王家大門,徐辭等便與兩人告辭。

    沈遵禮本想著與清熒徐辭分頭離開,誰料卻被徐辭暗中扯住袖子。

    徐辭快速小聲:“不必生硬在此分道揚鑣。”

    沈遵禮一頓,轉了步子也向客棧方向走,與徐辭清熒隔得不遠不近。

    四人一路無話,走回客棧。

    徐辭走在最前,順理成章開了自己房間的門,轉身請人入內。

    丹兒頗有眼力,一入客棧便徑自去找小二點下午飯,囑咐送回房間。

    待她上樓,卻見那三人近乎對峙一般,沈遵禮自己坐在一邊,並不看向對麵抱臂不語的徐辭;清熒雖坐在中間,卻似乎微微偏向徐辭一點,見她前來,出聲要她坐下。

    清熒等了一等,見沈遵禮並無先開口之意,便當先對丹兒道:“瞧你適才從靈堂出來,神情恍惚。委屈你啦。”

    丹兒搖搖頭,仍舊心有餘悸:“沒有沒有……能幫上忙,我很願意!隻不過……”

    她似回想起什麽一般打了個冷顫,咽了咽唾沫:“我還是第一次碰屍體……”

    “碰屍體?為何?”清熒詫異:“我在屋外聽著,林坤要你去動屍身時,那潘平不是攔下了嗎?”

    丹兒搖頭:“不是這時,是這之前。我去放置王夫人衣物時,發現她衣衫前襟敞開一點,透過這空隙,能看到皮膚上有一滴血。”

    清熒聞言麵色一變,先對是丹兒發現而感慶幸,隨即不免後怕:“多虧是你瞧見了……你手上沒有傷口吧?可曾淨過手了?”

    丹兒先搖頭表示自己無傷,又點頭表示自己已洗好手。

    徐辭便點頭:“若非丹兒姑娘留神注意,此事便麻煩了。”

    他偏頭看著清熒凝重頷首,抬眼見她仍戴著那支銀簪,不由一歎,伸手自然而然為她取下:“聽著丹兒做事便憂心記掛,可還記得你自己還戴著或許沾了毒的簪子?”

    清熒一愣,下意識伸手去碰,正與徐辭尚未落下的手相觸。

    兩人對視,一時間均未言語。

    沈遵禮在徐辭對麵,重重放下手中茶盞。

    清熒回神,自徐辭手中接過簪子。

    銀簪簪尾卻被一片白布從下而上虛虛包裹了一部分,末尾處由一根絲線係了個結。

    清熒細致解開節結,將銀簪簪頭顯露而出,放到四人中間。

    “沾染了些許血跡,但似乎並未變黑。”沈遵禮略湊近些,凝神道:“這是賀姑娘你刺入王奶奶身體內所得?”

    清熒同樣神情嚴肅:“是。我本想在她背部取樣,可一時之間難以翻轉遺體不說,若是仔細查驗,必然會被發現,反倒弄巧成拙。在衣裳之外的皮膚上,我並未找見皮膚略深之處。因此我解開王夫人衣衫,萬幸,在她胸前大約對應心髒的部分,看見一塊深褐色胎記。”

    “原來如此。”沈遵禮恍然:“怪不得林坤檢查時沒有發現刺入痕跡。”

    徐辭一笑:“他雖心有懷疑,終究仍不確定。何況,若真走到要證明王夫人所中之毒為砒霜的那一步,恐怕他還要請沈大夫佐證,因此今日一直忍耐,不願發作。同時,”他看向丹兒,打趣道,“也多虧丹兒姑娘。潘平為你出頭,多少擾了林坤檢查。”

    丹兒臉頰立時紅了,一轉頭,卻見清熒也目光善意玩笑的看著自己,連忙垂下頭去,誰也不敢瞧了:“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啊!他自己和林坤看起來就不對付,不是一路人……我……”

    清熒見小姑娘當真有些羞惱了,連忙將話頭扯開:“好啦,無論如何,總算化險為夷。但眼下最要緊的,是確認這簪上是否有毒。”

    丹兒疑惑道:“如今銀簪既然未變色,王夫人應當也未中毒吧?”

    清熒道:“銀針等所能驗出的毒藥,對砒霜一類藥物有效不錯。但若是因其他植物中毒,如鉤吻、附子等,銀針便不起效了。自然,也有可能王夫人確實不曾被毒害,但……”

    沈遵禮適時接過話去:“但是,隻觀察她樣貌,確實也難下定論。”

    徐辭便點頭稱是:“此事乃當務之急。具體查驗方法我與丹兒是門外漢,也不多問。我隻問一句,清熒你與沈大夫對於查出毒物,可有把握?”

    清熒搖頭:“說實話,恐怕一時難以判定。”

    沈遵禮默然頷首,並不說話。

    恰在此時小二敲了門,說是飯菜已好。四人便暫且忘卻上午經過,難得稍稍定心,用罷這頓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