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侯家藥鋪(二)
作者:賀清熒徐辭      更新:2022-12-08 15:38      字數:3205
  第六十四章 侯家藥鋪(二)

    眾人本就缺個主心骨,徐辭言之有理,哪有不紛紛附和的道理?又加之他訟師身份、清熒醫者名號,愈加奉為上賓,將兩人讓到中央。

    徐辭有模有樣,令大爺與夥計一人站在一邊。如此站位一定,倒頗有些對峙意味,二人此時倒都不自在的不肯與對方對視了。

    徐辭便問道:“大爺說自己是服了本家藥鋪的藥後身體不適,既然如此,可帶了藥方?”

    “帶了帶了。”大爺從懷中將藥方取出來,遞給徐辭:“千真萬確,那熬藥的藥渣我家老婆子恐怕還沒丟呢!”

    徐辭向夥計麵前一擺,夥計看了眼痛快確認:“不錯,是我家方子!其實也本不必確認,方圓幾裏地,隻我家一家藥鋪。我家藥鋪開了許多年,被人告狀說喝壞了身子還是頭一遭……”

    他似乎還有一肚子委屈要說,誰知清熒一開口,雖柔聲細氣,卻令他不自禁住了話頭:“那你開這副藥,原因為何?所對症狀是什麽?”

    夥計一愣,咽了咽唾沫,努力回想道:“那天這位大爺,說自己頭暈目眩,做什麽都煩躁。我就照常給他開了些滋陰降火的藥。”

    清熒掃視過藥方上所書的一幹藥材,又將手從大爺腕上撤回,認同點頭。

    夥計立時有了底氣,昂首挺胸:“我家藥材熬製向來童叟無欺!更不會添什麽少什麽,一向是對症下藥!這位大爺非說我家藥有問題,您各位給評評理!”

    見聲勢似乎要倒向藥鋪夥計那邊,大爺頗不服氣的一扭頭:“我說這女娃,你是真會看病還是他找來的幫手啊?那你倒說說,我本該吃了藥好了,為什麽反而暈倒了?”

    清熒心平氣和道:“大爺,我方才點頭,是說這位小哥的做法無可厚非。但若說他做對了,卻仍是僥幸。”

    大爺與夥計皆是一愣。

    清熒解釋道:“大爺病症乃是頭暈目眩,造成此症的原因有許多。既可由內傷情誌、肝陰不足、肝陽上亢引起,也可能是飲食不節、痰濕瘀阻造成。據此,采取的治療方法便有平肝潛陽、滋陰降火,去除痰濕,活血化瘀等。”

    大爺已然呆滯,夥計盡力作出跟得上的模樣,但話語中終究一絲心虛:“那、那我這藥……可開錯了?”

    清熒搖頭:“沒有。”

    夥計放下心來,長籲一聲。

    清熒對著藥方道:“丹皮、山梔子、柴胡……你所寫得這副藥,確實有清熱瀉火之用。隻是……”

    她無奈一笑,將藥方又遞給夥計,道:“你自己且再仔細瞧瞧,可有何不妥嗎?”

    夥計懵懵懂懂接過來,看了兩遍,瞧出些不對:“這個山梔子……怎麽寫得是?”

    “你是開始想寫山梔,誰知將‘梔’寫成了‘柚’。”清熒指給他看:“但或許是那日太忙,你隻隨手一劃,重新要寫山梔子。誰知仍舊筆快,寫做了‘柚子’,卻未發現。而前麵劃掉的隻有一個‘山’,同樣留下了‘柚子’二字。”

    她轉頭,對一臉懵的大爺解釋道:“柚子性寒,健脾補血,少食原本無礙。但若吃多了,反倒會頭暈心悸。而這副藥原本是為給您清熱涼血的,柚子此物能令此功效大增。過多則滿,這才使您暈倒了。”

    眾人聞之,俱恍然大悟。

    大爺這才確認,清熒真乃醫者,態度立時變了,連聲道謝:“多謝姑娘,多謝大夫!若不是您,我便吃了這啞巴虧也不知曉啊!”

    夥計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就要按捺不住再開口,清熒卻搖頭,對大爺一笑:“大爺,您倒也先別急。將梔子寫成柚子,確實是過失;但即便如此,數量也達不到會令您昏倒的程度。您自己是否也未注意,吃了果肉呢?”

    大爺一愣,就要再說,徐辭已順著清熒眼神看向大爺袖口,捏起他胳膊一嗅,了然笑道:“原來如此。您袖子上還染著柚子清香呢。”

    夥計將本要反駁的話咽回肚子裏,徹底服氣。

    大爺見周圍人有的已有悄聲說自己訛人,便咬咬牙,一跺腳道:“是,我是吃了柚子,可我這更是無心之失吧!總不能要求世上人人都懂藥理,那還要專門的大夫做什麽!總之,藥鋪有錯,就得賠錢!”

    夥計氣道:“說來說去,還是一個錢字!我開得藥即使不對,你喝了原本也不會有大礙!你昏迷不醒歸根結底不還是自己不注意!若這也要怪到我頭上,我倒得逢人來看病,就得一一把一日三餐都給安排好了,我家藥鋪還開不開了?!你別打量著侯家出事,就想落井下石!”

    兩方又吵嚷起來。如今真相已明,雙方各有支持者,一時間互不服氣、咄咄逼人之人紛紛冒頭,場合立時混亂。

    清熒扶額,無奈看向徐辭。徐辭給她一個安心笑容,輕咳兩聲,將注意力引來:“兩位!既二位也各自承認自己有不妥之處,何必都想著往前一步爭個高下,而非各讓一步交個朋友?何況經此一事,至少在場諸位都知曉了柚子不能與此類藥物同食,這可是極重要的!若非因兩位此前烏龍,還不知日後會不會有無辜者因此危險。兩位這是以身作則,給大夥兒以警醒呐!”

    他說罷,給清熒一個眼神,自己拉著大爺走到一邊。

    清熒一怔,隨即看向夥計,反應過來,也走過去,輕聲對夥計道:“這位小哥。咱們都是從醫之人,您心中也應當有數。今日這種情況尚算好結局了,若是不幸,這大爺都有可能撒手人寰。若真如此,藥鋪便是怎地也撇不清幹係。”

    夥計一抖,明白她所言不虛,低頭不語。

    清熒循循善誘:“我從前曾在家鄉醫堂坐診,自然明白醫者不易。但其實正如那位大爺所說,咱們的存在,不正是為救死扶傷,明他們所不明之事麽?若我們都灰心喪氣,嫌麻煩了,如何對得起想要治愈甚至求生的患者,又如何對得起曾經苦讀醫書,心有誌向的自己?何況,即便不從這層麵上來說,隻考慮現實——若這大爺仍將事情鬧大,對藥鋪生意,終歸也有影響啊。到時需要看病者猶豫不敢前來,耽擱了病情,咱們自己心裏也過不去啊。”

    夥計聽得愣了,片刻,重重點頭:“您說得對。原本……也是我嫌累贅,不肯多問,懶得多說。……罷了,如今我家也動蕩頗多,隻當為祖上積德了。多謝您提醒。”

    清熒搖頭,見夥計走上前,正走到也剛與徐辭說完話的大爺麵前:“大爺,此事我確有不對之處。您想要多少賠償,同我說吧。隻是數額若大些,我得去同如今的家主商量,您得稍等等。”

    “唉,不必,不必。我也有錯處嘛。”

    那大爺卻突地態度柔和下來,搓著手道:“也怪我嘴饞,才惹出這些是非來……我剛剛說話衝了些,小夥子,你別怪罪啊。”

    夥計與大爺又如此謙讓起來。情勢一變,竟成了夥計定要賠錢,大爺堅決不肯。

    徐辭慢悠悠走到清熒身邊。

    清熒抬眼瞧他一眼,唇角到底一絲掩蓋不住的笑意:“能說會道的徐辭公子,怎麽勸得人家呀?”

    “自然比不過二女公子有理有據。”徐辭壓低聲音,笑道:“我隻是同大爺說,方圓幾裏隻有這一家藥鋪。若他得罪了這唯一一家看病之處,日後一旦急病發作,人家搪塞不肯診治,更或有意使絆子,還是他自己吃虧受罪。”

    清熒失笑:“就你有辦法。”

    她說話時眼睛仍瞧著前方,語氣卻親昵嬌俏,聽得徐辭心中微癢。

    他將手擋到鼻端,掩了掩笑意,又上前調和道:“好啦好啦。兩位既然已各退一步,此時不妨再上前一寸?這樣如何:藥鋪承擔大爺一半損失,大爺也別推辭,接下便是。這樁事就算如此結束,不知可否?”

    夥計與大爺就差這臨門一腳的拍板,立時痛快應下。

    旁人見一場風波因徐辭與清熒的調和停息,紛紛讚歎起來。

    徐辭一一得體謝過。

    待人散得差不多,連大爺也拿了錢離開了,徐辭與清熒對視一眼,走到夥計麵前一拱手:“這位小哥,方才唐突發言,若有冒犯處,還請您海涵。”

    夥計一愣,忙不迭的擺手:“哎喲,兩位這說得哪裏話?若非您二位點醒我其中利弊,一昧地糾纏下去,確實對我家藥鋪有害無利。我還沒多謝兩位呢,您這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

    清熒一笑,頷首道:“從醫者大概都有如此為難時刻吧。人人都知不為五鬥米折腰的高節,但此語不僅知易行難,且實際上,需考慮的也不隻有自身的生存呢。”

    夥計深以為然,慨歎道:“姑娘真是同道中人啊。”

    清熒抿唇,徐辭便趁熱打鐵道:“不瞞小哥,其實我二人方才正是從侯家來此,是如今的當家侯百接待了我們。”

    夥計麵上神情便一變,似乎就要脫口而出什麽,又好險忍住,片刻幹笑:“侯百當家……嗬,原來如此。我記得,公子似乎說自己是訟師?不知可是因侯家前幾日的案子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