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正童蒙(一)
作者:賀清熒徐辭      更新:2022-12-08 15:38      字數:3314
  第五十二章 正童蒙(一)

    次日,晨起洗漱完畢,清熒便去尋賀固,言明前往西城善後之意。賀固隔著房門朗聲回了句“去吧”,清熒便令薑垂留下,帶著丹兒出府。

    朝堂之上,裴忌已為主陳明案件,駱旗門據傳在一旁無足輕重的跟著應了幾聲。但皇帝反應未有消息傳出,隻是賀空清白名譽鋪散開來,隨清熒出了府門的身影一同,再度迎上百姓嘖嘖惋惜。

    清熒打眼望去,見一早聚在賀府門前忙不迭寬慰的,與當日她出府時諷刺的麵容大半重合,便不輕不重地點了點頭,不置一詞,同丹兒上了馬車,將流言蜚語一並拋在身後。

    丹兒見她麵色不愉,正要寬慰幾句,清熒卻當先開口:“丹兒,你可想好,一會兒如何同胡伯胡嬸兒說自己不再幫廚一事?”

    丹兒一怔,立時將勸慰清熒之心拋之腦後,全心全意憂慮起這一樁事來:“是啊……雖然今晨姑娘被解禁的消息放出去,但到了飯館如何同胡嬸兒他們講明其中關係……加之,加之,這幾日他們也極為照顧我……”

    丹兒苦兮兮的看向清熒求助:“姑娘,您說我怎麽辦好啊?”

    清熒瞧她這番模樣,不禁抿嘴一樂,輕輕點點她額頭:“傻姑娘,你本也隻是幫廚,而非定了規矩買賣,日日非去不可的。物以稀為貴,你若一段時間不去,某日突然出現露一手,更叫人想起曾經美食,當日生意隻怕格外紅火呢。”

    丹兒恍然大悟,連聲應下。

    清熒卻又漸漸收了笑意,默了一會兒,問道:“銀錢可都帶好了?”

    丹兒忙捂上口袋:“是,貼身存放呢。”

    清熒點頭:“咱們攜帶錢財,故而還是先去尋鄭獻貴,將小樓尾款付完。其後我要前去適瑕苑找媚窗兒。你……是要同我一起,還是先去飯館找胡嬸兒他們?”

    丹兒一愣,磕磕絆絆道:“自、自然是姑娘去哪裏,我便去哪裏……”

    清熒看著她,也不說什麽,隻微微一笑。

    丹兒紅撲撲的臉頰直至下車吹了一陣涼風才散去些熱度。她亦步亦趨跟在清熒身後,本以為能在溜河橋洞輕易找到的鄭獻貴,卻不知為何不見蹤影。

    兩人挨著問了附近的孩子、商戶、人家,均說不知。

    丹兒怪道:“這人都能想到把錢財取出交給鄰舍保管的主意,必然是個愛錢的啊。如今咱們房款還未付完,怎麽倒找不見人了?”

    清熒抿唇想了片刻,正想說那便去問問胡氏夫婦,卻猝不及防被一隻手向後一拉,退了幾步,整個人不由自主往後踉蹌倒下。

    她一聲驚呼,尚未失去重心,腰肢又被穩穩托住。清熒借力站穩,忙不迭回身同時後退出距離,卻見熟悉人影隱在暗處,一雙星眸默默地瞧著她。

    “……徐辭……公子?”

    清熒百思不得其解,發覺他方才將自己拉到一處拐角後,平常人來人往不會察覺。

    丹兒已跟來察看,一見清熒安好,撫著胸口連連後怕;轉頭看見徐辭,一怔之下大怒,就要上前理論,被清熒搖頭攔住。

    “不知徐辭公子有何用意?”

    她一雙眼眸中不解有之、惑然有之,唯獨沒有驚懼懷疑。

    徐辭垂眸,低聲道:“若是二女公子在尋鄭獻貴……恐怕要無果而終了。”

    “……什麽意思?”

    清熒凝眉,徐辭看著她輕聲:“今日淩晨,鄭獻貴被更夫發現溺死在溜河之中。”

    清熒大驚,丹兒已訝然的驚呼出聲。

    徐辭比了個默聲手勢,低聲道:“據更夫所說,鄭獻貴頭朝下,口鼻正嗆在河水淤泥中。仵作查驗結果適才得出,他死前曾大量飲酒。因此官府下了推斷,是醉酒後不慎跌進河水而亡。”

    “結案這樣快……”清熒蹙眉:“他為何突然飲酒過度,便不需查查嗎?”

    “鄭獻貴此人一向是街頭無賴,伶仃一人,無親朋為其討要公道,反倒暗中稱快鬆氣之人不少。”徐辭道:“倒是找到了同他飲酒之人,口供一致,是鄭獻貴說自己發達,在路上隨手拽人便請人喝酒。”

    清熒觀他神色,見有淺淺的一絲無奈,便斟酌開口:“莫非……鄭獻貴所言發達,是因你給了他餘下房錢?”

    徐辭一愣,丹兒站在一旁驚訝的無聲張嘴。

    片刻,徐辭點頭:“是。昨夜與你們分開後,我便出了賀府,尋到鄭獻貴,將小樓徹底買了下來。”

    他從懷中取出房契,多了鄭獻貴歪歪扭扭的一個指印。

    徐辭又猶豫片刻,取出另一張紙張:“而後……徐辭自作主張,至適瑕苑,得到了媚窗兒的賣身契——用得是賀公子名義。”

    清熒怔住。

    她伸手,從徐辭手中接過媚窗兒的賣身契,許久未能說出話來。

    直到她抬頭,見徐辭平靜中難掩忐忑的神情,垂了眼眸低聲:“徐辭公子快人一步……實在費心。”

    她回頭對丹兒低聲道:“把錢袋給徐辭公子。”

    “……我絕未有越俎代庖之意。”

    徐辭皺眉,後退一步:“隻是二女公子也察覺,賀老將軍多少因我是外人不好對我動怒。這些事由我來做,他便怪不到你的頭上。”

    清熒毫不退讓:“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令公子擔上額外的損失。原本昨晚便是借公子之力得祖父允諾,今日便更加沒有要公子散財的道理。公子一片好心,我如何能恬不知恥,甚至忘形僭越?”

    他二人你來我往,互不讓步。丹兒在一旁直聽得膽戰心驚。

    徐辭冷麵待人,如此疾言卻也是首次;而她家姑娘向來寬容體恤,她又何曾見過清熒這般咄咄逼人模樣?

    一邊提心吊膽在旁看著的同時,丹兒心中卻隱約浮起一個念頭:這兩人如此各執己詞,能令他們和好的,唯有全然的理解與信任吧。

    而這看似極難達到的事情,放在眼前這兩人身上——倒似乎有跡可循似的。

    丹兒呆呆的想了一會兒,猛然搖頭,轉了憤憤目光看向徐辭。她心道意誌堅定些啊!不能因為徐辭話裏話外都對姑娘好就跑到他那邊去!

    丹兒這頭正給自己打氣警醒,她麵前的兩人已在對視間鬆懈了脾性。

    徐辭當先移開目光,片刻低聲:“是在下唐突。昨夜出了賀府,腦中一時混沌……事關二女公子至親,無論如何也當先行知會你一聲才是。”

    清熒抿著唇,片刻搖頭,低下聲音:“不,該是我說抱歉……同行至今,公子一直傾力相助。但我卻……仿佛一直隻是承受著你的善意,而未能為公子做些什麽。方才言語衝了些,實在不該。”

    她轉身從丹兒手中接過錢袋,仍舊朝徐辭的麵前一遞。

    見徐辭並無動作,清熒思索一會兒,忽而莞爾,竟上前一步,拉起徐辭手腕,令他手心朝上,趁他愣怔時機,將錢袋穩穩地放進他手心。

    “公子此前可是答應過我,在錢財一事上不同我爭執。公子更曾說過,自己是我最大的債主。如今我有閑錢與你,你若不收,莫不是存了想要利息的心思吧?”

    她偏偏頭,俏皮模樣靈動非常。

    她的手與自己的一觸即分,徐辭下意識將錢袋握緊些,眨眨眼,不自然的對上清熒含笑眼睛,片刻歎了一聲:“二女公子伶俐,在下拜服。”

    清熒一笑:“我知公子為我著想,多謝。但有些事,並非因身份而必須由誰去做,更多的是尋求親手為之後的心安。我在這一小事上計較,還望公子包涵。”

    徐辭沉默,點頭讚同,又抬眸看她神情,斟酌道:“人之在世,所謂大事小事,不過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若有些話,有些事,是我先入為主,替二女公子論斷了——是在下狹隘,請二女公子勿要介懷。”

    清熒一愣,隨即明了他語中所指,正是昨夜“無巧不成書”一言,頓了頓,終究搖頭淺笑:“我此前也說過,我心中知曉,有些真相並非自己力所能及。如今兄長清白已證,我相信祖父會查明他自盡之因。又若祖父當真如此前一般不便查明……那時我便再如同前幾日走出賀府那般,一點點摸索便是。”

    她眼瞳澄淨堅決,姿態清越淡然,瞧得徐辭心中一震。

    良久,他仿若下定何等決心,看入清熒眼中:“好。二女公子意誌如此,望徐辭能再同此前一般,略盡薄力。”

    清熒眼中瞬間亮起驚喜的光彩。她自知徐辭一諾千金,諾出必行,更了解這承諾於他而言或許是極大的妥協與讓步。

    她心跳愈快,感動與心動交織縈繞。外界隱約的嘈雜聲中,仿佛這一隅清靜是特為兩人開辟的靜謐之所。

    清熒昂首與徐辭對望,無需多語,心結已去,心意已通。

    直至自覺被徐辭盈笑目光望得漸起臉熱,清熒低了眸,卻不能掩蓋唇角笑意。

    她待要說話,卻聽外間驟然一聲尖叫:

    “搶錢呐!抓賊啊!!”

    徐辭與清熒不約而同循聲看去,丹兒已按捺不住向外走了幾步。

    隻見人群自錢主喊叫後頗為迅速的因看熱鬧圍起一座人牆,正將那賊堵在其中脫逃不得。

    丹兒饒有興味的探頭探腦,清熒已欲要離開:“走吧,先去適瑕苑將媚姑娘接出來……”

    她話音未落,徐辭輕輕一扯她衣袖,搖搖頭。

    清熒以眼神詢問,徐辭稍稍靠近些低聲道:“那孩子你瞧著可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