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有所思
作者:衛嘉玉聞玉      更新:2022-12-07 18:12      字數:3315
  第120章 有所思

      聞朔朝青衣老者叩完頭,又站了起來,將手指放進口中吹了個口哨,原本站在幾步遠外低頭喝水的馬兒聽見了聲音,便踩著水“啪塔啪塔”地跑了過來。

      聞朔將馬繩放在聞玉手中,叮囑道:“你騎著馬去北麵最高的那座山上,阿玉就在那兒。”

      聞玉聽見這話一愣:“你已經見過他了?”

      聞朔點點頭,他沒有多解釋,隻對她說:“這山裏不安全,你帶著他朝西走,不要在山裏停留。”

      得知衛嘉玉的下落,聞玉顯然也是長鬆了口氣,不過她沒來得及細想聞朔既然已經遇見了他,為何又將他一個人留在了北邊的山坡上,隻追問道:“你不和我們一塊走?”

      聞朔笑了笑:“這馬頂多隻能再帶上一個人,你去接阿玉,等出了山,自會很快碰頭。”

      聞玉聽了這話半信半疑,她直覺聞朔有事瞞著她。但現如今他就在這山裏,還能到什麽地方去?倒是衛嘉玉孤身一人在山上,不知會不會發生什麽意外,還是應當盡早先找到他。

      一想到這兒,聞玉略一遲疑,到底還是鬆開了韁繩,坐在馬上低頭對他說道:“好,那我帶上阿玉,一會兒就來找你。”

      聞朔卻未應聲,他伸手摸了摸馬兒脖子上的鬃毛,回想起來時的山坡上那聲尚有回應的“爹”,垂著眼掩去了幾分眼底的黯淡情緒,又說道:“阿玉雖比你年長,但我這回見他,性子還和小時候一樣。往後他便是你哥哥,你不要欺負他,也不能叫別人欺負他。”

      聞玉聽見前半句還不作聲,聽他說到“往後他便是你哥哥”時,卻不免小聲嘀咕了一句:“那可不成。”

      聞朔聽見了,微微揚起眉頭,聞玉坐在馬上清咳一聲,還是一副正經神色:“你放心,有我在,這世上沒人能欺負他。”

      聞玉勒著繩子調轉馬頭,臨走前忽然聽聞朔站在樹下,又一次叫住了她:“小滿。”

      他眼裏像是盛了許多的話,但是對上她的目光卻又一時間都盡數消失了,到最後他隻抬起頭對上她的眼睛,微微笑道:“好好照顧自己。”

      他說:“……再替我向阿玉道歉,是我失約了。”

      聞玉以為他說得是先前沂山的那回,於是坐在馬上哼笑了一聲,扯著韁繩居高臨下地睨他一眼:“你這話親自去對他說,到時候他要是不肯原諒你,我可不替你求情。”

      她說完又不放心地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青衣老人,俯下身在聞朔耳邊低聲補充了一句:“不過我也有件事情回來要對你說,你等著我。”

      聞朔聽見這話,拉著韁繩:“有什麽話現在不能告訴我?”

      “那可不成,我說了怕你揍我。”聞玉笑起來,算盤打得劈啪作響,“讓阿玉跟你說,你總是舍不得揍他的。”

      她坐在馬上抿著嘴笑了一笑,隨即腳尖一踢馬腹,緊接著便朝著北麵山坡跑去。

      聞朔站在原地,無奈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等再聽不見馬蹄聲,才終於轉過了身。此時,他臉上的神情已經徹底沉了下去,如同一柄收起霜刃的劍,準備著最後一次出鞘揮刃。

      他扶著身側的詢意,大步朝著水澤中央走去。蘭澤山主始終靜靜站在一旁,此時方才開口道:“該說的話都說完了?”

      “叫師父見笑了。”

      老人冷笑道:“人有牽掛,心中不靜,做起事來就會這般拖泥帶水,婆婆媽媽。”

      聞朔低頭撫摸著劍柄上的紋理,平心靜氣道:“可若是沒有牽掛,又怎麽會願意為這些身外事孤注一擲。”

      老人聽見這話,腳步一頓,轉過身看著站在身後的弟子,聞朔抬起頭來看著他,已藏起了那點慣有的散漫:“師父,你了無牽掛,這麽多年又是為何苦守在這山裏?”

      青衣老者沒有回答,他的目光有片刻的恍惚,沉默著不知想到了什麽。

      聞朔搖搖頭,自嘲似的將這點最後的雜亂心緒拋在腦後,又朝水澤中央走了幾步,一邊同他說到:“下水之事我自己去即可,隻是若是地宮大開,此處恐怕會有危險,師父不如先行退回小山城去。”

      山主卻忽然抬頭看著他問:“你知道懸城之內為何還要另起一座小山城嗎?”

      聞朔一愣,答不上來。

      老人眯起眼,仰頭看著遠處的青山,聲音帶著幾分歎息般的詠歎:“因為若是山神降怒,山穀傾塌,山洪傾瀉,這座山城便是護在懸城前的最後一道關口。山主是這山城的守山人,神女不出山神殿,山主不出小山城,一直以來都是蘭澤傳下來的規矩。”

      他看著對方腰間掛著的那柄詢意:“你還記得秋水劍訣分別是哪四式?”

      聞朔自然記得,少年時,他跟著師父學劍,背得第一句話便是這個: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徑流湯湯而下,化山河氣勢得此四式——一曰丘山陷、二曰萬川歸、三曰大澤空、四曰千秋定。

      得此四式,乾坤變色,天地為驚。

      老人聲音沙啞低沉,一字一句卻十分鎮定清晰:“在蘭澤隻有山主才能學會整套秋水劍訣,山主即為守山人,我如今在此,還能退到哪裏去?”

      ·

      聞玉追上衛嘉玉時,發現他並不在北麵的山坡上,而是在北峰往西的懸湖旁。

      聞朔走後,衛嘉玉並未等在原地,而是朝著懸湖走去,等他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坡,隻見眼前碧藍的湖水如同一塊上好的綢布展現在他眼前。

      方才一場地動,上遊的湖堤已經隱隱有些鬆動,湖水從山上緩緩朝著下遊流去,盡管下遊的湖堤並未叫這場地動衝垮,但是隨著上遊水流下滲,下遊承載不了上遊的水量,山洪決堤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餘震還未結束,誰也不知道懸湖的湖水還能堅持多久。

      衛嘉玉在山坡上遠眺著底下的青山,眉頭緊鎖,轉眼間已在腦海中浮現出了方才聞朔叫他看過的蘭澤地形圖。

      他望著上遊湖口若有所思,正在這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回頭一看,隻見聞玉騎在馬上已經拉著韁繩一躍跳上了山坡。

      “你一個人跑來這兒幹什麽?”她在山坡上見到人,一顆心像是才算是落了地,出聲抱怨道。

      她起初按著聞朔的話去了北麵最高處的山峰,可是並沒有見到衛嘉玉的身影。就在她擔心對方是不是出事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他留在山上的記號。於是又沿著記號一路朝西走,終於在這兒追上了他。

      此時距離二人分開不過一個晚上,衛嘉玉卻覺得像是已有許久沒有見過她,緊蹙的眉頭霎時間便鬆了開來,一時眼下的困境都被短暫地拋在了腦後。

      聞玉騎馬繞著他走了一圈,馬兒十分親昵地湊上來蹭了蹭衛嘉玉的臉。聞玉有些吃味,扯著韁繩將它硬生生拉開了些,酸溜溜道:“它倒是喜歡你,這一路卻差點沒將我甩下來。”

      衛嘉玉抬眼似笑非笑看著她,不動聲色道:“倒也不能怪它,想必這馬是還記恨著你往它身上刺的那一刀。”

      聞玉這才想起昨日吊橋分別時她幹的好事,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於是翻身也從馬上跳下來。

      衛嘉玉見她走到自己跟前衝他抬起手,雖不知她要做什麽,但還是將依樣將手抬了起來。隨即眼前的姑娘便一下環住了他的腰,將頭湊到他頸邊也貼著他的臉輕輕蹭了兩下。

      衛嘉玉不由失笑,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算起來這好像還是聞玉第一回主動抱他,衛嘉玉本以為她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可見她抱著自己好一會兒也沒鬆手,過了許久才忽然輕聲問道:“你見著他了?”

      衛嘉玉心思一轉,瞬間便明白了她今天的反常。

      他見到了聞朔,想必聞玉也見到了他,否則她不會這麽快從北峰找過來。

      聞玉沒說昨夜她在山神殿裏看見了秦蕪的手記,也沒有提起雪月的事情,亦沒有問他與聞朔二十年後父子重逢說了些什麽。

      他們隻是相擁著站在山坡上,山穀空曠,山風浩蕩,聞玉將聞朔虧欠給他的那個擁抱還給了他。

      衛嘉玉飄忽了一晚上的心緒像是忽然間有了一個落腳的地方。他從小得到的很少,也很少有什麽十分確定的東西叫他握在手裏。他年幼時不確定父母是否相愛,少年時又不確定母親是否愛他,及冠後也不確定自己此生要行往何處,是否會在山中孤老。

      但是他遇見了聞玉,她給了他許許多多個能叫他確定被人愛著的時刻。

      “好了,”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故意低聲笑道,“不要撒嬌。”

      聞玉耳根一紅,從他懷裏退出來時抬頭瞪他一眼,拉起他便要上馬往回走。可衛嘉玉卻沒有動:“等等。”

      聞玉不明所以地轉頭看著他,像是不明白他還要做什麽。隻見衛嘉玉轉身看著山坡下平靜的湖麵,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般,忽然開口道:“我想做一件事,要你幫我。”

      “什麽?”

      “我要在懸湖上遊開個口子,將湖水引到另一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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