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水落石出
作者:衛嘉玉聞玉      更新:2022-12-07 18:12      字數:4306
  第98章 水落石出

      夜至三更,各院寂靜無聲。

      有個黑影借著夜色,趁護衛交班的空隙潛入了南宮尚文所被幽禁的院子。從西邊窗戶跳進書房裏的時候,屋內燭火俱滅,臨窗的書桌前趴著一個人影。桌上擺著一盞燒了一半的燭台,已經叫外頭漏進來的風吹滅多時;地上一個摔碎的茶盞,裂成了幾瓣,白瓷盞裏盛著一點早已涼透了的茶湯,等明早仵作進屋,便能從裏頭驗出毒藥。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翻窗進屋的黑影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放在了那具趴在桌上的屍體旁,又拿出半包毒藥,故意弄灑在桌上。這樣一來,任誰進了這個屋子,都會覺得這書房的主人是留下遺書之後,服毒自盡。

      做完這一切後,那黑影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了書桌後男子的鞋麵上。那是一雙黑色皂靴,誰會在入睡前仍在書房穿著一雙外出的皂靴?

      來人瞳孔一縮,已然意識到了不對勁。他站在書房裏,屏息凝神地細細聽了聽這屋子四周發出來的聲音。太安靜了——這樣暖和的春夜裏,四周竟是幾乎連一聲蟲鳴都聽不見。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落入了一個早已設計好的陷阱裏,當下無論哪條路隻怕都已經叫人封住,唯一的突破口隻剩下一處——

      那黑影忽然朝著書桌後那具屍體撲去,幾乎同一時間,房梁上有個人影猛撲下來,一劍朝他刺出。那黑影就地一滾,避開了這從天而降的一劍,四麵窗戶應聲而破,埋伏在屋外的人齊齊衝了進來,而來人已經鑽到了書桌下,隨即一腳踢翻了麵前那張巨大的木桌。幾道長劍寒光閃過,一劍將那桌子劈成幾段,而趁著這個空隙,黑影一把提起椅子上的那具屍體,將劍架上了他的脖子。

      “錚”的一聲,那屍體袖袍下右手一動,一柄短劍貼著喉嚨架住了脖子上的長劍,隨即左手伸出兩指夾住了劍鋒,那劍鋒在他指間便再不能動上分毫。黑影一驚,顯然沒有料到自己竟是踢到了這屋裏最大的一塊鐵板,還來不及反應,對方左手手腕輕輕一扭,那柄貼麵長劍,便瞬間在他手上斷成了兩截。取而代之的是對方右手的短劍反倒架在了來人的脖子上。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幾乎是燭火被點亮的時間,書桌後的局麵已是顛倒了天地。

      穿著南宮尚文衣袍的南宮雅懿將左手方才震斷的半截劍片扔在了地上,待看清身旁人是誰,露出一副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神色:“是你。”

      “我也沒想到能有這個本事,叫莊主親自做餌誘我動手。”來人譏諷道。

      跟著嚴興一同衝進屋裏的南宮仰,看著屋內持劍相立的兩個人,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紀大哥——怎麽會是你?”

      燭火之下,一身南宮家服,叫南宮雅懿一柄短劍製住的不是別人,正是紀城。

      聽見南宮仰這話,紀城微微地沉默了片刻,這一屋子人中唯一叫他有所愧怍的便是這個如同他弟弟一般曾這樣信賴過他的少年。可是片刻之後,紀城仍是開口回答道:“因為紀瑛是我妹妹。”

      這天底下確實沒有比哥哥為妹妹報仇更天經地義的了。

      南宮仰失神地放下了手裏的劍,見左右兩個百丈院弟子上前抓住了紀城的手。大約是知道今夜脫身無望,紀城並不掙紮,他看向嚴興反過來問道:“嚴大人白天是特意為了引我出來演了一場戲?”

      說起這個,嚴興麵皮微微抽動,今晚之事他也是方才知道,如今神色也不好看。倒是一旁的南宮雅懿開口道:“今晚這出安排是衛公子的意思。”

      紀城聽見這話,目光越過這屋內重重疊疊將他圍起來的人群,才注意到人群後那個一身白月長衫的男子。衛嘉玉頭戴玉冠,書生打扮,身上並未佩戴兵器,與這一屋子手持刀劍之人都顯得格格不入;可這書房之地,他身後滿架的書櫥,又顯得他才像是此間的主人,旁人都是誤闖進來那樣突兀。

      嚴興也轉過半個身子,半吊起眼尾瞧著他:“不錯,是該聽衛公子好好說說,我也想知道他既早已經猜到這一切,為何白天在議事堂卻一言未發。”

      他這番話裏多有怨懟,衛嘉玉聞言莞爾而笑:“若非白天嚴大人在議事堂那番慷慨陳詞,恐怕紀大俠今晚也不會輕易現身。”

      他這話聽起來像是今晚這出是早與嚴興商量好的,又將功勞推給了百丈院,嚴興發出一聲冷哼,不過臉色終於好看了一些。

      紀城問道:“你怎知我今晚一定會來?”

      衛嘉玉不疾不徐道:“紀大俠既然要替瑛姑娘報仇,那麽你的目標自然是南宮尚文,而非南宮伸。你也知道白天嚴大人那番推論還不足以定南宮伸的罪。隻怕用不了幾天,南宮伸就會被安然無恙的放出來,這樣一來,你先前做的所有事情都會功虧一簣。所以,你隻能用這種鋌而走險的法子。隻要南宮尚文今夜畏罪自殺,留下一封謝罪書,那麽南宮伸殺人的罪名就能蓋棺定論,瑛姑娘之仇也算一並了結了。”

      南宮雅懿聽了這話不禁拾起地上那份紀城帶來的書信拆開一看,果然裏頭放著一封謝罪書。

      紀城也不否認,繼續問道:“衛公子如何知道是我殺了方掠與朱小小?”

      衛嘉玉道:“那日畫舫沉船,你第一個跳下水中趕去救人時,我已對你起了疑心。”

      紀城聞言眉頭一皺,顯然並不相信自己這麽早就露了破綻。

      “那畫舫確實叫人動了手腳,不過那屍體出現在水中並非是為了叫河水將其衝走拋屍,而是為了故意叫船上的人發現。”衛嘉玉道,“水底樹枝要想勾破麻袋容易,在短時間內要勾破這樣大的一個口子卻不容易,可見也是提前叫人動過手腳。那日不少落水的白羽門弟子都說在水下見到了浮屍,可見袋子剛一落水就已經破了。當時的船上除了剛到揚州的白羽門弟子,便是南宮伸和船夫,可他們都沒有這樣做的理由。這樣一來,第一個跳入水中遊去救人的便有了很大嫌疑。我猜你當時第一個下水救人,為的也是能在第一時間趕到,免得叫那屍體當真被水流衝出去太遠,未被船上的人發現。”

      嚴興聽到此處,不禁插嘴道:“可他為何要這麽做?而且那朱小小身上的傷口與綠腰吻合又是怎麽說?”

      “為了嫁禍給南宮伸,也為了之後好對方掠下手。”衛嘉玉回答道,“嚴大人認為綠腰是殺害朱小小的凶器,是因為仵作驗屍時通過傷口估摸出凶器大概的模樣,恰好與綠腰吻合。而綠腰既要參加試劍大會,山莊必然早已將這把劍的長短厚薄記錄在案。要殺朱小小不一定非要用到綠腰,若是能找一把與綠腰相似的劍當做凶器,再加上其他線索稍加暗示,也足以將這條人命嫁禍給他。

      “而且此人既能夠查到綠腰的事情,又能在無塵劍上動手腳,將其與綠腰放在一處,可見也是個山莊得力之人。這件事情不單單南宮尚文可以辦到,對紀大俠來說,也並非難事。”

      嚴興像是叫他這番話說服,一想到自己竟跟著跳進了對方早已布置好的陷阱裏,果真查到了南宮伸的頭上,心中不禁大為惱火,於是閉緊唇瓣再不說一個字。

      一旁的南宮雅懿又問:“方掠之死又是如何做到的?”

      “先是朱小小被害,又是紀瑛的無塵出現在開刃日上,方掠不難想到紀瑛之死,隻怕早已如同驚弓之鳥。此時,再有人以紀瑛的身份邀他去平湖的船上相見,他心中有愧,不敢輕易將事情告知旁人,又怕當年之事再被翻出來,必會孤身赴約,這便給了凶手可趁之機。”衛嘉玉道,“按著那船夫的說法,船上女子頭戴帷帽,便是為了迷惑所有人,事實上帷帽下的不一定非要是個女子。方掠上船之後便中了毒,如此一來取他性命也並非難事。夜裏天色昏暗,湖心離岸邊又遠,悄悄離開不是難事。接下去隻需故布疑陣,傳出紀瑛上門尋仇的傳言,就可靜待眾人的反應,找出與紀瑛之死有關的其他人。”

      嚴興聽見這話一驚,不由眯著眼道:“你的意思是,若不是我們今夜擒住了他,之後他恐怕還要對其他人下手?”

      衛嘉玉對此不置可否,隻轉過頭去看著叫人擒住的紀城,見他雖已叫人捆住雙手,但依舊將背脊挺得筆直。一臉冷漠地聽他說完這些,抬頭看了過來:“衛公子好心計,不過這裏許多事情雖說得通,卻也不能就說必定是我做的。”

      衛嘉玉淡淡道:“的確如此,這兩樁命案紀大俠都沒有留下太多的證據,不過今夜你既然已經出現在此地,那就已是最好的證據了。”

      紀城啞然,低聲笑道:“衛公子聰慧過人,我無話可說。”

      嚴興聽他招認,立即吩咐手下將他帶了出去。南宮尚文在一群侍衛掩護下剛從隔壁趕來,正好看見紀城叫人帶走。在嚴興離開前,他忙上前攔住對方:“嚴大人,既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百丈院準備何時放了小兒?”

      嚴興聽了這話,似笑非笑道:“二莊主放心,等事情一查清楚,百丈院自會放人。”

      “這……這事情還有什麽不清楚的?”南宮尚文急紅了眼,“凶手已經落網,和小兒有什麽關係!”

      嚴興敷衍道:“如今隻知道紀城是殺方掠與朱小小的凶手,二莊主可不要忘了,錯金山莊近來遇害的可不止他們兩個。唐守義、郭顯這些人究竟是為何而死,尚還不知,區區一個紀城如何能殺了這些人。”

      “你……你也知道區區一個紀城不可能殺得了這些人,難不成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就有這個本事了嗎!”南宮尚文氣急,“我看你分明是想公報私仇,拿我兒頂罪!”

      可嚴興並不在意他如何反應,隻等百丈院的人將紀城帶走,便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南宮尚文站在夜風中差點一口氣沒緩過來,轉頭朝著四周張望,怒氣衝衝地朝著南宮雅懿走去,可惜沒走幾步,半途中卻有一道身影擋在了中央。

      “二莊主可否借一步說話?”夜色下,衛嘉玉客客氣氣地攔下了他。

      南宮尚文狐疑地看著他,顯然不明白衛嘉玉和自己有什麽好說的,不過念在今晚全是他的功勞,也不好擺出臉色,隻得略一點頭,口氣僵硬道:“衛公子請。”

      衛嘉玉將他帶去了書房,其他人都隻候在門外,等屋裏隻剩下他們兩個,南宮尚文按捺著焦急,勉力應對道:“今夜多虧了衛公子,不知公子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我想問二莊主要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一份名單。”

      他說得語焉不詳,南宮尚文如今哪有心思和他打這樣的啞謎,正要不耐煩,一抬頭正對上他晦暗不明的目光,心中突的一下,像是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南宮尚文驀然瞪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

      衛嘉玉垂下眼並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隻規勸道:“我知道二莊主心中猶豫,但請二莊主聽我一句,我未將此事當眾說破,全是為了二莊主的安危著想,等明日紀城的事情一傳出去,二莊主手裏的這份東西,隻怕霎時間就會成了一道催命符。”

      南宮尚文怔怔看著眼前男子嘴唇一張一合,心中升起一股涼意,隻覺得眼前這相貌清俊的男子猶如鬼魅妖邪所幻化,能夠直探人心,否則、否則他怎麽會知道這些事情……

      衛嘉玉說完這些,見跟前男子神色驚懼,便知道自己這話他多半是並未聽進去,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不過夜色已晚,他原本也不寄希望於對方會因為他的三言兩語而立即相信他的話,隻好輕輕歎了口氣:“二莊主眼下或許尚不能做出決定,但是不如回去好好想一想,我說這些的的確確絕無半點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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