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千秋一夢
作者:衛嘉玉聞玉      更新:2022-12-07 18:12      字數:3935
  第94章 千秋一夢

      春日夜裏,月色溶溶,又是在一座繁花盛開的小花園,實在是個花前月下的好光景。

      衛嘉玉在涼亭的長椅上坐下來,接過聞玉遞過來的一簇淺色海棠花,不解其意地看著她。

      “送給你,你不是喜歡這個嗎。”聞玉說完,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特意準備的。”

      衛嘉玉目光朝著涼亭外看了一眼,路邊一棵西府海棠開得正好,垂下來的枝蔓上還有一截剛叫人折過的斷痕,在風中飄搖。聞玉注意到他的目光,此地無銀地朝著涼亭外側了下身,擋住他的視線,又咳了兩聲,繼續問道:“你還喜歡什麽?”

      衛嘉玉現在知道她要說什麽了,他垂眼藏起幾分笑意,搖搖頭道:“這個就甚好。”隨即將那簇海棠花收回袖中,認真地看著她,擺出一副對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十分重視的模樣。

      涼亭下四根柱子上各掛著一盞花燈,一身月白長衫的男子正好坐在燈下,燭影投射在他臉上,映得他五官俊秀,眉清目朗,像是叫人從畫上拓印下來似的。聞玉倚著亭柱,撞進他望著自己的目光中,原本準備好要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忘了。

      衛嘉玉等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還是我來問吧。”他兩手藏在袖袍下,掐著那株海棠花枝,像是掐著一顆心似的開口道:“你心中可是有了在意之人?”

      聞玉不防他一上來就說準了自己的心事,一雙貓兒似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像是下意識要躲,不過終究還是克製住了,目光不避不閃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衣袖裏的海棠花已被掐得蔫兒了些,指尖沾上一些花汁,衛嘉玉撚了下手指,勉力平定了一番作亂的心緒,這才繼續問道:“那個人……”

      “是你。”

      亭柱旁的女子不等他問完,便開口打斷了他。

      春夜庭院靜謐,連聲蟲鳴都聽不見,衛嘉玉卻隱隱像是聽見了袖子裏叫自己指尖一顫掐斷的花枝發出了清晰的斷裂聲。連同著那一聲“是你”一塊,清楚極了,叫他恍惚有種這一聲是從自己腦海中浮現的錯覺。

      與之相反的是,聞玉卻像是長長地鬆了口氣,那朵從昨天開始就鬱結在心上的烏雲散開了。她靠在亭柱旁,心境澄澈透明,一如那日的湖水,水麵上映出一對男女,一個是她,一個是衛嘉玉。

      她心想:這才對,她喜歡他這件事情真是再清楚不過了,她早該看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早該告訴他,竟糊裏糊塗地拖到了今天。

      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又琢磨道:不過喜歡這個事情,最好還是有來有往——否則若是她剃頭擔子一頭熱,雖也沒有什麽妨害,但總歸是辛苦了一些。

      於是一想到此,她又忍不住站直了身子,瞧著燈下像是猶自還在愣神的男子詢問道:“你問完了?”

      “嗯。”衛嘉玉回過神看著她,目色沉沉,裏頭像是藏了許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那就換我問你。”聞玉清了清喉嚨,“那你……你……”

      她“你”了半天,目光忽然落在頭頂的花燈上,見蒙著燭火的燈罩綢布上繪了個白蛇傳的剪影,心下咯噔一聲,覺得這可不是個好意頭。於是眼睛又朝左邊的柱子上一瞟,發現另一盞花燈上畫的是牛郎織女……

      哪有人在這種花前月下的亭子裏淨掛些這麽不吉利的!

      聞玉咬了下牙,不服輸地正要朝著第三根亭柱的燈上細看,忽而聽見亭中的人又歎了口氣。她還沒回過神,一轉頭就看見原本坐在長椅上的男子忽然站起來,於是那張像是從畫上拓印下來的清俊麵孔便也如同從畫上走下來那樣,一下同她挨得近極了,叫她視線之內除他外再看不見其他東西。

      聞玉原本到了嘴邊的話便又忘了,隻能看見頭頂的花燈映照下,燭影透過他鴉翅似的眼睫在他眼瞼落下一層陰影。她半個身子挨著亭柱,另外半個叫他罩在懷裏,燭火昏沉中,聞玉像是隱隱嗅到了海棠的花香。

      男子唇色在燈火下如花色般稠豔,聞玉一雙眼睛盯著那花瓣似的薄唇一張一合,聽他低聲催問:“你要問什麽?”

      聞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花香大約是從他的袖口散發出來的,因為他修長的手指從她發間穿過,最後虛虛扶住了她的脖子,那花香也似濃鬱了些,叫她抽出幾分神思來勉力應對:“問你……”

      她實在想不起要問什麽了,衛嘉玉見她眉心微蹙,瞳色間光華流轉,如燈火璀璨,叫人一不小心便迷失其間。他終於生出幾分無奈,低頭在她額間落下了一個溫軟的吻,撫平了她眉間的折痕,不再等她開口,先低聲回答道:“君心似我心,不負相思意。”

      ·

      “師弟……師弟,快醒醒……”

      他從混沌無邊的黑暗中醒來,迷迷糊糊之中耳邊仿佛傳來女子的聲音。他睜開眼才發現天空陰沉沉的,不知何時開始下雨了。

      叫醒他的人見他終於轉醒過來,似乎鬆了口氣:“師弟,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女子略帶擔憂地看著他。

      “師姐……”男孩望著眼前那張熟悉而又溫婉的容顏,久久回不過神來。

      女子見他這呆呆傻傻的模樣,露出幾分憂心,不過她很快又站起來,將手中的傘遞給了他:“好了,雨要下大了,你帶著這把傘快些回去吧。”

      男孩聽見這話,驀地反應過來,神色一凜,緊緊抓住了她的衣角:“不行,師姐你要去哪兒?”

      女子叫他這反應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又恢複到尋常神色,無奈道:“我今日要去神殿,你是來送我的嗎?”

      果然,他朝著女子身後看去,隻見不遠處的青山間佇立著一間高大的宮殿,在雨霧中隱隱綽綽,似近似遠。

      “你不能去!”他慌張地阻攔道,不知為何心中有個強烈的念頭要他攔住眼前的人,卻又說不上理由,隻能固執地重複道,“你不要去,師姐,我求你……”

      女子似乎為他目光中所透露出的哀切所觸動,不過又想到什麽,她的眼神黯淡下來,最終搖了搖頭。她站在傘下,溫柔地對他說:“一入神殿或許此生都不能再相見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去!”男孩叫起來,“師兄已經不在了,你也要走,你們都不要我了嗎?”

      女子眼中流露出些許不忍,她又蹲下身,輕輕撫摸著男孩的額頭,用她一貫溫柔又堅定的語氣回答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等你長大就會明白了。”

      ……

      幼年時的記憶已經很淡了,他記得那天他站在雨裏哭叫許久,但向來對他心軟的師姐,這一次卻始終沒有回頭。

      躺在床上的男子猛然間睜開雙眼,窗外的陽光照進屋子裏,叫他一時分不清此時究竟身處何處。他從床上坐起來,揉按了一下眉心,大約是幾天前又一次對人說起了舊事,才叫他夢見了這麽久之前發生的事情。

      下午的時候,島上又有人來了。聞玉獨自到了島上,還順道給他送了午飯。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趁著他用飯的功夫,甚至替他將院子裏的花澆了水。

      封鳴坐在屋簷下,默不作聲地盯著她看了許久,等她走到近前,忽然冷不丁地說:“你和她生得沒有半點相像。”

      他雖沒有說是誰,但聞玉還是立即反應過來他的言下之意。她將澆花的水瓢扔進桶裏,冷下臉道:“我來不是聽你說這個的,我來問你有關紀瑛的事情。”

      見她不快,封鳴倒像是終於有些高興起來,一上午的鬱結之氣忽然暢快不少。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腰間的那把佩劍上:“這劍怎麽會在你身上?”

      聞玉道:“我從開刃日上贏回來的。”

      聽她這麽一說,男子微微挑眉:“你要用這把劍去參加那個勞什子大會?”

      “是又怎麽樣?”

      封鳴聽了,竟未說什麽,隻朝她伸出手。

      聞玉遲疑片刻,將劍解下來遞給了他。封鳴伸手輕輕拂過劍身,隨即從劍鞘中將無塵拔了出來。他看著手中的長劍忽而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在唯州遇見她時,她對我說她打出了一把好劍。”

      “這確實是一把好劍。”聞玉回答道。

      “你懂什麽?”誰知封鳴卻嗤笑一聲,“這劍同詢意相比,還差得太遠。”

      他話音剛落,便將劍鞘扔在一旁,起身走進了院子裏。

      剛叫錯金山莊擒住的第一天,他一身內力就已叫銀針封住,如今比劃起劍招也不過空有招式。但此時,他忽然抬手將劍尖一橫,起手舞了一套劍招。銀白的長劍在他手中,如銀蛇遊走,難識頭尾;如文人揮毫,筆畫丹青,一套劍招下來,竟有幾分說不出的寫意風流。

      聞玉站在一旁,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將這一套劍招舞了下來,直到最後一手,見他騰空一躍,手腕一抖,長劍在他掌心挽出一個劍花,劍尖朝下,直直插進腳下三寸土中,就像詩作既成,潑墨點下最後一筆,萬千豪氣頓生。她毫不懷疑,若他還有一身功力,這最後的一劍該是何等劍定乾坤的磅礴之勢。

      封鳴舞完,額間已是一頭薄汗,在院中站了許久,才漸漸平複了呼吸。

      “秋水劍訣一共四式,你爹所學的丘山陷與萬川歸想必都已經教過給你,我這一招叫做千秋定,算作是你取到這把劍的贈禮。”

      外麵多少江湖人士來此,就是為了得到他身上的秋水劍訣,如今他竟這樣輕易地傾囊相授,若是叫旁人知道,怕不是要驚掉了下巴。可聞玉聽了,卻是微微一愣:“你說我爹教我的就是秋水劍訣的招式?”

      封鳴頭一次見她用丘山陷,隻以為她在戲耍自己,如今也看出她應當確實不知道有關秋水劍訣的事情:“秋水劍訣是蘭澤山本門武藝,按理說隻有接任山主之位的弟子才有資格習得全套劍法。你爹是當時山主最為器重的弟子,因此山主將半套劍訣都教給了他,我們其他幾個得倚重的弟子也不過隻學會了一招半式而已。當真論起來,你還要叫我一聲師叔才是。”

      他說完這話,又將手中的劍拋還給她:“你先前不是說要拿下比試的頭名,讓我帶你去蘭澤?你如今既然拿了這把劍,若要再輸給其他人,我定饒不了你。”

      聞玉又想起外頭有關他和紀瑛的傳言來,不由奇怪道:“你和紀瑛究竟是什麽關係?”

      “我和她是什麽關係,輪不到你來過問。”封鳴冷冷道。他說完這話便走進了竹舍,再不看她一眼,進屋前隻丟下一句,“回去告訴南宮雅懿,要想知道紀瑛的事情,讓南宮易文自己來找我。”

      作者有話說:

      海棠花應該是沒有香氣的,但是西府海棠好像有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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