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約定
作者:衛嘉玉聞玉      更新:2022-12-07 18:12      字數:4578
  第78章 約定

      之後幾天聞玉白天慣例會去白鹿岩練劍,自從那天衛嘉玉逼她在自己身上施針後,她果真態度又端正許多。她原本也不是毫無基礎,時間久了除了熟背十二經絡圖外,對以往聞朔所教她的一些內功調息之法,竟也逐漸摸索出了一些法門。先前不明白或者想不通的地方,一時間都豁然開朗起來,可謂是觸類旁通,倍道而進。

      都縉來給她送飯時,也察覺到了她這幾日的變化,替她高興之餘,也不免好奇:“你是怎麽悟出來的?”

      “那天宋子陽說凝霜是草木有情之劍,我回去想了很久,劍招如何會有情呢,有情的還是持劍之人罷了。”聞玉瞧著劍上完好無損的落葉,像是終於明白,當年聞朔教她這招時為何要在她劍上放一片落葉。一個人心中若是隻有劍,便容易一葉障目,不見天地了。

      都縉摸摸腦袋並未參透她這話裏的含義,目光卻無意間落在她衣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臂上。那上頭幾塊淤痕若隱若現,將他嚇了一跳:“你這是……怎麽傷的?”

      聞玉垂下手臂,若無其事地將袖子拉下來了一些:“沒什麽,我前幾日為了找對那些奇經八脈的位置,自己動手紮了幾針。”

      都縉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你為了記住身上的穴道給自己刺針?”

      是挺瘋的。

      聞玉心想,也就衛嘉玉這瘋子想得出這種法子。

      自從那天衛嘉玉逼她在自己身上施針之後,聞玉每晚去之前,先在自己身上試著紮上一下。倒也知道此事危險,不能叫衛嘉玉知道,所以每次去問事閣總穿些嚴嚴實實的窄袖,以免露出身上的淤痕。

      可惜沒兩天還是叫衛嘉玉發現了,聞玉梗著脖子以為他要動怒,連反駁的話都想好了。可他靜默片刻之後,伸手替她拉好了袖子,許久沒有作聲。

      那晚下課後,才聽他低聲自省道:“是我不對,往後不會再逼你做這些了。你已很是用功,不必再用這樣的法子。”

      聞玉自小吃軟不吃硬,沒挨一頓罵還有些不適應。不過聞朔小時候氣得拿鞋底滿院子追她她都不怕,衛嘉玉這樣她倒是心裏難受起來,之後規規矩矩的果然也不敢再幹這事。

      都縉聽了大為震撼:“你說衛師兄讓你在他身上試針?”

      聞玉撕下一塊手裏的胡餅塞進嘴裏,不明白他在一驚一乍個什麽:“也就試過兩回。”

      都縉卻還沉浸在衛嘉玉竟讓她在自己身上試針的事情裏,過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覺不覺得衛師兄對你格外不同?”

      “什麽意思?”

      都縉說不上來,想了半天才說:“比如他願意在你麵前寬衣……”

      叫他這麽一說,好好的事情忽然變得古怪起來,聞玉一言難盡地看著他:“你們去沂山的時候夜裏住一間房,他在你麵前從不脫衣服?”

      “那怎麽一樣。”都縉小聲嘟囔道,“衛師兄最講禮法,要我說他會答應讓你夜裏去問事閣單獨上課便很不尋常。”

      這確實不像衛嘉玉會做的事情。

      聞玉心不在焉地想:要是換做這山上的其他人,他也會這樣嗎?

      她想起在姑蘇時遇見的那位薑姑娘,衛嘉玉也幫過她。換做別人,衛嘉玉也會縱容對方夜夜翻窗去他屋裏嗎?

      她想到這兒,忽然有些心浮氣躁,不願再想下去。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她和衛嘉玉還是不一樣的,她算他半個妹妹,和旁人相比,自然是要更親近一些。

      夜裏,聞玉去問事閣時心中還想著白天都縉說的話,課上多少顯出幾分心不在焉。

      明日便是澹台霜與她約定好的日子,衛嘉玉指著架子上的十二經絡圖,按著順序將各個穴位讓她認了一遍,見她幾乎能夠做到對答如流。想到短短幾日,她能有這樣大的進步,也十分欣慰。又以為她今天的反常是因為明天的事情,因此安慰道:“不必擔心,明日隻要不出意外,澹台宗主不會過於為難你。”

      “你怎麽知道?”

      “你不信你自己能過?”

      “當然不是。”聞玉斷然道。

      衛嘉玉笑而不語,轉過身收拾掛在架子上的畫。聞玉這才發現又叫他三言兩語蒙混了過去,有些不甘心。

      等衛嘉玉一回頭,就瞧見她目光一錯不錯地望著自己,不由一頓:“怎麽了?”

      聞玉想了想,忽然道:“我想喝水。”

      衛嘉玉看了眼桌上的茶盞,不明白她的用意。聞玉咳了一聲,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隨即放到唇邊裝模作樣喝了一口,又立即拿開了,皺眉道:“這水裏有股怪味。”

      見對方不信,聞玉挺直了腰板,臉不紅心不跳道:“不信你自己嚐嚐。”

      衛嘉玉將信將疑地看著她,大約也在揣度她正懷著什麽鬼胎。不過最後還是抱著畫軸走近了兩步,正要伸手去拿那茶壺,沒想到聞玉已經先一步攔在麵前,強硬地將手裏的茶杯遞給他:“說不準是杯子的問題,你喝這個。”

      她今天確實很奇怪。

      衛嘉玉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像是想要從她的神色間看出些什麽。但是聞玉迎著他的打量,神情看上去十分坦蕩,瞧不出什麽問題。於是他的目光又落到了眼前的杯子上,到底伸手緩緩接過了她遞來的茶杯。

      聞玉一雙眼睛緊盯著他的動作,像是生怕錯過了什麽。衛嘉玉將茶杯放到麵前,垂眼透過衣袖的間隙瞥見桌邊仰頭注視著他的女子,動作一頓,那茶杯遞到唇邊時,微微轉動一下方向,淺啜了一口。

      因為放了許久,茶水已經涼了,因此茶味有些重,卻也說不上有什麽怪味。

      聞玉見他轉動杯盞,特意避開她方才飲茶所碰過的位置時,心中一動,一時間也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有些失望。

      衛嘉玉果真還是那個衛嘉玉,差一點她就要叫都縉帶進坑裏去了。

      等衛嘉玉將手中的茶杯重新放回桌上時,見她轉過臉像是背著他輕輕吐了口氣。他垂下眼睫,斂去了目色中的諸多情緒,等站直了身子才若無其事道:“你大約喝不慣涼茶,所以才覺得有股怪味。”

      “咳……是這樣。”聞玉糊弄說,“我是不愛喝這些。”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走之前忽然想起幽幽和她說過的話,於是看著衛嘉玉又問:“我要是過了明天的比試,你會和我一起去姑蘇嗎?”

      衛嘉玉沒想到她突然問起這個,差點以為她是知道了什麽。但以聞玉的性子要是當真知道了什麽,必然不會是這個反應。

      “你希望我和你一起去嗎?”

      站在窗邊的女子幾乎想也不想:“我當然希望你去。”

      她答得這樣肯定,雖然知道她的心思未必和他一樣,衛嘉玉還是忍不住心中一動:“為什麽?”

      他問得出乎意料的認真,聞玉在他的目光下張口欲言,卻又不知要說什麽。

      衛嘉玉像是看懂了她臉上茫然的神色,到底沒有繼續逼問:“我會去的。”

      隻要她開口,三山碧落,九幽黃泉,他自然都陪她去。

      聞玉聽他答應,心中像是一塊石頭落地。她想就算明天澹台霜答應讓她去姑蘇,也不會比她現在聽說阿玉會和她一塊去更叫她高興了。

      ·

      第二天聞玉去白鹿岩時,發現確實如衛嘉玉說的那樣,澹台霜並未過於為難她。有關十二經絡圖,隻抽查了她幾個問題之後,見她答得十分流暢,便算過關,隻是之後的比試卻出現了一些麻煩。

      挑線香那日眾人都是見識過聞玉的身手的,因此誰都不願站出來當她的對手。畢竟和她過招贏了不光彩,輸了更丟臉。

      澹台霜瞧著底下紛紛轉開目光的弟子,心中有些失望。正是騎虎難下的時候,還是項遠站出來,說他願意和聞玉再比試一次。

      上回挑線香,他便輸了一次,隻不過那回是三十人的劍陣,誰也沒擋住她,可今天這樣一對一的比試要是輸了,免不了要遭人嘲笑。

      果然他剛一上前,底下就起了議論。澹台霜見狀也和他確認一遍:“你可是想好了?”

      項遠點點頭:“弟子願意一試。”

      演武場西邊有座小樓,從樓上往下看正好能看清場內發生的事情。有幾個早早落選的小弟子為了看熱鬧,悄悄溜進樓裏,剛站到欄杆旁,往下一看,正瞧見聞玉和項遠兩個一前一後走上比武台。

      其中一人咂舌道:“項師兄上回便輸過一次,這回怎麽還上趕著跟她比試,就不怕丟人嗎?”

      另一個人笑道:“大約是覺得輸過一回,想要一雪前恥吧。”

      “可是萬一再輸,豈不是更丟人……”

      ……

      幾人還沒議論幾句,忽然瞥見一旁的拐角處還站著一個黑衣暗紋的身影,仔細一看才發現竟是謝斂。聽說最近這段時間正是謝斂在指導聞玉劍術,一想到方才的話大約已經叫他聽見了,不由大為窘迫,幾人麵麵相覷一番之後,趕忙又悄悄地從樓上退了出去。

      二樓又重新恢複了初時的寧靜。

      那群小弟子要是再多留一時半刻,就會發現拐角處不單單隻有謝斂一個人,宋子陽也抱臂站在一旁,也不知二人是誰先來的,隻同時站在樓上瞧著演武場上的情形。

      這幾人說得倒也不錯,今天的比試其實沒什麽懸念。

      項遠的流火確實來勢洶洶,已有匹夫難當之勢,若是聞玉頭一回領略四時劍,恐怕當真會覺得有些棘手。可惜在此之前,她已見識過謝斂的流火了。

      不過與挑線香那日不同,她今日用的是萬川歸。

      萬川歸並沒有丘山陷那樣的淩厲劍式,因此乍一看,反倒像是項遠占了上風。隻有宋子陽與謝斂這樣的才能一眼看出,比試剛過二十招,聞玉基本就已鎖定了勝局。

      “項遠不是她的對手。”宋子陽忽然開口道。

      謝斂沒有反駁。

      “澹台宗主當真要她參加試劍大會?”如今既然已經知道了結局,欄杆旁的男子眉目陰鬱,譏諷道,“就憑她這一身不知從何處學來的劍法,憑她贏過了幾個連劍都握不住的廢物?”

      “項師弟沒有你說的那麽不堪。”謝斂微微皺眉,“何況這世上沒人敢說自己一直能贏,劍宗並不以劍術高低論資格。”

      聽他這話,宋子陽輕嗤一聲,對此不以為然:“不靠輸贏那靠什麽?劍宗選首席難不成是論資排輩,以德高者居之嗎?”

      他看著底下的試台,比試已接近尾聲。

      比武台上,男子步步緊逼,女子且退且守,幾乎到了一邊倒的局麵,仿佛隻要項遠的流火再快上半分,這場勝負便能見分曉。

      因此底下不少弟子也都漸漸激動起來,可是他們若是能站得更高更遠一些,就會發現,真正在主導著這場比試走向的人,其實是看似弱勢的一方。

      流火並非是快刀斬亂麻的劍法,它應當沉穩,伺機而動,一招製敵,這樣的打法隻會削弱流火的威力。項遠或許也意識到了,可是等他意識到時,他已經一腳跨入了對方的陷阱之中。

      場邊響起一陣遺憾的驚歎聲,聞玉收起手中的劍,忽然停了下來。項遠怔怔地低下頭,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半隻腳已跨出了比武台。

      按著先前定下的規矩,試台比武點到為止,出線就算認負。半個月前,她還是個出手隻有殺招的莽夫,半個月後,她已經可以做到兵不血刃地叫人投子認負。

      場邊圍觀的弟子不少人為他感到可惜,他們毫不吝惜地為項遠送上叫好聲,因為從前麵的比試來看,項遠距離這場比試的勝利似乎隻有一步之遙,這一戰他起碼打出了血性。倒是聞玉不知為何一改先前的劍風,且戰且退,到最後以半招之差僥幸贏下了比試。

      但是隻有項遠自己知道,與挑線香那日相比,短短半個多月,眼前女子的劍法已然又上了一層台階。

      “輸就是輸,贏就是贏,輸半招和輸一招沒有什麽分別,不過都是別人的手下敗將而已。”

      宋子陽聽著底下的歡呼聲,唇角微沉,大約覺得今日又浪費了不少時間,無心再看這場鬧劇如何收尾,轉身便要下樓。

      謝斂卻忽然反問道:“許多人說劍宗對一個文淵弟子設三十劍陣是故意刁難,宋師兄也這樣以為嗎?”

      宋子陽腳步一頓,不明白他這話的用意。

      謝斂望著十劍陣,澹台宗主亦會算她通過。因為劍宗所看重的從來不是一時的輸贏,而是那份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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