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無妄寺
作者:衛嘉玉聞玉      更新:2022-12-07 18:12      字數:4627
  第19章 無妄寺

      姑蘇城半個月前出了一樁大事,城中素有江南第一古刹之稱的無妄寺半夜起了一場大火。大火燒毀了後山的護心堂,連著附近的護文塔都差點受到了牽連。寺中僧人撞開護心堂院門後,看見的卻是院中的一地屍體,寺中雪雲、雪心兩位高僧,還有護法堂十八位武僧,盡數死在護心堂的庭院裏。

      眾人紛紛猜測究竟是何人犯下這等血案,畢竟再過不久就是無妄寺五年一次的千佛燈會,天下四方僧侶齊聚於此準備恭迎真經問世,同在姑蘇的錯金山莊也為此特意調派人手前來護塔。這樣的嚴加看護之下,竟還出現這等駭人聽聞的慘案,實在叫人震驚。

      據說當天晚上除去死在護心堂的那二十人外,還有一個來曆不明近日在寺中看病的女子,那晚她也在後山。寺中僧眾趕到時,院中一片屍山血海,而她手持長劍站在院中,已然失去神智,如今已作為嫌犯關押起來,但問起那晚究竟發生何事,她卻一概不知,更叫此事疑竇叢生,引得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無妄寺內,後山護法院靜室房門大開,陽光傾瀉而下,刺得倚牆坐在屋裏的女子眯了眯眼。她手上還戴著鐐銬,等好不容易適應了屋裏的光線,再睜開眼,隻見門內已站了三個高矮胖瘦不一的人。

      住持雪信站在門外,他是雪雲的師弟,如今也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但經過那晚之後,一夜之間卻好似蒼老了十歲,就連在這靜室被關了半月有餘的聞玉看上去都比他精神一些。

      “這幾位是百丈院的大人,他們特意前來調查護心堂大火一事,聞姑娘這幾日要是想起什麽,盡可同他們說一說。”他說完又同那三人中領頭的胖子說道,“這位便是聞姑娘,幾位有什麽要問的,便在這裏問吧。”

      聞玉目光漠然地在三人身上掃了一圈,並沒有什麽反應。雪信見狀輕輕歎了口氣,帶著其他僧人,退出了屋子。

      等這屋裏隻剩下他們幾個,就聽其中最瘦的那個開口道:“事關重大,你既是嫌犯,之後我們問你什麽你便答什麽,不可有一點隱瞞,聽見沒有?”

      見聞玉沒反應,那瘦的不耐煩,聲音又抬高了些:“你聽見我說的沒有?”

      聞玉冷淡地抬頭:“你是官府的人?”

      她這個反應著實出人意料,瘦子臉色陰沉下來,正要開口斥責,一旁高個的男人適時上前一步,微笑道:“這姑娘年紀還小,你這一嚇她便是知道也說不出什麽來了。”

      瘦子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祁大人說要怎麽審?”

      “好好說話便是。”高個子轉頭衝著聞玉麵色和善道,“八月二十那晚的事情姑娘還記得多少?”

      他說完等了一會兒,但聞玉垂著眼依舊是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他臉色一時也有些掛不住。先前瘦的那個發出一聲輕嗤,屋中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胖子適時上前:“小姑娘,你這一句話不說,我們還怎麽查案?”

      瘦子抱臂冷笑:“她要不說,隻管帶走就是了,我就不信百丈院還撬不開她的嘴。”

      高個的不同意:“你還打算動私刑不成?”

      “那又怎樣?她要是一直不說,難不成我們就在這兒陪她耗著?這回的事情要是沒個交代,丟的可不止是你我的臉。”

      “佛門聖地你這些話傳出去,丟的就不是百丈院的臉了?”

      眼看著兩人要吵起來,胖子伸手打圓場:“兩位好說,和氣生財。”

      二人礙於胖子的情麵這才閉嘴。那胖子拿袖子裏的手帕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又轉頭對著聞玉:“我問你,雪雲大師可是你殺的?”

      聽見雪雲的名字,眼前始終一言不發的女子終於有了些反應:“不是。”

      見她終於肯開口,胖子忙趁熱打鐵:“那晚護心堂大門反鎖,其餘人盡數死於非命,隻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你說不是你,那晚難不成還有其他人去過?”

      屋裏沒人回應,胖子換了個問題:“我聽說你幾個月前來寺裏找雪心大師看病,你得了什麽病?”

      “有關那晚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

      胖子見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終於也生出了幾分怒氣,不禁抬高了音量:“你以為你什麽都不說就沒事了!”

      那瘦子早不耐煩:“她既冥頑不靈,你還對她客氣什麽?”說罷他對身後的手下使了個眼色,他身後的人走上前正要動手,叫高個的伸手攔了一下。

      “怎麽,祁大人還有什麽主意?”瘦子斜著眼看他,“我知道你一向跟南宮家交好,南宮仰被他們錯金山莊帶走也就罷了,現在我們要想知道那天的事情可隻能從這女人身上想辦法,難不成你還要憐香惜玉?”

      高個子的聞言動作一頓,麵露猶豫。瘦子見狀滿意地衝他一笑,又對手下催促:“帶她回去,細細審問。”

      聞玉雖是那晚護心堂大火中最大的嫌犯,但她生得清瘦,如今手腳又上了鐐銬,百丈院這幾人顯然不覺得她有反抗的本事。因此那上前捉拿她的手下,伸手一把抓過她肩膀,正準備要將她拖出屋子,卻發現她左肩一抖,便從他手中掙脫出來。

      其他三人一驚,那瘦子最先反應過來,五指並攏便要朝她一掌拍去,誰知女子不退反進,轉眼間已矮身從他袖下穿過。

      瘦子大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是小瞧了她。可就這麽短短的一瞬間,等他轉身,就聽一道凜冽女聲警告:“別動!”

      他腳步停在原地,轉頭發現女子已站在胖子身後,她手上還帶著鐐銬,現如今那鐐銬纏在了胖子的脖子上,隻見她眉眼冷峻兩手微微收緊,胖子一張白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兩手扣著鐵鏈顫顫巍巍地說不出一句話。

      高個子臉色也難看起來:“你幹什麽?”

      “別過來。”女子低聲道。

      瘦子冷冷道:“你以為你抓了葛大人,我們就能放了你?”

      聞玉對此不置可否:“讓開,給我準備一匹馬車。”

      “你就算出去了,你手腳上的鐐銬打算怎麽辦?”

      女子麵無表情地重複一遍:“給我準備馬車。”她手上略微使勁,胖子發出一聲驚叫。瘦子臉色鐵青,眉目間陰晴不定。

      高個子吐出口氣:“給她備車。”

      “不行!”

      “那你說怎麽辦?”

      瘦子咬緊牙關,高個子見他不說話沉聲同一旁茫然無措的手下嗬斥道:“還不快去!”

      那手下聞言趕忙打開房門小跑著出去。聞玉見幾人妥協,這才拖著胖子緩緩朝門外走去。

      快到屋外,她麵朝著屋內二人,一腳踏出門檻,全副精神都在防備著屋裏兩人,正在這時,餘光卻忽然瞥見被挾持在她懷中的人,右手一動,指間一抹銀光,朝她脖頸按去。好在聞玉反應敏捷,快速鬆開鐵鏈,那銀針正好紮在鐵鏈上,竟叫她躲過一劫。

      屋中二人不約而同地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但好在這鐵鏈一鬆,那胖子立即便身型靈活地脫開身。瘦子再不遲疑,緊接著撲了上來。聞玉雖失去人質,手腳還有鐐銬,但她兩手交錯,竟還有還手之力,轉眼又用鐵鏈纏住了對方的手,正是千鈞一發之際,忽然聽院外一聲:“住手!”

      幾人朝著遠處望去,就看見雪信住持匆匆趕來:“佛門淨地,幾位豈可胡來!”

      那瘦子冷笑一聲:“百丈院有百丈院的行事方法,此人犯下此等血案,還想挾持人質公然反抗,我就是現在將她就地正法都不為過。”

      “那晚的事情還未查清,嚴大人怎可如此衝動。”

      “人證物證俱在,此番提審不過是給她個機會坦白從寬罷了,她既然如此不識好歹,百丈院又豈容她放肆!”

      雪信不疾不徐道:“那晚之事還有諸多疑點,就在方才,寺中又有客到,他也是專程為了聞姑娘之事而來。”

      嚴興心中不以為然,這會兒就是南宮雅懿來了也沒理由插手。何況這女子來路不明,無父無母,還能有誰來蹚這灘渾水:“現在除了百丈院,誰還有資格過問此事?”

      話音剛落,就見不遠處垂花門下有個白衣撐傘的人影穿過庭院,護法堂門台高聳,聞玉見那人緩步轉過兩叢修竹,終於來到台階下,露出傘下秀雅麵容。她心中一動,正撞上他抬眼看過來的那一瞬,心中一時隻有一個念頭:他為什麽會來?但這念頭剛浮現,緊接著心裏又好似有另一個聲音問她:可不是他還能是誰?

      嚴興心中隱隱生出幾分不安:“你是何人?”

      台階下長身玉立的男子微微仰頭,唇角含笑,聲如玉磬:“在下九宗衛嘉玉,不知嚴大人覺得可有資格?”

      ·

      “九宗憑什麽就有資格過問這次無妄寺的事情?!”男子怒氣衝衝的聲音從屋裏傳出來。

      嚴興臉色鐵青,怒視著眼前不請自來的男子:“九宗勢力再大,那也是在中原,江南武林還輪不到你們九宗插手!”

      聞玉坐在一旁隨手把玩著桌上的茶具,抬眼想瞧瞧嚴興這會兒氣急敗壞的模樣,可惜衛嘉玉擋在她桌前,將屋裏對麵幾人擋了個嚴嚴實實。隻聽他不卑不亢道:“此事涉及我九宗弟子,百丈院既要拿人,也須得拿出證據,如今可有證據證明那晚凶案是聞玉所為?”

      “那晚護心堂除她之外二十人皆已死於非命,隻有她一人活了下來,還要什麽證據?”嚴興說完停了下來,這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麽,狐疑道,“你剛才說此事涉及你們九宗弟子是什麽意思?”

      衛嘉玉語氣如水波不興:“聞玉乃我九宗弟子,近來在寺中求醫,若此事當真是她所為,便與我九宗有關。”

      他這話一出,不要說百丈院的人,就是坐在桌旁的聞玉都愣住了,好在她躲在衛嘉玉身後,沒人看得見她臉上的表情。

      葛旭最快反應過來:“衛公子說這位姑娘是你們九宗弟子,可我見她方才的身法可不像你們劍宗的招式。”

      葛旭這人體態富貴,看著和和氣氣十分好說話,但其實為人圓滑又不好糊弄。衛嘉玉麵不改色:“聞玉並非劍宗弟子,她入山前學過些拳腳功夫,到了九宗之後,便拜入文淵成了在下師妹。”

      嚴興卻仍不肯鬆口:“她既然是你師妹,衛公子更應該避嫌才是。”

      衛嘉玉朝他看了過來,忽而牽起唇角笑了一笑:“嚴大人當真這麽想?百丈院接手此事也不過是為了查清楚真相,等千佛燈會結束,你們要是拿不出一個叫人信服的說法,還是今日這套敷衍的說辭,到時候可就是你們百丈院要給我九宗一個說法了。”

      嚴興見他唇角含笑,目光卻是冰冷,似寒霜刺人,叫人如芒在背,明知道他這是在拿九宗壓人,卻又啞口無言。這聞玉要隻是個來曆不明的孤女,到最後百丈院查不出什麽,拿她當個替死鬼也就罷了,現如今她背後有九宗撐腰,百丈院要是抓不住真凶,又不能證明她就是凶手,到時不但不好跟九宗交代,恐怕連錯金山莊也不會放過這個打壓百丈院的好機會。

      見嚴興如霜打的茄子沒了聲音,衛嘉玉又轉而看向葛旭:“葛大人覺得如何?”

      “這……哎呀……這、二位怎麽想?”到這種時候,葛旭果然不肯擔責,反倒將問題拋給另外兩人。嚴興憋著口氣不出聲,倒是一旁高個的祁元青道:“衛公子的意思是?”

      衛嘉玉緩聲道:“千佛燈會在即,百丈院既要接替錯金山莊護塔,又要調查那晚之事,恐怕分身乏術。不如將此事交於在下,若聞師妹確實與這件事有關,九宗也不敢包庇,但她若是清清白白,九宗也絕不能坐視不管。”

      今日三人審問聞玉,已看得出此女是個燙手山芋,就算交給他們也多半問不出什麽,但要是交給衛嘉玉,之後再出什麽亂子就和百丈院沒了關係,何況最後他要是什麽都沒查出來,百丈院還能反過來找他要個說法……

      祁元青與葛旭交換一個目光,都從對方眼裏讀出幾分心照不宣。祁元青咳了一聲:“既然如此,衛公子是否也該給我們一個期限?”

      “不如就定在千佛燈會之後,諸位離開無妄寺前。”

      此時距離千佛燈會不過半月,祁元青沒想到他竟敢擔保半個月內就將事情查清,葛旭顯然也很滿意這個時限:“好,我……”

      “不行,”嚴興陰沉著臉打斷道,“我不同意!”

      “哎呀,我說嚴老弟,何必這麽固執。”葛旭急道,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角,誰知嚴興壓根不領情,他隻目色沉沉地盯著衛嘉玉,“你說她是你九宗弟子,可有證據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