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師傅貳 1
作者:榮祿      更新:2022-12-07 17:49      字數:3232
  第十六章 師傅貳 1

    盤下六經路的小劇場,花光了馬榮祿枕頭底下縫著的 636,5 毛整,還東拚西湊的欠下幾百塊的外債。就這還是小劇場因為已經空置好多年房主給的特別優惠,不僅如此本來必須年付的租金,也被談成了月付。

    看著滿目瘡痍的劇場,馬榮祿心中澎湃,牆上貼著老電影的報紙,為數不多的幾塊整齊玻璃,在他眼裏都價值連城。很快,他發現垃圾堆裏麵好像有塊很平整的大木板子,他心想著這塊板子沒準能做個桌子,甚至打個收銀台什麽的。

    “榮祿!你看這個。”天津快板大王王全友,也是馬榮祿的幹爹,一聽兒子要拉班創社,老頭高興的不行,當自己的事兒一樣,跟著忙乎好幾天了。

    “我也正看這塊兒板子呢!”馬榮祿順著幹爹手指的方向一看,原來爺倆都盯在了一處。

    “沒準是塊紅木。”老頭踩著磚頭瓦塊兒,幾步就到了近前。

    馬榮祿聽幹爹這麽說,心裏一陣竊喜,要真是塊紅木的,沒準還沒開業就能先賣了還點帳。

    “幹爹,那是塊什麽東西?”他看王全友蹲在地上,看了半天也不說話,便問道。

    “楠木吧,應該不是紅木。”看王全友那意思也不準成,老頭除了快板一手活兒,這一輩子就愛幹木匠,曲藝團多少人結婚,那家具都他打的。

    聽到王全友這麽說,馬榮祿並不失望,他又問:“是塊兒整料嗎?”

    “對!嘿……”隻見王全友拖著木板的一頭使勁的往上那麽一抬,原本壓在木板上的磚頭瓦片呼啦一聲都滾了下去。

    木板很厚,看著紋路釉色可是老物件了。

    “這看著像是塊牌匾。”王全友雙手托舉著木板一頭,歪歪頭,示意馬榮祿搭把手,把木板那頭抬起來,翻過來看看。

    馬榮祿用腳巴拉巴拉壓在木板邊緣的碎石瓦片,把木板搭起來,跟王全友倆人一起左手倒右手那麽一翻,果然是塊牌匾,上寫 5 個大字“洋人咖啡館”。

    “看意思這地方原來是個咖啡館。”

    “房東不說是個電影院嗎?”

    “傻小子這麽大一層,能光是個電影院嗎?”

    “不過電影院旁邊開個咖啡館還挺搭配的。”

    “這地方原先叫東升電影院,我跟你幹娘原來來過,好多年了。不過我們來時候不知道這還有個咖啡館。”

    “這應該是解放前的事了。”

    “有可能,這樓的垃圾雜物都堆這一屋了。”王全友指著屋子四壁說。

    “嗯!”

    “不過這牌匾興許還能用,你想好你這兒叫什麽名字了嗎?”

    “沒呀?我想了想,我幹媽說叫曲藝大雜燴,還是叫曲藝老少來。”

    “你這名字怎麽起這麽亂!”

    “不是,您,我閆師傅,我幹媽那幾個老姐妹兒,你算啊,這幫老人兒。還有小曲子,鄧寧,我,雅欣幾個小孩,缺老的不賣票,缺小的演不下來,演什麽的都有,可不叫大雜燴嘛……”

    “行了行了!你別聽他們瞎起名兒了,做個牌匾得好幾十塊錢了!我看,咱把咖啡兩字去了,這打底是紅漆,我回去稍微調調漆色,把咖啡倆字撬下來,底色糊上,掛那麽老高應該看不出顏色差點兒來,把咖啡倆字改成一個茶字……”王全友一邊比劃著牌匾的樣式,一邊想。

    “洋人茶館?這名字還挺有意思,叫個曲藝什麽也顯得老氣,叫茶館咱能當飯館那麽幹,人來人往還能多賣點茶水瓜子,多份收入,幹爹!這好!”

    “是吧!就是這咖啡是倆字兒,茶是一個字,空的地方有點大,按不上……”

    “您這樣,您把茶字歪著釘上,那幾個字不都是金字嘛,沒關係,茶字就黑的,歪著釘上,顯得那麽俏皮,就跟咱們特意設計了似的!咱也是以相聲為主,這樣招牌也應景。”

    “行,我回頭找我們原來單位喬老????????西兒去!他他媽一手的好字,什麽體兒都會寫!我讓他給咱寫個不一樣的茶字,顯得俏皮點兒的,我遝好了,刻成字,歪著釘上,這就漂亮了。”

    “太好了!”馬榮祿低頭看一眼這個牌匾,又抬頭看看門外,想象著這塊牌匾做好之後掛在大門上的樣子:“洋人茶館……”

    一眾老小忙乎了半月有餘,柳條胡同甲一號,洋人茶館正式開業。

    鞭炮聲聲,馬榮祿看著招牌被掛在劇場門頭。他心想,洋人茶館……演悲歡離合,當代豈無前代事;觀抑揚褒貶,座中常有劇中人。

    這半個月可以說是馬榮祿從出生到現在最快樂的時光。人世間不論清貧富貴,人性裏的美好是統一的,當他人願意把自己人性中的美好展示給你時,這種感覺大概就叫“站在天堂裏”。

    開業初始的一周,都是些演員的親戚朋友過來捧場,能添個人頭就不錯,就別提要票錢了。這一周連老帶小不僅都沒掙錢,都還往裏搭路費飯費,但是在台上都玩了個痛快,每天的表演情緒都特別飽滿。

    雖然大家不往心裏去,但是馬榮祿看這情況不能給大家發份錢,特別愧疚。

    就這麽堅持著,有那麽一個來月的功夫,人流開始越來越大,慢慢的就開始收支平衡了。見了錢了,一演散場,馬榮祿就帶著後台的男女老少去馬路邊吃砂鍋烤串。再過了有兩個來月吧,拋去陰天下雨,基本上就能場場坐滿了。

    劇場不大,坐滿了能做 80 來個人,當時賣票是 2 塊錢一位,茶水單算,算上青蘿卜、瓜子什麽的亂七八糟的收入,每天都能 200 過去。當時天津一個工人一個月的收入也就三四百塊錢。這一天就能有這個收入,當月就在劇場裏給章小鳳收拾了一間幹淨寬敞的房間出來,還買了台新的大彩電,自己也把暫時住在劇場裏的小屋好好收拾了一下,原來一直沒窗簾,現在四白落地重新刮了膩子,窗框子重新刷了遍油漆。閆貴臣老先生書說的抓人,老伴兒看病花錢,大夥兒提議單另還給了 200 塊錢的大紅包。

    王全友在 61 歲高齡買了人生第一輛輛摩托車,這是他這輩子的心願,小曲子、雅欣幾個年輕人也都初嚐到了藝術能換錢的喜悅,鄧寧拿著這一個月的工資就在茶館裏跟外地來的對象結婚了。

    話說,這就到了開春 3 月,觀眾裏麵有個常來的熟客,那人原來就愛曲藝,打開業就老來,總給後台的演員們捎點瓜果梨桃什麽的,也懂點梨園行的事,總去後台跟演員們聊天,一來二去的就跟馬榮祿也熟絡了。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幫馬榮祿介紹了一場外出的演出業務,對方是一家企業。演出就在春分當天,企業裏要辦場活動,人家想要一場大鼓,一場戲法,兩段相聲,能給 5000 塊錢,唯獨一個就是會場特別簡單,沒有舞台燈光,得去人家企業裏邊演,馬榮祿都沒等那人把話說完就應下了演出。

    那人給馬榮祿一個電話,說是那邊公司的負責人……

    電話號碼是隨手寫在一張條格記事本撕下來的紙條上的。

    “這人怎麽稱呼?”馬榮祿接過紙條問。

    “好像是姓楊。”那人又想了想:“你就記著大德貿易就完了,姓什麽我也忘了,你到時候再問問他,那小夥子挺年輕,一表人才的,反正歲數不大。”

    當天晚上馬榮祿就用小劇場門口的公共電話聯係了紙條上的那個人。

    “您好,我姓馬,您這邊是大德貿易嗎?”

    “是,你找誰?”接電話的人聽聲音就知道年紀不大,但是短短幾個字就給人很幹練的感覺。

    “我是經人介紹,想承接貴公司的演出業務的,我姓馬。”馬榮祿又重複了一遍自己姓馬,希望提醒對方。

    電話那頭的人恍然大悟似的:“哦哦哦!你是柳條胡同那茶館,是吧?”

    “對對對,對!”看對方知道自己,馬榮祿特別高興。

    “你們那有多少人?”那人語氣很客氣,但話裏感覺帶著些許鄙夷。

    “我們十來號人呢!都是老演員,咱們這兒沒有學員。”沒學員的意思是都是老演員。

    “我聽說了,你們那都是原市曲藝團出來的是吧?”

    “沒錯,都是老演員,沒有生瓜蛋子,能保證演出質量。”,“生瓜蛋子”這詞脫口而出,馬榮祿馬上就後悔了,感覺自己的形象一下子被拉得很低,怕電話那頭的人看扁自己,他又特意加了一句:“關鍵都有經驗,到企業下基層,就連吳家窯監獄咱都去過慰問演出!”這話說出來,自己更懊惱了,說監獄幹什麽!他恨自己這張嘴沒把門的,台上使活一把好手,一沾談買賣,日本船——“滿丸”。

    可聽他這麽一說,電話裏那人“噗嗤”一聲笑了:“哈哈哈,行。我就是怕沒經驗,我們辦的是公司十周年慶典,老板把這事交給我,我不能辦砸了,對吧?”

    “一定不能讓您辦砸了!”說這話時候馬榮祿都站直了,就跟新兵向領導匯報工作似的。

    “這樣吧,光說不練嘴把式,光練不說假把式,我到你們那去看看演出效果吧,您那沒問題吧?”

    “熱烈歡迎!太沒問題了,您什麽時候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