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師傅 2
作者:榮祿      更新:2022-12-07 17:49      字數:2819
  第十五章 師傅 2

    北九州市 10 月裏還不算太冷,可是今天有點陰天,寒氣順著領口兒往身體裏滲。街邊的便利店門口,幾個穿著和服的小姑娘嘰嘰喳喳的聚在一輛鈴木 k,car 周圍,喝著最大罐的麒麟啤酒。

    馬庭信推開便利店的門,徑直走向冷藏櫃台,在雞肉茸三明治和炸雞排三明治中間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買了雞肉茸三明治,又拿上一瓶三得利烏龍茶裝進背包裏。搭機場的士線路,去北九州空港。

    候機室的座位上人頭攢動,但每個人的壓製著旅行的躁動。對麵的兩個中學生穿著短褲,戴著迪士尼手表低著頭竊竊私語。

    熙熙攘攘……每每看到這樣的場景,馬庭信都想問,自己到底是誰,要去哪裏?

    也許真的就像佐藤說的那樣吧,人雖然是群居動物,但是群居生活時候依然孤獨,甚至痛苦。

    這種日本人略帶一些物哀色彩的說法,馬庭信是不願理會的,這和中國人的傳統思維完全背道而馳。

    但往往,這種哲學又像是粗略的說透了事物的本質,能讓人感到些許的治愈。

    飛機穿過厚厚的雲層,這時候可以感覺到身體的角度開始微微前傾。一縷陽光射進舷窗,震蕩顛簸也慢慢開始穩定下來,馬庭信知道這樣就已經到達平流層了。在他心中,這像是日本跟中國之間的第三個世界。他始終不認為坐上飛機就算是離開了日本,隻有飛機到達平流層,離開了日本的空氣、陽光、水、還有味道才算是真的離開了。同樣,不是非要著陸,隻要飛機離開平流層,到達對流層,能感受到中國的天氣,味道、濕度。同樣的,那就算是到“家”了。

    這些年,來來回回往返於中國和日本,這種感覺在他心中充棟盈車。

    因為是日本的航空公司,飛行餐還是遵循了日式風味,一小塊兒鮭魚肉,幾片餅幹,一塊加州卷和一塊軍艦壽司,兩塊精致的蘋果切片。

    他隨便用餐叉插了一片鮭魚肉放進嘴裏,感覺胃火早已燒到齒末唇根,吃什麽都已一片無盡的苦澀,像是《超完美地獄》裏的那個男人一樣。

    可能是因為最近的遭遇,可能是因為孤獨,他坐在飛機上看著成批的旅人,他們扶老攜小,三一群五一夥,拎包背著行李,這讓他想起來曾經那段群居終日,言不及意的日子。這種莫名的觸動讓他心中泛起一股股酸酸的漣漪,這股漣漪上泛至眼睛的時候,不知不覺他已經流淚好一陣子了,直到大顆眼淚劃過鼻梁讓他感覺有點癢,手指去撓一撓發現有水,他才意識到自己哭了好久了。坐在他旁邊的日本老太太早就看見了身邊的年輕人不對勁,但出於日本人對於他人不輕易表達關心的文化,想問問卻不知從何開口,隻是一直用餘光打量著他。

    他無數次的幻想,這次他的托運行李對接的是搬家公司,從此日本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曾經在中國擁有的一切又都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可是……他望向遠處的天空,有的雲彩擠在一起行成一團棉花,有的雲彩像一綹煙,似乎很快就會消失。有的甚至看不清,它是不是雲彩。

    飛機降落,中國的豔陽天與日本的天空灰幕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沙丁魚般的人群裏,擠來擠去擠進擺渡巴士,航站樓就在眼前,海關處順利排隊出關。也沒有托運行李,很順暢的就到了國際到達出口,但他並沒有急著出發,出接機口的時候他故意混在一群人中壓低帽沿,不出大門,反倒上了航站樓二樓,反反複複看了許久,確認並無異常,這才從二樓下來,他知道這是他最接近懸崖的一次歸國旅行。

    排隊坐上出租車後,他打開手機看了看已經事先買好的明天返回日本博多的機票,又關上手機放回褲兜裏。

    “到,到延慶裏師傅。”他上車對司機說。

    司機看了他一眼:“是那片老平房那嗎?”

    馬庭信點點頭,到了中國他總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司機輕觸按鈕,電動玻璃窗自動關上,一股悶了很久的煙味瞬間灌滿了他的喉嚨,陽光潑灑般的照耀著機場後停車場,川流不息的出租車像排著隊的蝗蟲,載著一個個奔赴在旅途中的人,而這些旅途為何唯獨自己這般艱險,他苦惱的攥了攥背包,無處發泄的情緒,讓他痛苦不堪。

    坐在這車裏半個鍾頭,對於馬庭信來說,仿佛過了有半個世紀那麽久,他無心翻動手機,兩隻眼睛無神的盯著車窗外,撐著座位的那隻手不受控製的抖來抖去,他發現司機會透過後視鏡不時的瞄他一眼,也許是自己的狀態讓人感覺有些可疑,剛剛在飛機上那個日本老太太就不時的偷瞄他,他是有留意到的。他努力在心中說服自己,這個司機不是警察,也不會伺機對自己不利,但還是會感覺一陣陣的心悸。他不知道他做的這個決定是否正確,這個時間決定回國猶如腐索奔馬!是否有些衝動呢……出發前,他無數次的這樣在心中盤問自己。得到的答案是:反正眼下這一刻,他是不後悔的,每個人的人生各異,這是他的人生會做出的必然選擇。

    再往裏,胡同太窄車就開不進去了,每次打車也都是開到這裏。

    車門打開,這拆遷中的棚戶區幾乎沒人居住,他單手拎著背包焦急的下車,四周打量了一圈,小跑著往家的方向,這次回來危險至極,他需要所有動作一氣嗬成,決不能耽誤哪怕一秒鍾的時間。一個墮怠,都會讓他萬劫不複……

    要進入馬庭信那間平房所在的小院,得先進外麵的一個大院,進外麵這大院就一定會經過一扇大鐵門。這小院是大院裏的套院,外麵的大院都輕易不會有人過來,更不用說裏邊了。兩年前拆遷的時候大院裏的人都拿到拆遷補償搬走了,少數釘子戶拆遷補償還沒談攏但不少也都搬走了,目前這小院裏還偶爾住的人隻有馬庭信一個了。其他胡同釘子戶還有很多,所以拆了幾年這片也沒動工。

    離家還有十幾步遠的地方,他看見大鐵門妥妥的關著,心中就不再那麽翻騰了。他放慢了腳步,輕輕推開鐵門,鐵門是粗鐵絲盤的,上麵的鍍鋅層年久失修已經脫落,弄了馬庭信一手鐵鏽,他打抹打抹雙手,還差一個拐彎就到家的時候,從背包裏取出一把鑰匙,朝大院門口的一間小平房走去,那間房子一看就是很早以前就沒有人住的了,年久失修半個房簷已經耷拉下來了,門口的雜草都沒過腳脖子了,他用那把鑰匙打開了小平房門口的奶箱,又從裏麵取出了一個很小的玻璃試劑瓶,他把試劑瓶舉起來看了看,發現藥並沒有少,就安心的把試劑瓶插進了袖口裏,他穿的是一件緊身的黑色運動衛衣,袖口鬆緊的,可以固定這小試劑瓶。

    從打院門口過一個月亮門,拐個彎就到了自己家門口了。他從口袋裏掏出另一把鑰匙,這鑰匙並不是大門的鑰匙,隻見他把那鑰匙插進大門口的電表箱,哢嚓一聲,電表箱被打開了。

    本來安常履順的行程到此嘎然而止……

    馬庭信似雷劈了一般的定在了那裏,一動不動了,他嘴唇抽搐,大腿根兒發軟,像是所有擔心的事情同時發生了一樣,那眼神裏像是看到了黃泉路上盛開的曼珠沙華。

    隔了好久他才緩過神來,他瘋了一樣的把電表前前後後翻了個遍,他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把附近地上草叢和垃圾縫隙都找了個遍,依舊沒有找到他希望看到的東西。

    他不斷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要緊張沒什麽,完成所有的計劃,馬上回日本!

    突然,他想起來什麽似的,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房門。他在心中祈禱自己是忘了把試劑瓶放進電表箱了,一定是忘了,試劑瓶就在房間的桌子上,一定在!一定在!

    可是當房門打開,還沒來得及去搜索試劑瓶,另一聲驚雷就迎麵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