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人 3

  　　“你想啊，如果你想殺死一個人，最有可能選擇的作案場所一定是在沒人的地方，這樣才能盡量避免被發現，不產生人證物證，減小被定罪的風險。按照我的經驗，行凶的場所大多是在浴室、電梯、臥室、衛生間，橋下等等，戶外隱蔽處。這些不太可能同時存在很多人的地方，或者說隻能同時存在約兩個人的地方。你想想，這些場所都是比劇場更理想的行凶地點，幽閉空間應該更加可以給予行凶者以安全感。這次的案件是投毒案，如果你想下毒殺死一個人，按照以上的邏輯，理論上就應該優先選擇在被害者長期服用的藥物裏。即，在家中。或是常去的餐館、特別喜歡的食物，再或者是外賣裏。可這次的案件都不是，他在茶館行凶。眾目睽睽之下，下毒殺人還不留下任何的痕跡，就像變了個魔術，而相聲茶館具有天然的展示屬性。”

  　　“展示屬性？”老板不明所以。

  　　“沒錯，空間本身具備不同的屬性。比如浴室，如果行凶者在浴室謀害某位熟悉的女性，那麽哪怕行凶者與被害者不屬於情侶關係，也一定存在某種潛在的曖昧性關係。這是促使行凶者選擇行凶地點的充分不必要條件。就好像帶小孩子出去玩一定喜歡去陽光燦爛的公園，一定不會去去煙霧繚繞魚龍混雜的賭場，帶女友去開房一定去酒店而不會去人民大會堂。人類是神性和動物性的結合體，這種行為是人類的動物屬性決定的，人類在從事某些特定的動物屬性行為時，大多會選擇特定的動物屬性場所。”

  　　“嗯。”老板點點頭，思考著。

  　　“所以相聲茶館屬於劇場，是舞台。具有天然的展示屬性，這種展示屬性是雙向的，演員在向台下的觀眾展示一樣，台下的觀眾也在反向展示。”

  　　“反向展示？”

  　　“是的，就好像演員有表演欲望一樣，看話劇的觀眾會在台下接著演員的台詞說，聽相聲的觀眾會叫好，接下茬。看京劇到了節骨眼上老觀眾會提醒台上演員‘頂住了’，唱到高腔會提醒演員‘穩住了’等等等等，這本身就是側麵向台上展示，我是老觀眾了，我可是行家，等等信息，這是一種‘反向表演’。”

  　　“你是說，這次洋人茶館的殺人案與茶館本身有關？”

  　　“我不確定，但大概率不是偶然事件。”

  　　“原來如此。”老板點點頭。

  　　“特別是當我發現蓋碗底下那字條以後。”

  　　“什麽字條？”

  　　“被害人用的茶杯下麵有張字條，寫著你就是全場最最紮人眼睛的釘子。”

  　　“你就是全場最最紮人眼睛的釘子！”老板瞪大了眼睛。

  　　“對！”

  　　老板抬頭看著天花板，沉默良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是否與案情相關，這樣也沒關係嗎？”

  　　“當然！你這裏的信息就是我能種出花來的土壤。”古三兒見終於有了突破口，很高興。

  　　“對於這次謀殺案，你非常看重茶館這個地方。但我要告訴你，洋人茶館這個地方幾乎等於馬榮祿這個人。”老板表情很嚴肅。

  　　古三兒不曾想到過這個層麵，心中一怔。

  　　“如果你看重案情的發生地，那麽案情的發生地代表的是什麽就更為關鍵。”老板又再次強調一遍。

  　　“茶館代表的是什麽？”

  　　“沒錯，如果你把精力放在案發地上，他代表什麽尤為關鍵。”

  　　“馬榮祿是洋人茶館的代表，可洋人茶館代表著什麽呢？對凶手來說。”

  　　老板搖搖頭：“不知道，這就是你這個大偵探接下來的工作了。”

  　　“說些你知道的吧。”

  　　“我們記者知道的事可能對於你這次的案子真的沒有幫助。”

  　　“說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洋人茶館的事。”

  　　“洋人茶館的事？哈哈，那不就是馬榮祿的事。大大小小新聞你還沒看夠，人民藝術家，勵誌的老派藝人複活記。”

  　　“那你告訴我一些，你覺得我需要知道的馬榮祿的事！別人不知道的！”

  　　老板剛要說話被古三兒補這一句給逗樂了，低頭笑了笑，指著他那張跟馬榮祿的合影說：“馬老師，這個人……幾乎是沒有私生活的。”

  　　“這麽大的明星沒私生活？就沒包養過個姑娘，睡過個粉絲，有個私生子什麽的。”

  　　“他還私生子？公生子還沒落下一個呢！”

  　　“對呀，這馬榮祿為什麽一直沒孩子？”古三兒聊到此處想起來了這個天下人都感興趣但無人深究的問題。

  　　“這件事你先保證要保密！”

  　　古三兒伸出三個手指頭，做了一個發誓的手勢，老板才開始繼續說。

  　　“大概那麽 67 年前吧！馬榮祿動過關係在我們記者圈裏按下來過這麽一件事情……”

  　　“什麽事？”出於偵探挖掘線索的職業素質，古三兒一聽這個來神了。

  　　“他老婆說書的你知道嗎？”老板喝了口茶，不是故意賣了個關子。

  　　“知道！挺有名的我聽過她的書。”

  　　“她生育方麵有點問題，這馬夫人有個好朋友，是總醫院內分泌科的主任。那八卦雜誌的上登著的那些狗仔拍的什麽明星私生活照片什麽的，就拍到過那大夫，叫什麽來著，我忘了！不過到現在那人都總跟馬夫人在一起出入， ，”

  　　“你說重點，誰看那些個八卦雜誌呀！”

  　　“這就是重點，六七年前，馬夫人托她這朋友到總醫院做不孕不育檢查……”

  　　“她這朋友不內分泌科的嗎？”

  　　“是呀，就為了保密呀！”

  　　“然後呢？”

  　　“然後就全醫院都知道了，小護士們來回竄老婆舌頭，馬夫人到醫院時候記者都在醫院等著了。”

  　　“好家夥。”

  　　“馬夫人沒下車，但是她那朋友被記者圍上以後說錯話了。”

  　　“說錯什麽了？”

  　　“記者問題馬夫人是不是來你的科室看病？她說不是！”

  　　“這相當於既承認了馬夫人確實來了總醫院，又間接承認了就是去婦產科。”古三兒接話說道。

  　　“沒錯，我想起來了！她這大夫朋友叫韓靖，到總醫院一提韓主任都知道。”

  　　“這韓主任給她惹禍了。”古三兒說。

  　　“對，現場的記者也有拍到車裏坐著的馬夫人，都連夜寫好了新聞稿，第二天就要見報。”

  　　“你們報社呢？”老板講的正帶勁，古三兒這一問，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也寫好了呀。”

  　　古三兒也笑了，聽老板繼續說。

  　　“那沒辦法呀，幹的就是這一行，什麽熱得追什麽，不過我們肯定不傾向於八卦類的。”

  　　“你快接著說吧！”

  　　“轉天就要見報了，奈何馬老師那兩年紅的如日中天，硬是動關係把這新聞給壓下來了。”

  　　“這麽大新聞都能壓下來？”

  　　“是的！”老板使勁點點頭：“所有的報社清一色，更換了當天的頭版，一直到今天都沒人再寫他們倆沒孩子的事。”

  　　“為什麽到今天都沒人寫？”

  　　“我們行裏的大忌是不炒冷飯，而且那麽多年下來了已經成了潛移默化的規矩，大家就都不碰這事了。”

  　　“這就是為什麽關於那兩口子的采訪大一堆，就是沒人說他倆沒有小孩。”

  　　“對！沒錯。”

  　　古三兒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

  　　一邊，刑警大隊裏。

  　　龔虎拿出自己天天攥著那大茶缸子，抓一大把花茶，奔著飲水機正說沏點茶喝，李軍桌子上的電話響了，他接起電話，表情瞬間變得凝重：“龔隊電話！”

  　　龔虎接過電話。

  　　“是刑警隊嗎？”

  　　“是的！”

  　　“我知道洋人茶館那殺人案的事。”電話那頭是個女人的聲音，聽著年紀應該有 50 幾歲的樣子。

  　　“洋人茶館的殺人案？”

  　　“對，洋人茶館殺人案的事兒，我知道是誰殺的人。”

  　　龔虎瞬間緊張起來，故意壓低語調，怕被電話那頭的人發現自己的緊張情緒：“您是想要報案嗎？”

  　　“您是這個案子的負責人嗎？”

  　　“是的，我是負責人。”

  　　“您怎麽稱呼？”

  　　“我叫龔虎，是刑偵大隊大隊長，你可以叫我龔隊長。”

  　　“好，好。”確認過信息之後她情緒略顯平靜。

  　　“我不能，不能，那個，不能全告訴你。”說完之後電話那頭就沉默了，龔虎沒有急著催促女人，而是耐心的等待她思考：“可以，你有什麽想說的？”

  　　“嗯。”女人語氣微微顫抖，聽得出很躊躇的樣子。

  　　“你放心說吧，你可以匿名舉報，不會有被牽扯和被報複的風險。”

  　　電話那頭女人還是不說話。

  　　“我們警方有保護證人的義務。”

  　　“嗯，可是，可是我也不算人證啊。”女人還是在猶豫。

  　　龔虎一下子有點著急了：“同誌，不管您出於什麽目的舉報的，咱國家憲法第 41 條裏邊寫著清清楚楚的，公民有對違法行為舉報的權利。”

  　　“我是匿名舉報的話，是不是怎麽都查不到我？”

  　　“是的，沒錯。您可以選擇不公開姓名和您的身份信息。”

  　　“那行，我匿名舉報。”女人似乎鼓起勇氣了似的。

  　　“那您說吧。”

  　　“是，是那個，茶館的人，茶館後台的人殺了李鬆。”

  　　龔虎一瞬間瞪大了眼睛：“我需要確認您的信息來源。”說著，他令行如流的拿起筆來記錄著關鍵信息。

  　　“什麽來源？證據？”

  　　“對！可以直接或者間接證明你的信息可信的證據，我們斷案也需要做可信度分析。這是一個社會性案件，關注度非常高，我們不可能隨便來一個市民告訴我們一個信息，就按照這個信息，一路查下去，這會浪費我們的警力。”

  　　“那我跟你說什麽，你們可以相信我呢？”

  　　“你與這個案子有關係嗎？”

  　　“什麽意思呀？”

  　　“你是這個案子的關係者嗎？”

  　　“我不是，我不是。”女人又慌張起來，言語之間感覺非常手足無措。

  　　“那你是從什麽渠道，，”龔虎還沒說完，電話的那一邊就匆匆掛斷了。

  　　龔虎半坐在辦公桌上，手裏攥著電話也沒有撩下，使勁閉上眼睛沉默良久。他想了半天才睜開眼睛：“軍兒，一定要注意這個女人，如果再來電話，第一時間通知我。”

  　　龔虎給女人的感覺是警隊每天都會接到很多的匿名舉報電話。但實際上從洋人茶館殺人案發生開始，還沒接到過任何舉報電話或者對案情有用的線索。他知道電話裏的女人是因為害怕，情緒緊張到無法控製，所以急忙掛斷了電話。等女人收拾好情緒，重新冷靜下來之後，一定還是會把想要舉報的內容傳達過來的，這是她開始鼓起勇氣打來第一個電話的原因。

  　　“龔隊，這女人要是不來電話了怎麽辦啊？你也沒問她聯係方式。”李軍皺著眉頭說。

  　　“人家那是匿名舉報。”

  　　“哦，她要是不來電話了呢？咱怎麽辦啊？來顯是個座機電話，估計是公共電話之類的。”

  　　“沒關係，把那個座機號碼記錄下來。她一定還會打來電話。從今天開始，隻要上班你就坐這個電話旁邊不許動了。”龔虎滿臉的篤定。

  　　等古三兒從熏香店裏出來，天都快黑了。

  　　他從懷裏掏出來那串心愛的飛碟金剛，棗紅色的金剛手串早已玉化，更像一串佛珠，他雙手合十在掌心裏搓了搓。

  　　他抬頭看著天空，許久。滿臉的深沉，就像這時節暗淡的天色。然後，深深的長出了一口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