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人 1
作者:榮祿      更新:2022-12-07 17:49      字數:3483
  第三章 故人 1

    受殺人案影響,南市洋人茶館被迫停業。

    正趕上黃金周馬榮祿肯定是不想停業,可老百姓再愛相聲心也不能那麽大,前天剛死過人,今兒又坐那死過人的坐上,接茬喝茶嗑瓜子。

    說怎麽辦呢?一班子人得開夥吃飯呢。

    馬榮祿思慮再三,考慮是不是弄場小的。單口相聲專場有日子沒排了,一共不用幾個演員,一場下來四個人就齊了。自己也不用來,他一來動靜太大,媒體一報道,倒把洋人茶館死過人的事兒全國都宣傳了。再加上老搭檔黃明府在單口相聲這塊兒那絕對是全國首屈一指,他要說自己第二沒人敢認第一。包括馬榮祿自己在單口這塊兒也跟黃明府不可相提並論。

    黃明府沒有行內人的朋友,卻跟裘英私下關係特別好,主要就是因為裘英是評書行裏公認的大師,倆人過業務。

    裘英說過,黃大爺說書大段兒的活兒比自己還瓷實,收起來包袱跟單先生比不找錢。

    因為說書先生不僅要背得出書裏的大段情節內容,還要根據自己的理解,向聽眾傳達書中所隱含的深層思想。甚至還要去評述曆史,品評人物。在這塊知識甚至是曆史文化相關的東西上,黃大爺肚子裏邊有真玩意兒。

    黃明府曾經用半年的時間轉遍全國,就為了把老段子瀕臨失傳的傳統節目都收集全了,緊急搶救。那半年時間裏風餐露宿,馬榮祿都說這老家夥是個瘋子。

    收集老段子他也就自己一個人去,從來也不帶別人。

    還特別去過幾趟日本,就去搜集那些奇案懸案。回來編成書,在小茶館裏講,在觀眾中間那是大獲好評。

    什麽《八王子市超市懸案》,《坪野曠泉神隱事件》,《千田麻夫失蹤事件》。特別是那段歐洲著名失蹤案《消失的瑪德琳》他分 10 段講完還不留坑,觀眾是大呼過癮。

    可以說他的單口相聲在老觀眾裏一票難求,評價極其的高。電視台排著隊請他去錄節目,可是黃先生非說單口相聲是茶館裏的玩意兒不能上電視,一上電視就變了味了。你帶著隊伍過來錄可以,給錢上電視說去,那堅決不行。

    馬榮祿私下裏教徒弟的時候總這麽說:“在做藝這方麵你不用去學什麽梅程尚荀,也不用去學咱們馬三立侯寶林。就學你們黃大爺,全齊了。這行當裏要說就一個藝術家,那就是他。”

    今兒二宮茶樓的單口相聲專場。

    張少華今晚上使的單口,傳統老段兒《姚家井》。

    雖說是老段兒,可是八大棍兒一人一個味兒。加之現在聽相聲的年輕人居多,他把那新鮮符合時代的包袱加進去不少,現場雖沒有排山倒海似的效果,可觀眾一個個笑模笑樣的,托著腮幫子聽得有滋有味。

    黃明府換上大褂,今晚上要演的是他這半年新編的《藍可兒之死》。

    定場詩過後,黃明府端坐在桌子後麵,收拾好扇子手絹。

    “大夥壓壓言。”滿場叫好的聲音,黃先生的單口兒有日子沒演了,觀眾異常興奮。

    “今天說的這案子發生在 2013 年,在美國的洛杉磯市,這洛杉磯就是那個有好萊塢,有明星大道的那洛杉磯。山上立著一大排廣告字兒那個。沒錯,大夥都知道洛杉????????磯是個國際化的大都市,他所在的那個州,叫加州。在加州,華人特別的多……”

    他談話間,抑揚頓挫,讓人們眼睛根本離不開他。

    “咱大夥知道嗎?華人在美國人裏邊占比能達到多少?”

    台下小姑娘傻天真傻天真的搖頭。

    “全美國差不多有 1%的人都是華人,這 1%到底是多少人呢?”

    台下有人搭茬:“一個億。”

    “五十來個人。”有個懷抱著的孩子也搭下茬兒。

    “那孩子說的那是咱們洋人茶館。”

    台下一陣笑聲。

    黃明府接著說:“不多,330 萬。這 330 萬裏邊一少半都在加州,大概其是 120 來萬,大夥不用往腦子裏邊記,就說在美國加州,中國人特別多的意思……”

    “這 120 來萬人裏,其中有一個女孩名叫——藍可兒。”

    一板一眼,話說到這黃明府左手抻下右手衣袖,老藝人的神韻十足。

    後台上場門邊上一排長椅,馬榮祿安排學員們排排坐。要想學的會,得跟師傅睡。相聲這門想學得會全靠“熏”,馬榮祿當然不會浪費任何一次讓徒弟們提高的機會。對他們來說,黃老先生這一身的藝術,可謂瑰寶。

    因為是新活,全是剛整理過,才拿出來使的段子。學員們早都忘了是在學藝,一個個眼神如癡如醉,滿腦子都沉浸在了書中人物的觥籌交錯,光陰故事之中。

    黃明府“奇案”這個係列單口,在行業內的評價是驚為天人。傳統相聲八大棍,都是除了四大名著片段,公案、袍帶、神怪、俠義為主流,皆是發生在中國的事,鏡花緣記倒是外國,不過那些“外國”都是老祖宗想出來的。黃明府自創的這個奇案係列,有日本、歐洲的故事,還有東南亞巫術怪事等,都是真實事件稍加改編,加上獨創的包袱兒,極為迎合現代人、特別是年輕的城市青年口味,又因為有偵探推理情節,可謂步步驚心,讓人極容易沉迷其中。

    “山崩地裂吧?”馬榮祿笑嗬嗬盤坐在家裏二樓的羅漢床上,張少華正給馬榮祿送來一身剛裁的大褂,讓馬榮祿試穿。

    “是,今兒說的藍可兒那段,黃大爺的單口絕了。”

    “他打從婺源那回來,真是又精進了,還全都是新活。這哪是去休息呀,整個一閉關創作去了。”

    “黃大爺走時候可給您愁壞了呢。”

    “是呀,沒量活的了。那倆月多少場商演,推不了都,可急死我了,關鍵那老家夥太寧,說一不二,說晚走一天都等不了。”馬榮祿笑著說。

    “可沒想到這回全用上了。”

    “單口能使得天崩地裂,山呼海嘯的,你黃大爺是獨一份。藍可兒那段回來你給我錄下來。”

    “師傅您還再回回爐呀?”張少華一臉的壞笑。

    “他整理的那幾件日本案子是真有意思,剛整理好的時候拿給我看過,那段時間淨是商演,我也沒騰出來時間。”馬榮祿穿上大褂新段子麵倍兒亮,胸口有刺繡,針口兒也好。“前些天在網上看個他一個小段兒,是真不錯!先是新鮮,再是瓷實。”馬榮祿說著直搖頭:“是真好。”

    張少華知道師傅打心眼裏對黃大爺真心佩服:“師傅,您打頭幾年就說要找時間說一整套《北洋軍閥往事》,後來沒聽您再提了呢?”張少華一邊說著,幫師傅把大褂鋪整齊收拾起來。馬榮祿最在意衣服行頭,他常說說相聲的除了桌子就一套大褂是道具了,這是吃飯的家夥。

    “哪兒有時間呀,你說今年咱都多少場演出了,再演就出人命了,浙江台、山東台,多少節目我都推了。哪場都恨不能讓我上新活,可新活哪有時間排,對兒的都沒功夫更別說整理單的了。”馬榮祿一臉的無奈,說著話直搖頭。

    “是呢師傅,您說這黃大爺功夫怎麽摳的呢?”

    “別跟他比,他就不是一般人。”

    “怎麽呢?”張少華笑著。

    “這說話可有日子了,7 月份最熱那陣兒,開箱完後咱們在安徽演出記得嗎?一連三場一個星期,轉過天來飛回上海,沒幾天又奔武漢,回來還得去電視台錄一個他長篇單口的節目。連帶準備,你們都知道我一天睡幾個鍾頭!我 3 點敲他門瞅他看書呢,5 點多敲他門看他在整理段子,早上 7 點多我要睡覺了去找他,他竟然還在寫寫畫畫。等 10 點多我睡著覺,他敲門把我叫醒了,拿給我一整本 48 回他新編的《薛禮征西》。”

    “好家夥,他這一個星期睡覺了嗎?”

    “基本沒見他睡過,他就那樣,吃命死兒,勁頭上來幹個事不要命。”

    “師傅,您別說黃大爺了,您老哥倆不找錢,頭兩年您不也那樣嘛。”

    “頭幾年我也比不了你黃大爺。”馬榮祿笑著擺擺手。

    “差不多,咱新開估衣街洋人茶館那陣,您基本上一周一個新活,連上節目用的小段子都不帶翻頭的。那陣您是真狂,我就沒見您歇過,要麽查書整理新活,要麽跟黃大爺對活,就沒有閑的時候,上節目坐車裏我看您都拿著本子。我是真服您!”

    “我那是生活所迫,不得給你們找飯轍呀!新開的茶館不打出名聲來上不了坐,當時咱們洋人茶館才 2 家,現在都 9 家了。”馬榮祿對著鏡子整理整理頭發:“現在你再給我多少錢,我也沒那精神頭嘍。”

    “現在也不用您自己上了呀!”

    “那可不!小祖宗們,你們再不拿起點家夥事兒來,不得把我這把老骨頭累散架了呀。”馬榮祿稍作沉吟:“那陣子是真不容易,好歹是都過來了。”

    “是啊,師父!”張少華一臉的追憶往昔歲月的表情:“我記得那陣,磕巴老大還來過呢。”

    氣氛一下子沉了下來,空氣凝固了似的。

    馬榮祿站定了狠狠地瞪了張少華一眼。張少華也自知失言,雙手垂肩站到了一邊,低著頭不再說話了。

    馬榮祿抻了抻衣襟,邁著台步走到鏡子麵前,隱約的,就跟使了個相兒似的。

    鏡子裏的馬榮祿身著大褂,宛如一舊民國文人。比起頭幾年發髻上又多了幾縷的白色,但精神頭可謂矍鑠,眉宇之間透著一股子英氣。

    張少華伺候師傅換好大褂,像隻小貓似的,輕聲慢步的走下樓去了。

    就聽見馬榮祿一個人在樓上念起詩來:“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陽三鬥始朝天,道逢麴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