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愛情（一）

  民國二十三年,  初夏。

  春夏交際的氣溫最是惱人，半冷半熱,  溫差極大。

  即便如此,  街上的女子都換上時髦的服裝，像極了百花爭豔。

  今日，華商會會長薑崢嘯的府邸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府邸中,  下人們來回穿梭,  有條不紊地做著準備。

  因為今天是薑家小姐回來的日子。

  都說薑會長平日極難相處，在公務上向來都是鐵血手段,  說一不二。

  可對唯一的女兒薑姒,  他將她千嬌萬寵地嗬護長大。

  薑姒自幼喪母,  他也半點委屈都沒讓她受,  要什麽給什麽。

  若是薑姒要天上的星星,  他也能想辦法找人摘下來。

  薑會長公務繁忙,  總不著家，下人也不敢有一絲的怠慢。

  —

  火車站。

  “嗚——”

  火車碾過鐵軌，由遠及近,  長鳴聲餘音嫋嫋。

  一輛火車進了站。

  薑姒出國旅遊了半年,  今日剛回國。

  二十歲的薑姒正是頂頂漂亮的年紀,  一身月白蟬翼紗旗袍,  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

  眉目張揚,  明豔逼人。

  薑家的司機早就在門口等著。

  一見到薑姒出來，他便迎了上來,  接過她手上的行李箱。

  管家早就下了車,  語氣恭敬：“大小姐,  房間全都布置好了，就等你回家了。”

  站在人來人往的車站前,  薑姒擺了擺手：“不急，回家前我要先去另一處地方。”

  薑姒連聲音都是脆甜的，宛若清澈甘冽的泉水。

  管家直抹汗。

  他生怕薑姒去了不該去的地方，到時候要是磕著碰著，老爺能扒下他的一層皮。

  “小姐想去哪？

  我讓保鏢跟著你。”

  管家警惕地望著周圍，一些男人的眼神不斷飄過來，眼底不懷好意，他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

  他們家小姐是這些人能覬覦的嗎？

  “我要去百樂門，有人約我在那裏見麵。”

  回國前幾天，薑姒就接到幾個小姐妹的邀約，她們在百樂門設了一個小型的接風宴。

  車子一路穩當地前行，停在了百樂門。

  在上海灘，沒人敢對薑姒做些什麽，就算要惹她，也會好好考慮一番她父親的身份。

  薑姒隻選了幾個保鏢，讓他們遠遠跟著。

  火車抵達上海時已是下午，百樂門裏頭和外麵，仿佛隔出了兩個世界。

  裏麵燈火通明，五彩斑斕。

  薑姒坐在主位，她的朋友們坐在她的身邊。

  紀家二小姐忽然神秘兮兮地提起了一個人：“聽聞陸少帥前幾日出現在了上海，沒準他也會來百樂門坐坐。”

  這話一起頭，她們的話匣子就打開了，眼神紛紛亮起，她們似乎對此極感興趣。

  “想什麽呢，陸少帥日理萬機，哪來這麽多時間？”

  “要是能見陸少帥一麵，就好了。”

  薑姒剛回國，聽得最多的一句話，除了歡迎她回國，就是陸少帥這三個字。

  他是陸督軍唯一的兒子，陸凜。

  薑姒對這個名字還不算太陌生，父親曾經提過幾次。

  他說陸凜人品極佳，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話裏話外都是對他的讚許。

  可那和她又有什麽關係，薑姒聽聽也就過去了。

  此時，被這些上流社會女子津津樂道的人，正好出現了百樂門的外麵。

  陸凜接到通知，有人目擊，前幾日在漢陽監獄逃脫的罪犯，出現在了百樂門的附近。

  根據調查結果，百樂門的掌權人有很大的嫌疑。

  聚會上，薑姒顯得興致缺缺。

  果汁打翻，沾了幾滴在她的手上，她索性起身去了洗手間。

  洗手間有些偏僻，沒多少人過來。

  薑姒洗完手，便準備離開。

  拐角處，忽然有道細小的議論聲。

  當薑姒聽到薑家兩個字的時候，她放輕了腳步，高跟鞋落在厚重的地毯上，輕不可聞。

  議論聲止了。

  薑姒透過拐角的縫隙看過去，他們用手指點著摩斯密碼交談著。

  薑姒恰好懂摩斯密碼。

  那兩人自認為隱蔽。

  殊不知，他們交接任務的時候，被薑姒看在了眼中。

  薑姒揚了揚眉。

  有人想要刺殺陸凜，將其嫁禍在薑家的頭上。

  最近，薑會長和陸督軍有些意見不合，在公共場合頗有些不愉快，剛好成了他們陷害的理由。

  走廊上的腳步聲散了。

  薑姒跟在那些人的身後，輕手輕腳地跟了上去。

  今晚，有人精心策劃了一個局，準備給陸凜一個下馬威。

  此事涉及到了薑家，薑姒當然不會坐視不理。

  薑姒從未見過陸凜，卻能通過暗殺者的視線找到他。

  陸凜果然和傳聞中那般，氣質出眾。

  陸凜極為敏銳，他察覺到了角落裏的注視，正當他準備回望時，有道身影忽然靠近。

  “陸少帥，能請我跳支舞嗎？”

  陸凜身子緊繃，目光警惕。

  他轉過頭，對上一雙漂亮無害的眼睛。

  今天下午，薑姒從朋友的口中，聽到了有關陸凜不少的事情。

  她知道，陸凜從未在公開場合和人跳過舞，也最不喜人靠近他。

  可這一次，薑姒知道他會聽她的。

  陸凜垂下眼，瞧見了薑姒敲打腿側的手勢。

  她敲打摩斯密碼的手勢隱蔽，可陸凜向來警覺，迅速讀懂了薑姒的意思。

  陸凜視線定格在薑姒的臉上，餘光瞥見了不遠處的可疑人物。

  他低聲說了句。

  “榮幸之至。”

  原本一次隱秘的行動，被陸凜直接抬到了明麵上，所有人都知道，陸凜出現在了百樂門。

  將暗殺者的計劃打了個措手不及。

  今晚，素來神秘的陸少帥邀請剛歸國的薑大小姐，跳了一支舞。

  當陸凜和薑姒走進舞池的時候，旁邊那些跳舞的人都慢下了動作。

  他們自然而然地被人擁在了舞池中間。

  兩人周圍有著天然的屏障，將試圖作惡的人隔開。

  薑姒的手搭在了陸凜的肩上，玫瑰的少女冷香充斥在陸凜的鼻間，那是極為陌生的感覺。

  燈光下，薑姒的眼睛似乎落滿了星星。

  她眨了眨眼，語氣很是篤定，像是認定了陸凜的回答。

  “陸少帥，談筆交易吧。”

  兩人之間隔著短短的距離，薑姒的五官清晰可見，細膩的肌膚猶如上等的雪白瓷器。

  她的手很小，被陸凜完全握在了手中。

  奇怪的是，對陸凜的靠近，薑姒並沒有多少抗拒。

  她想，可能是受到了父親的影響，她還未見到陸凜之前，就對他有了一層認知。

  音樂聲悠揚落下，將薑姒的話襯得輕渺。

  “有人想殺你，嫁禍給薑家。”

  兩人的默契仿佛天生存在，薑姒剛開口，陸凜便懂了。

  陸凜的聲音傳了過來：“放心，我會護著薑家。”

  陸凜給暗處的守衛使了個眼色，守衛心領神會，將伺機而動的暗殺者，直接擒下。

  宴會上，出現了一個小波折。

  陸凜的手下將人拿下後，便迅速離開。

  舞廳重新恢複了熱鬧。

  事情一解決，陸凜和薑姒都同時鬆開了手。

  掌心的餘溫還在，他們又下意識地抬眼望向對方。

  陸凜晃了下神。

  他的笑容禮貌得很，動作克製有禮，說了聲：“抱歉。”

  百樂門的例行舞會分為日晚兩場。

  如今舞會結束，也堪堪是晚上的七點。

  被這事情一攪，薑姒也沒了興致。

  她和小姐妹道了別，準備提前離開。

  接陸凜的車到了百樂門的門口，他抓了那兩個人，還要連夜審問。

  事情緊急，陸凜向薑姒道了聲，便向著汽車走去。

  明明陸凜已經走到了車旁，卻硬生生地刹住了腳步。

  冥冥之中有種阻力，讓陸凜回了頭。

  不知為何，他不想就這麽離開。

  一旁的趙副官覺得奇怪，陸少帥向來以公事為重，從未見他為一個人停下過腳步。

  今日，陸凜偏偏就為薑姒停下了。

  陸凜抬眼望去。

  百樂門晚場舞會從晚上的八點開始，門口有車子陸陸續續停了下來。

  此時，到了晚上最繁榮的時間。

  百樂門外霓虹燈繽紛耀眼，薑姒站在一角，繁華的十裏洋場中，像是撕開了一小道口子。

  薑姒則是那抹最豔麗的胭脂色。

  紛擾的人群中，薑姒姿態悠閑，絲毫不懼旁人的注目。

  似有所感，薑姒偏過了頭。

  下一秒，薑姒對上陸凜的眼睛。

  現在，她剛好有空，上下打量著陸凜。

  陸凜身量頎長，眉眼的每一處仿佛都是按照薑姒的喜好長的。

  此時，他漆黑的瞳孔透著光。

  薑姒歪了下頭。

  這人方才看上去很著急，怎麽現在還沒離開？

  陸凜注視著她，清冽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好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雖說陸凜知道薑姒口中的薑家掌權人是華商會會長，但他並不了解薑會長的獨生女。

  因為陸凜從來不關注這些。

  當陸凜問出口時，他也怔了幾秒。

  這樣的行為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的作風。

  薑姒站在台階的最高處，嬌小的身影投射在陸凜的腳邊。

  兩人一高一低，前者容貌昳麗，後者冷峻如風。

  薑姒噗嗤一笑，這一笑，她的眉梢都染上了豔色。

  “陸少帥可要記清楚了。”

  “我是薑家的大小姐，薑姒。”

  張揚嬌俏的聲音落下，像是上海灘最清亮的一道夜風。

  燈火闌珊處。

  薑姒一身月白蟬翼紗旗袍，精致又動人。

  他們同時心神一動，仿佛某種征兆。

  此刻，兩人都不知道。

  餘生他們的命運會像是藤蔓一般，密不可分，糾纏兩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