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塵埃定（終）

  　　四月的第一天，下起了雨，興許是清明即將到來，老天爺也要應個景。餘箏和汪靈均從壁州回來，秉承著屬地化管理原則，在當地政府的推薦下，汪靈均招了位合適的人做項目副總，暫代管理之職。

  　　汪靈均和餘箏約在嘉譽商場的四樓吃烤肉，此時正是晚餐高峰期，幸好他們來得早。二人坐下後，隨便點了幾樣，各自拿起自己的手機刷起來。

  　　“四月首日勁爆消息，錦泰董事長小兒子吸食麻古，引發狂躁症並家暴懷孕女友，被公安機關抓獲。錦泰內部醜聞層出不窮···”餘箏小聲地念著新聞，言語間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錦城都市報賈明宇拔得頭籌，獨家首發秦高樓在壁州夜場狂嗨的圖片和視頻，李紹林半年的業績又提前完成。

  　　汪靈均笑了笑，“他們也是真能忍，捂了這麽幾個月。”

  　　餘箏收好手機，拿起夾子將五花肉翻個麵，“有些新聞要發生在該發生的時間才有價值，以前我覺得新聞時效性是搶得一切先機。不過這麽多年經曆許多事，明白了很多不懂的道理，這個世界如戰場，要的就是一擊即中、釜底抽薪。”

  　　“這樣來說，你們媒體掌握了主動權？”汪靈均問道。

  　　餘箏搖頭，“掌握主動的永遠都是資本，是 power。”

  　　“我想起了一個人，他跟李紹林是對頭，一個掌管社會新聞，一個掌管娛樂新聞。”餘箏想起了初入錦報時遇見的何序，後來他離開錦報，做了自媒體，聽說賺了很多錢。

  　　“不管是社會版還是娛樂版，又或是財經，各類醜聞頻發，可我們看見得又有多少？那些能讓你看見的，都是加工過後，可以宣之於世。暗礁有多深，我做了這些年記者，也不敢妄自下定論。”炭火上的肉早已滋滋作響，冒出油汁，餘箏用剪刀剪斷，“大多數人都是這塊肉，又有多少烤肉的人呢。”

  　　“當然，我們不是肉，可不過也是這把剪刀而已。”餘箏晃了晃剪刀，笑起來。

  　　烤肉的煙飄起來，被抽風機吸走了大半，汪靈均透過蒙矓的煙霧看向對麵的餘箏，這些年來的很多事，恍惚間都如霧似煙。

  　　秦秋雁站在公安局門口，她內心暗暗發誓：這絕對是最後一次進這種地方。大門外的兩旁早已蹲守著各路媒體，那些閃光燈快把她的眼睛晃瞎。

  　　程長風摟住秦秋雁，替她擋住所有的圍追堵截，二人快速駕車，離開現場。餘箏看到網上很多媒體和網紅也在現場直播公安局門口的情況，不禁失笑，看來人們獵奇的心態永遠也不會改變。

  　　秦高樓被抓去強製戒毒，再加上精神診斷為躁鬱症，秦誌言難以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他身上。鍾敏更是連夜打包，將自己的工資表以及獎金明細整理出來，提交財務，拿錢撤退。

  　　這場綿綿的細雨持續到了五號，清明雨紛紛，看來是亙古不變的設定。汪靈均開車，帶著餘箏和汪衡來到了鄉下。

  　　汪衡穿著藍色的小豬筒靴，不顧蒙蒙細雨，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路的水氹氹裏。

  　　“衡衡，小心摔著，你看泥水濺起來，把媽媽身上弄髒了。”汪靈均一刻不停地說教著，惹得汪衡撅起小嘴。

  　　“沒事，衡衡，盡管踩。”餘箏走過來，牽起汪衡，又悄聲在他耳邊道，“要去爸爸旁邊踩。”

  　　“真得？”汪衡睜著圓圓的眼睛，望著餘箏，“可爸爸不高興，會不會打我？”

  　　“不會的，爸爸小時候也喜歡玩泥巴。”餘箏攛掇著汪衡。

  　　汪衡半信半疑地點點頭，又轉身，拉過汪靈均的雙手，在他旁邊歡快地跳起來。泥水濺起來，飛到汪靈均的褲腿上，斑駁又突兀。

  　　汪靈均看著沾滿泥水的褲子，拳頭攥緊了，臉色也變得鐵青。他並沒有潔癖，隻是有點愛幹淨而已。汪衡發現了汪靈均表情不對勁，怯生生地往後退，未等汪靈均開口，他便哇地一聲哭起來。

  　　“嗚嗚，媽媽，爸爸好凶，爸爸要打我。”汪衡嚇得一把抱住餘箏的大腿。

  　　汪靈均愣了，他隻是皺皺眉，手指都沒動一下，怎麽演變成要打人了？

  　　“乖乖，不哭，爸爸沒有凶。”餘箏抱起汪衡，又費力地往上摟了摟，伸腳去踩了踩汪靈均旁邊的水氹。

  　　汪靈均一看，無奈至極，他笑了笑，見餘箏抱著汪衡費力，便將孩子抱過來，“爸爸沒生氣，不過衡衡弄髒了爸爸的褲子，怎麽辦呢？”

  　　“啊？”汪衡苦著臉，“我沒有錢給爸爸買新褲子。”

  　　“不用，回去洗幹淨就行了。”汪靈均貼了貼汪衡的臉蛋，動作語氣溫和下來。

  　　三人走在泥濘的土路上，鞋底和鞋周一圈沾滿了黃泥，前麵有個墳墓土包，沒有石碑。

  　　汪靈均蹲下身，拔掉墳頭的野草，又從袋子裏拿出一些火紙，覆在墳頭上，用小塊土壓著，以免飛走。小時候，跟著長輩爬山上墳，爺爺總會將紙錢蓋在墳上，這樣故去的親人才不會被風吹雨淋。

  　　“爸爸，這裏麵有人嗎？”汪衡站在墳前，仰著小臉問汪靈均。

  　　“這裏麵睡著人，”汪靈均落下最後一張紙錢，起身，眼神幽遠，似乎能看到墳中的人一樣，“他們也是你的媽媽和爸爸。”

  　　“我有兩個爸爸和媽媽啦？”汪衡瞪著雙眼，又跳起來拉住汪靈均，“那他們可以陪我玩嗎？”

  　　“嗯。”汪靈均想了想，“再過幾十年，你會和他們見麵的。”

  　　“哦，”汪衡似懂非懂得地點點頭，然後又學著汪靈均的樣子，去拔掉土墳周圍的草。

  　　“雨停了。”餘箏微微仰頭，伸出手，感受著春日的和風。

  　　“此刻，苦難過去，又是新開始。”汪靈均摟住餘箏的肩膀，朝自己身邊攏了攏。

  　　“我從不認為，我們所經曆的是苦難，”餘箏頗有感慨，“苦難並不是能夠摸得到的刺，而是一種悶熱又令人窒息的枷鎖，逃不開又悶不死。”

  　　汪靈均摸摸她的頭發，笑了笑，“既然逃不開，那就將你我二人拴在一處，一同感受窒息和悶熱。”

  　　“我也要。”汪衡跑過來，硬是擠著二人中間，拉起餘箏和汪靈均。

  　　餘箏低下頭，揉揉汪衡的頭發，淺笑，汪靈均望著身邊的一大一小，心中的暖意升騰。縱使世間迎接他們的是苦澀艱難，隻要愛的人在身邊，心中仍有情，一切都會變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