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茉莉

  　　餘箏坐在汪靈均的車上，拿出手機，不停地刷著剛剛發生的新聞。她隱隱有些興奮，卻又帶點後怕，若是李建軍他們之中，真有人跳樓怎麽辦？

  　　東川省的交通電台、錦報的客戶端、包括一些大大小小的媒體，全部報送了盛世江山有人跳樓的事件。所幸，餘箏的臨危不懼、警察的應急處理都獲得正麵讚揚。當然，秦秋雁的出現，讓盛世江山的形象扭轉過來，這一次，錦城都市報和錦泰開發是贏家。

  　　“你下次能不能多想想自己，再往前衝？”汪靈均歎息道，“三十樓啊。”

  　　“不能。”餘箏生脆地回道，接著又笑笑，“你恐高？”

  　　“這兩碼事好不好，”汪靈均瞥了眼餘箏，“有一點。”

  　　“那你站遠點就好了嘛。”餘箏像是撒嬌。

  　　“挨你近點，想保護你···”汪靈均話未說完又閉上嘴。

  　　餘箏收好手機，細細地打量著汪靈均，“我的家鄉在東川省的西南邊，一個小而閉塞的鄉村。那一年洪水來襲，我爸為了村裏的財產，跟著那些當兵的一起跳進堤口。”

  　　汪靈均差點踩錯刹車，“對不起···”

  　　“道什麽歉？”餘箏聳聳肩，“死的又不是他一個，而且我爸好歹當村長，大小也是個官，該他做的。”

  　　餘箏無所謂的語氣更是讓汪靈均心緒不安，難怪她剛才在樓頂，她一直抓住張兵，沒有什麽比人死掉更無奈的事。

  　　“那你怎麽長大的？”汪靈均開始想探究餘箏的過去，想要了解她的童年。

  　　“我在姨媽家長大，”餘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我爸那點賠償金也不夠我生活讀書，是姨媽一直供養我。”

  　　沒等汪靈均發問，餘箏又自顧自地講起來，“我們家鄉漫山遍野全是茉莉花，尤其到了夏天，大朵大朵的雪白茉莉散落在翠綠的葉浪中，猶如仙境。不過摘茉莉花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從上午到黃昏，手指不停地掐下花骨朵。很多人腰椎間盤的毛病就是這樣來的。”

  　　“摘茉莉花，賣錢？”汪靈均小心翼翼地問道。

  　　餘箏點頭，“摘好花馬上要送去茶廠，窨製，與茶葉一起製成茉莉花茶。可你知道嗎，茉莉花才十幾塊錢一斤，要摘多少才能攢夠我和表姐的學費。”

  　　餘箏說著說著，聲音也變了，她緊抿嘴巴，忍住將要掉下來的眼淚。汪靈均抽出兩張紙巾，遞給餘箏，“如今你也實習有工作了，姨媽的辛苦付出得到回報。”

  　　“回報嗎？”餘箏輕輕哼了一聲，“他們的回報是什麽，垮掉的身體還是親人的別離？”

  　　“誰不是為了碎銀幾兩才背井離鄉，我也想悠然地躺在那滿山的花浪中。”

  　　汪靈均不吭聲，此時的他實在無法感同身受餘箏以往的生活。

  　　餘箏原本想著回到家鄉，做個小學老師也罷，反正能照看著姨媽姨父。可是沒有什麽東西比錢更來得實在，李紹林隨手給她的五萬就是老家一個家庭的年總收入。

  　　餘箏想要趁著年輕，有幹勁，掙更多的錢回家。

  　　汪靈均將餘箏送到小區樓下，靜靜地坐在車裏待了很久很久。

  　　夜幕漸臨，李紹林還沒離開報社，他站在辦公室的窗戶前，看著錦城的華燈。這座城市，多麽美麗，多麽令人著迷呀。李紹林仰著頭，吐出兩口煙，辦公桌上那張 A4 紙上，赫然放著李建軍和張兵幾人的照片。

  　　霓虹燈映在錦泰開發的辦公樓玻璃上，偌大的會議室內隻有少數幾人，各人緊盯著桌前的資料。

  　　秦誌言用指關節敲敲桌麵，靜謐的會議室突然傳出聲響，嚇得胡守信趕緊繃直身子，卻又不敢望向秦誌言。

  　　“安泰的事，秋雁處理得很好。”良久，秦誌言才緩緩開口，他看著自己的大女兒，錦大畢業兩年，在公司營銷部做個主管，手段不凡，頗有自己當年的風範。

  　　秦秋雁今天也一直在刷新盛世江山跳樓的新聞，雖是險象環生，但結果仍是好的，公眾對當時的處理評價非常高。

  　　“董事長，這是盛世江山項目的勞務工頭和民工名單，”秦秋雁遞上一疊資料，“下午，我和張淼連同財務部核算過，工資欠款總共兩百八十七萬。”

  　　秦誌言抬眉，目光轉向胡守信，“兩百多萬都拿不出來嗎？”

  　　“不不不，”胡地信連忙擺手，“董事長，現金周轉有些難度，我們墊付了材料款。”

  　　“哼，”秦秋雁冷哼一聲，“航龍的鋼筋水泥，你們隻付了五成。”

  　　“這，以前我們一直是這樣···”胡守信抹抹額頭，又語塞。

  　　“董事長，我已經答應周一要把工資結清，這事全東川省都知道了。”秦秋雁攤攤手，“原本要支付給安泰建築餘下的工程款，得先把這三百萬給劃出來。”

  　　秦誌言想了想，點頭，他朝財務部抬抬手，“周一早上將三百萬現金給秋雁，讓她去處理後續事宜。”

  　　秦秋雁嘴角微微鬆了鬆，看了眼張淼，又整理起自己桌前的資料。

  　　秦誌言起身，將那些資料交給鍾敏，又看了眼胡守信，“你老實點。”

  　　秦秋雁坐在會議室，放鬆了身體和情緒，她頗有意思地看著胡守信，這個人仗著跟秦誌言有基層工作的關係，從來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秋雁呐，那兩百多萬的工資扣除了，餘下的工程款也該給我們吧。”胡守信還是一副長輩的態度。

  　　財務部的同事見狀，立馬起身，溜了。

  　　秦秋雁嘖嘖兩聲，笑吟吟地看著胡守信，“胡總，這我可做不了主，你也知道，我隻是營銷部一個小小的主管而已。”

  　　“張助理，”胡守信又把眼光放在張淼身上。

  　　張淼連連擺手，後退兩步，“胡總，我隻是個助理，更說不上話。”

  　　秦秋雁起身，提起包包，“吃下去的東西，再吐出來是很難受的。”說著，搖搖頭，離開了會議室。

  　　安泰建築拖欠工資的事，被秦秋雁處理得妥妥當當，毫無意外地又上了一次熱搜。幾百萬現金擺在桌上，數十個民工領著自己辛苦得來的工資，仿佛這些錢是憑空撿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