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艾伯特在離冰霜森林還有一段距離的位置降落了。

  　　雲羽從大肥啾身上滑下來, 兩條手臂伸開，抱著圓滾滾的鳥團子，臉也埋在雪白、溫暖幹燥的柔軟羽絨裏。

  　　艾伯特：“……”

  　　別問, 問就是後悔——

  　　他就不該開這個頭——

  　　得到主人的寵愛是很好，但是他感覺自己好像會先變成主人的玩物。

  　　巨大的肥啾邁著黑色的小腳丫往旁邊挪了幾步, 他掙脫開主人的擁抱, 恢複成了白翼守護者的形態。

  　　雲羽問艾伯特：

  　　“以後還可以這樣出行嗎？”

  　　“……”

  　　艾伯特沉默不語。

  　　雲羽臉上的期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失落，那雙總是盈著光輝的淺銀色眼眸都變得黯淡了許多。

  　　艾伯特有點頭疼, 說道：

  　　“……可以。”

  　　雲羽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她努力壓製住自己的驚喜和激動，向艾伯特確認道：

  　　“真的嗎？”

  　　“真的。”

  　　艾伯特點了點頭,

  　　“對您承諾的事情, 我會做到的。”

  　　艾伯特在心裏勸告自己：讓主人沮喪的守護者不是好守護者。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雲羽背過頭去笑，一邊笑一邊朝著冰霜森林的方向行走。她的步伐很輕快, 在雪地上踩出一連串的腳印。

  　　黑發少女在大雪中回過身來，等著艾伯特追上來。

  　　她臉上帶著收斂不住的笑意。

  　　艾伯特有點無奈地走上前。

  　　他大概明白了——

  　　自己作為她的守護者誕生，要守護的不止是她的安全，還有她展露出來的笑容。

  　　能讓她常常露出這樣的表情的話，稍稍付出點代價也沒關係。

  　　也算不上是代價——

  　　被摸兩把又不會禿。

  　　西裏爾大概也會有和他一樣的心情吧？

  　　※

  　　在雪中跋涉了了半個小時後, 雲羽在視野的邊界線上，看見了覆滿白霜樹木。這些生長在嚴寒之地的樹木連成一片，仿佛屹立在冰雪中的荊棘叢, 又像開滿白花的海——

  　　這就是傳說中的冰霜森林。

  　　冰霜森林位於世界的最北側, 終年與寒霜、長夜相伴。

  　　大部分生物都無法在這裏存活, 也難以到達此地。

  　　但對於喜愛寒冷的冰霜精靈們來說, 這裏卻是最得天獨厚的寶地。

  　　雲羽在冰霜森林的邊緣看見了許多擁有銀藍色長發和雙眼的尖耳朵精靈，他們穿著與冰雪同色、帶有雪花和樹的紋樣的盔甲，手裏握著一人多高的長矛，不苟言笑地站在森林外麵。

  　　“他們是冰霜森林的守衛。”

  　　艾伯特朝著樹林走過去，

  　　“真奇怪，冰霜森林的守衛大部分時間都不會守在外麵的。”

  　　雲羽問：“為什麽？”

  　　艾伯特解釋道：“扛得住冰霜森林的寒冷的人不多，所以一般沒什麽人會來這裏。”

  　　隨著艾伯特和雲羽接近冰霜森林，這些高大又美麗的精靈守衛也看見了他們。

  　　精靈守衛們並沒有因此而進入警戒，他們認識艾伯特——這位放眼整個世界，地位都十分特殊的大人，在五十五年前的時候，曾經受到過冰霜精靈王的邀請，來到冰霜森林為剛剛出生的王子殿下洗禮。

  　　五十五年的時間，並不足以使長壽的精靈們遺忘他。

  　　“大祭司。”

  　　冰霜精靈守衛對著白翼守護者低頭行禮，又稍稍抬頭，看向旁邊的黑發少女，

  　　“黑發銀眸，看起來像是人類……”

  　　他從外貌特征上辨識出了雲羽的身份：“您是深淵之主嗎？”

  　　“是的。”

  　　雲羽坦然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尚未通知就登門打擾，十分抱歉。”

  　　“不，哪裏……”

  　　守衛對雲羽說道，

  　　“您能來訪，對冰霜森林而言是莫大的榮幸。”

  　　艾伯特問道：“冰霜森林在接待什麽客人嗎？”

  　　“……啊，是的。”

  　　守衛回答道，

  　　“哥布林王在稍早些的時候來到了冰霜森林，現在正在和我們的王商討以後該如何好好相處。”

  　　這個看起來年輕的精靈守衛摸了摸頭，說道：

  　　“冰霜精靈要和哥布林友好相處，聽起來有點不現實，對吧？我們兩族之前雖然沒有互相為敵，但關係也足夠僵硬了，這樣的關係維持了很長很長時間，沒想到會迎來緩和的一天，真不可思議……”

  　　冰霜精靈和哥布林族是擁有矛盾的——

  　　這兩個種族都住在北邊，生活在位置相近的森林裏，難免會有一點摩擦。

  　　冰霜精靈覺得黑暗屬性的哥布林惡劣又粗魯，而哥布林則認為長相漂亮的鄰居們過於傲慢……一年一年，一代一代，這樣的看法根植在了兩個種族的靈魂中。

  　　雲羽第一次聽說冰霜精靈和哥布林關係僵硬的起因時，隻覺得沒必要、不至於。

  　　艾伯特說很有必要——

  　　長生種的壽命漫長，那些看似遙遠微小的過往，會一直深植在他們的記憶裏。

  　　就像人類無法忘記小時候的事情，長生種也無法忘記細枝末節的往事，這些小小的過往在他們心裏堆積著，陰影和矛盾都會越積越深。

  　　長生種有時候會對某些在人類看來不重要的事情表現出格外的在意和計較，那都是正常的。

  　　“……”

  　　雲羽覺得能理解，也不能理解。

  　　理解——

  　　她知道艾伯特和西裏爾就是這樣，格外容易記仇，而且他們倆，尤其是艾伯特，是真的會窮盡手段打擊報複。

  　　不理解——

  　　作為一個人類，她是真的不怎麽懂這些各具特色的魔幻種族。

  　　不過，冰霜精靈和哥布林之間漫長的僵持，已經被雲羽和艾伯特親手打破了——

  　　他們曾經脅迫了哥布林王前往桑格利火山，為冰霜精靈王從火蜥蜴族手上脫身提供了一份助力。在雙方都回歸北地之後，冰霜精靈王試著打破偏見，對哥布林展現出了友好。

  　　現在看來，他們的友誼發展得還不錯。

  　　守衛對雲羽和艾伯特說道：

  　　“兩位請在此稍候，我去通知陛下。”

  　　“你們的陛下在和哥布林王談正事吧？”

  　　雲羽對守衛說道，

  　　“直接過去打斷是不是不太好？我們可以等一會兒。”

  　　“大人，這是陛下的命令。”

  　　守衛認真地對雲羽解釋道，

  　　“陛下說過，您來到冰霜森林時，務必要讓他親自迎接。”

  　　雲羽：“……？”

  　　“大人！？”

  　　屬於少年的，帶著些許青澀感的聲音響起。

  　　聲音的主人是個擁有著尖長的耳朵，皮膚蒼白到近乎透明，發色和瞳色的顏色淺淡到近乎純白的精靈少年。少年看見雲羽和艾伯特，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奔向森林邊界的步伐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小跑了起來。

  　　這是冰霜精靈的王子——戴維。

  　　他還很年輕，但在未來的某一天，他會成為這片森林的王。

  　　“好久不見。”

  　　雲羽看著少年，疑惑道，

  　　“你是不是長高了一點？”

  　　戴維笑著說道：“是今天穿的鞋子比較高。”

  　　“欸？隻看鞋子的話，完全看不出有增高的效果……”

  　　雲羽看著戴維腳上的銀白色靴子，問道，

  　　“能給我介紹做鞋的工匠嗎？”

  　　作為一個不算高的人，雲羽對“變高”這件事有點需求——

  　　她知道靠鞋子墊起來的高度是假的，但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大家看不出她鞋子高，那她就是真的高！

  　　因為去過黑魔法學院，戴維知道雲羽的行事風格：

  　　“……大人，我們冰霜森林隻有這一個鞋匠，您不能把他挖走。”

  　　“別緊張。”

  　　雲羽說道，

  　　“我就是要定製幾雙鞋而已。”

  　　他們一邊聊著，一邊往冰霜森林深處走。

  　　艾伯特看著走遠的主人和精靈王子，笑著對守衛說道：

  　　“王子出來迎接，這樣的禮儀已經足夠了，我想，雲羽大人已經收到冰霜森林的誠意了。”

  　　守衛有些無措，說道：

  　　“……還是要通知陛下的，就算不出來迎接，也還是要和貴客會麵的吧？”

  　　※

  　　冰霜森林裏麵和雲羽想象中不太一樣。

  　　進入森林的路上，雲羽沒瞅見幾個冰霜精靈。

  　　“這裏算森林外圍，不是冰霜精靈生活的區域。”

  　　戴維說道，

  　　“大家一般都在森林高地上活動，那邊建設得比較好，冰屬性的魔力也更充足。”

  　　又走了沒幾步，雲羽聽見了歡笑聲。

  　　她抬起頭，前麵有幾個年齡不一的冰霜精靈，其中有一個少年在攀爬一棵有些年頭的樹，他小心翼翼地站到樹上，伸手去摘高處的果實。

  　　剩下的幾個精靈，有擔心他摔下來、在小心翼翼地守著他的，也有在為他加油打氣的。

  　　戴維：“……偶爾也會有精靈跑出來摘果子。”

  　　果實比手掌大一些，外皮呈現天空的青藍色，還帶著顏色稍淺一點的雪花紋樣。比起來果實，它更像是某種有著奇特花紋的石頭，價值不一定高昂，但美貌和神秘是一定的。

  　　“那是冰霜森林的特產，冰霜果。”

  　　戴維對雲羽解釋道，

  　　“它的味道很甘甜，非常受大家歡迎……但可能是氣候的緣故，這裏的樹都不怎麽肯結果子。”

  　　“所以每次樹上長出果子時，大家就會搶著來摘。”

  　　這該有多好吃啊？

  　　雲羽想象不出來——

  　　甘甜也是可以分很多種的。

  　　不過，她不需要去想象了——

  　　那幾個冰霜精靈看見了她，他們用精靈語嘀咕了幾句“黑發銀眸”、“深淵之主”之類的話。

  　　很快，果實被從樹上傳遞到樹下，淺藍色長發被紮成麻花辮的少女接過果實，朝著雲羽這邊跑過來，剩下的精靈也散散亂亂地跟在她後方。

  　　冰霜精靈將果實遞給雲羽，她眼巴巴地瞅著黑發少女，眼神裏都寫著“快接下來”之類的話。

  　　“給我的嗎？”

  　　雲羽接過果實，說道，

  　　“謝……”

  　　雲羽還沒來得及道謝，跟在少女後方的另外幾個精靈也圍了上來，他們拿出了各種各樣的東西——體積不算大的小漿果，雪片形狀的稀有花朵，亮閃閃的魔法粉末……甚至還有一枚黃金戒指。

  　　各種各樣的稀奇古怪的東西被遞到雲羽麵前。

  　　雲羽看著那枚黃金戒指，擺了擺手：

  　　“不、不行，這個我不能收。”

  　　精靈不肯罷手，執著地要把戒指塞給雲羽。

  　　雲羽搖著腦袋：

  　　“太貴重了，真的不能收！”

  　　“這個對你來說也很珍貴吧？送給我之後，你就要失去它了……”

  　　雲羽進行了連番的拒絕和勸說。

  　　那個冰霜精靈終於放棄了送戒指。

  　　他低下頭，臉上露出了沮喪的表情。精靈們大多生就一副漂亮麵龐，沮喪的表情出現在這樣一張蒼白華美的臉上，就顯得尤為可憐和委屈。

  　　雲羽：“……”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麽不得了的壞事。

  　　這時候，有個年紀比較小的矮個子冰霜精靈，用說得不怎麽好的通用語問雲羽：

  　　“能擁抱您一下嗎？我母親告訴我，擁抱是人類表達親密的方式。”

  　　雲羽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應對冰霜精靈的熱情——

  　　她來這裏前，聽說冰霜精靈就像冰雪一樣，性格冷清，甚至有些高傲，哥布林還因此與冰霜精靈關係僵硬。

  　　但現在……

  　　他們哪裏高傲了？

  　　哥布林族的判斷是不是有問題？

  　　艾伯特看了看一臉茫然、手足無措的主人，又轉頭看向麵帶笑容精靈王子，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雲羽大人拯救了我們的王。”

  　　這個尚且年輕的精靈解釋道，

  　　“她是冰霜森林的英雄，是我們最敬愛、最喜歡的客人。”

  　　覆滿白雪的冰霜森林是寒冷的，常年生活在這裏的冰霜精靈也像是冰雪一樣，他們長相清冷，體溫也冰冷刺骨……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擁有一顆溫暖的心——

  　　被種在心裏的種子，好的、壞的，都是能夠破土發芽，長成參天巨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