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賭氣
作者:冷諾林寬      更新:2022-12-01 17:24      字數:4685
  第23章 賭氣

    不管怎麽說, 楊師傅作為工地現場一個老師傅也算是鄭重其事地彎腰道歉了。

    未婚妻這個話題再往下說林寬怕冷諾臉上掛不住,他幹脆趕緊攔住了楊師傅的下半句。

    林寬扔下了手裏的圖紙,他一直腰, 一本正經幫楊師傅補充完整了。

    他冷冷地說:“楊師傅說的沒錯, 以後在林達, 冷諾就是咱們林達的設計指導。都得聽她的。”

    “噢。”冷諾跟楊師傅幾乎一起出了口氣, 兩個人相視片刻便都躲開了視線。

    冷諾心中感慨,此時的楊師傅恐怕也是跟她一樣:詼諧暖人的現場以後有林寬在都得結冰。

    楊師傅重新收拾好了東西,喊著另外幾個林達來現場的人把模型搬到了公司的卡車上, 這才最後招呼了林寬。

    楊師傅拍了拍林寬胸前林達的繡字, 收了笑容,低聲說道:“今天這場競標, 算你林哥兒對得住林達了。給了大夥兒一次重新振奮的機會。老林他在下麵, 這會兒也該樂嗬著閉上眼了。明天我帶著渤廣明珠,拿去墳頭給老林也瞧瞧……”

    說道後麵,楊師傅竟有些哽咽。

    他不等林寬回話, 發福的身子這會兒倒是靈敏, 一個激靈已經上了卡車。

    冷諾看楊師傅跟林寬兩個人提到了林子江,便主動退後了一步,等楊師傅離開才上前一步跟到林寬身邊。

    林寬抬起胳膊跟楊師傅揮手道別,胳膊一放下, 正好碰到了身邊冷諾的手。

    他趕忙跟觸了電似地一躲, 嘴上還來了句:“抱歉, 我這次不是有意的。”

    冷諾本來沒在意, 看他這麽隆重地道歉, 抿了抿嘴抬起頭笑問:“光這次?”

    林寬抬手扶額,好像有多麽恍然大悟, “哦。剛剛上台那會兒。我是怕你緊張。所以才拉了你一把。其實,你表現的很不錯。”

    現在想扶額的是冷諾,她隻好忍著要揚出弧度的嘴角,淡淡說道:“哦。原來是怕我緊張呢。”

    下半句,“你手心手背都跟剛出浴池沒擦手似的,汗滑著呢。”冷諾抿著嘴隻在心裏小聲嘀咕了下。

    “回家吧。大哥還等著呢。”說著話,林寬已經跨上了摩托。

    剛剛還為不經意的一下觸碰而鄭重道歉的林寬,這會兒戴著頭盔,也不說話,抓起冷諾的兩隻手就放在了自己的腰上。

    冷諾已是無力爭辯,隻好倚在林寬身後。

    熬了一宿,靠在暖和的後背上,春分和煦竟是催著幾分睡意來了。

    過了有一陣子,冷諾覺得淺淺的做了幾個夢,好像還看見父親了。

    轉眼又看見了林子江,站在殯儀館崩塌的天棚下麵衝她拍手……冷諾一下子驚醒了。

    抬頭一看,天還亮著,沒到家。

    再一看,摩托停在了路邊,林寬正趴在摩托扶手上。

    冷諾抬起臉,擦了把嘴邊流出來的口水,問道:“摩托壞了?”

    林寬這才直起腰,回過頭來,手裏還拎著頭盔,說道:“沒。看你困了。睡醒了?”

    冷諾一驚:這是停在這兒等我睡覺了!?

    這才低頭看見林寬的後背上,被自己的口水浸濕了一圈。

    冷諾有些囧,抬手搓了搓鼻子,“你這件衣服,讓我弄濕了。回去我幫你洗了吧。”

    林寬已經轉過身去了,看都沒看冷諾一眼,一向沒感情的語調回答她:“不用。工地的衣服,料子太硬。睡著不舒服吧。家裏衣服都擱一起就行,我洗。”

    沒等冷諾再說話,林寬抓起擱在前麵的頭盔,已經幫她扣上了。

    摩托引擎響了。

    拿下來了勞動廣場的競標,雖然在曾一世建築大佬的冷諾這兒是拿手家常菜,一切情理之中。

    可對於林寬,是意外,是驚喜,是奇跡。

    雖然這個男人不表喜怒,不善言辭。

    但冷諾隱約能在飛馳狂野的摩托上感覺到了這個男人的欣喜。

    可回到家,看見門口已經掛上了黑布白花。

    一個“奠”字貼在了門外。

    林寬的表情又恢複了淡淡的憂鬱和無盡的悲愴。

    林立給他們開的門,整個一樓,院子,書房,廚房,客廳……冷諾一一掃過,都沒有林楓的身影。

    林立接過了冷諾的頭盔,“二哥,六姨,回來啦。”

    林寬摘了頭盔,張口就問:“林立,大哥吃東西了嗎?”

    林立:“還沒呢。一直沒下來過。大哥的屋子從來都不讓人進去。我在他門口放了茶缸子……”

    林寬把頭盔拋給林立,沒等他說完,一個人三步並兩步飛上了樓。

    嗙嗙嗙!

    門敲的整個柱子都在晃。

    “大哥,我們成了。大哥的設計全場評委都認可了。阿寬回來了。大哥你下來。我去給你燙壺酒去。”林寬就這麽拍著門,在門口喊話。

    冷諾跟林立仰著頭聽林寬喊完了話,才挪進了屋。

    冷諾聽見林立也提到不進大哥的屋子,很是不解,她開口問道:“林立,你跟你二哥也從來不進你大哥的屋子?那,也沒人給他打掃麽?”

    林立食指豎起,一噘嘴放在了嘴邊,“噓!六姨,我以後告訴你。大哥的屋子隻有二哥是可以進的。今天大哥是鎖了門,所以二哥也隻能在門口喊了。”

    林立看見林寬下來了,便沒繼續說,“六姨,我得去買菜了。”

    冷諾一把拉住少年,“林立,你父親剛剛過世。明天還有得忙,我去吧。”

    林立推開了冷諾拽著他胳膊的手,“六姨,二哥說,回到家了,日子還得過,讓我找點兒事兒做。一個男子漢,要是再哭鼻子會被他打瘸的。”

    又要打瘸!?冷諾隻覺得頭皮發麻。冷冷看了眼樓上。

    林立一笑,露出小虎牙:“六姨,二哥就是說說。你休息吧。看你昨晚熬了一宿。晚上我再來叫你。”

    說著,沒等林寬下來,人就麻利的溜出去了。

    冷諾也是累了,回到屋子裏,剛剛往炕上一坐,就忍不住打盹兒了。

    等再睜開眼睛,不用人喊她,廚房裏已經遠遠烙餅飄香了。

    再看見林楓坐在桌前,又是恍惚不定的眼神,眼眶深凹,兩腮微陷,整個人精神都不在狀態。

    林寬烙的玉米餅,熬的玉米麵粥,燉了一隻肘子,燒了一盤青菜,擺出一碟腐乳。

    冷諾咽了咽口水,簡直感慨這人是怎麽做到的——不眠不休,鐵打的麽。

    可林楓根本不動筷子,隻是右手捏著酒盅,眼看著一壺熱酒已經下肚了。

    好吧,一桌子菜都是拿來看的。

    好巧不巧,就這節骨眼兒上,林立竟然撲通一聲跪下去了。

    冷諾微微驚訝,也跟著放下了筷子。

    林立仰著臉,對著林寬,近乎哭腔了:“哥,你要是打斷我的腿,就趁著爸下葬之前動手吧。別明天髒了手。”

    林寬歎了口氣:“你小子又鬧什麽?怎麽了?”

    林立不敢再跟林寬對視,而是看著冷諾說道:“哥,你總說考不上紅旗高就打斷我的腿。今天我去了趟學校,名額下來了。”

    林寬朝著林立的腦袋就是一磋磨,“把話說明白。”

    冷諾看不過去了,“你能不能先別動手,聽小立把話說完。”

    林寬一斜眼,“小立?他不小了。”

    林立不敢動,“哥,我們這一屆,不是務農耽誤了大半年麽,想插班考進紅旗高,隻給兩個名額。”

    林寬:“所以呢?”

    林立:“學校要求男女平等,所以這一屆男生,四百多人,隻給一個名額。所以,我、我。”

    林寬:“你啞了?”

    冷諾真就是看不慣。

    林立一咬牙,把話說道底了:“所以根本考不上,我不想念了。哥,讓我幫你吧。你不讓我去工廠,家裏的活我都能幹。我會燒煤,會燒菜,會洗衣服,會照顧大哥……”

    “滾!”林寬一腳踢在了林立的肩上。

    雖然這一腳不重,但踢得猛,林立一個踉蹌,還是爬在了地上。

    林寬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剛剛緩過來沒半天工夫,現在又是紅透了,紅的瘮人,他低吼道:“家裏的事兒,今天開始你一樣也不許碰。考不上我打斷你的腿養你。”

    冷諾蹲下身,正要扶起林立,抬眼看林寬,“你這個人怎麽不講道理!聽不懂人話麽?就一個名額,你行你上啊。”

    林立自己氆氌下袖子,趕緊坐起身來,他倒是替林寬圓起了場,“六姨,你別說了。當年二哥考醫,就是整個公社五個青年點兒,三千多人,就要一個的……”

    冷諾一時氣不過:當哥了不起啊,這麽霸道!

    她一把拉起了林立,“不就是考個高中麽。別拿你弟弟撒氣,我幫他。考不上算我的,我把腿給你,你放手打殘我。”

    這話一出口,兄弟三人齊刷刷的六隻眼睛都盯著冷諾,空氣也凝住了。

    “看什麽看,都吃飯!”冷諾拿起了筷子,夾了最大一塊兒肉,還沒夾起來卻掉回盤子裏了。

    林寬沒說話,重新夾了塊沒碎的肘子肉,輕輕地放進了冷諾碗裏。

    冷諾一抬頭,對上了對麵林楓微微翹起的嘴角。

    細長的眼線裏麵,有一抹藏不住的笑,笑的癡癲邪性竟有些說不出來的開心。

    林寬也轉頭看了看旁邊的林楓,“大哥,你不能總喝酒。你怎麽不吃東西?林立,給大哥拿個勺子來。”

    冷諾直吐舌頭,這怎麽一下子桌麵上畫風轉了:剛剛殺紅了眼的兄弟倆,怎麽一下子又上演兄弟連了。

    她剛剛明明表了辣麽大的決心,竟然就這麽被忽略了。

    林楓根本沒說話。

    林寬不是對付林立那套凶神惡煞了,搖身一變,簡直一個暖聲嘮叨婆子,“大哥,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你空口灌酒求醉,是不是哪兒出問題了。大哥,你左手怎麽不拿上來……”

    林楓不是林立,不聽他婆婆媽媽,哐當站起身,這就要上樓了。

    可畢竟擰不過這個人高力大的弟弟,還是被他硬把左手從兜裏拽了出來。

    林寬拉出來林楓的左手一看,整個左手,五個手指都破了水泡,被他隨便捆上了紗布,這會兒已經透過紗布在流著黃色的濃水兒了。

    冷諾一看心裏一顫,她竟然差點兒忘了問了,林楓這是給她打模子燒玻璃燙出來的一手傷。他竟然瞞著他弟弟。

    林寬明明是著急,卻不敢跟林楓動氣,隻能狠狠壓低了他自己的聲音,懇求一般嘶啞:“大哥,我求求你了,這種事兒,能不能別瞞著我了。我是個醫生。我跟林立剛沒了父親,不能再沒了大哥。”

    這一頓飯之後,整整一宿就沒見林寬從林楓的屋子裏出來。

    第二天天還沒亮,冷諾揉揉眼睛竟是在廚房看見了要出門的林寬林立。

    一身黑西服的林寬,眼圈也黑的要命,依舊紅著眼,他指了指廚房:“六姨,今天爸下葬。廚房裏我熬了地瓜粥。你讓大哥吃點兒。”

    又囑咐了遍換藥的紗布怎麽疊,這才跟林立出門。

    冷諾盛了兩碗粥,坐在桌邊。

    果不然,等大門關上,沒一會兒,林楓就下來了。

    “丫頭,等我呢。”隨著林楓下樓,叮當叮當鐵鎖也跟著響了。

    冷諾把林楓的粥往前一推,才不跟他和顏悅色:“你這麽作死的折騰你弟弟,到底圖個什麽?”

    林楓把粥往旁邊一推,所答非所問:“丫頭,昨晚吃飯那會兒為了賭口氣,兩條腿都不要了跟阿寬杠著。你說是誰作死。”

    冷諾又把粥送回去,插了把勺子進去,“你不作死就趕緊吃飯。我沒賭氣。幫林立考個高中,不是沒把握瞎承諾的。”

    林楓不情願的拿著勺子攪合著粥,就是不往嘴邊放,他還得空著嘴說話:“考試這種,不是別人幫的來的。而且,你也沒時間幫。一個小小的廣場設計,都算不上個起步,這改變不了林達的下坡路,想拿回北港大橋,不能靠做夢。丫頭,你以為你很有時間麽。”

    冷諾自然知道這隻是個起步,她有事兒說,所以先順著林楓答道:“隻是個起步不假。但也是跟很好的開端。沒人做夢,凡事總得一步步來。”

    林楓拿指甲敲敲桌子,“以後熬夜的日子多了,那你還大包大攬,誇口輔導林立考高中?”

    冷諾看林楓根本沒有吃粥的意思,她一把奪過碗來,直接要上手喂了。

    林楓這才趕緊拿回來勺子,胡亂吃了幾口。

    冷諾繼續說道:“林立的考試就是半個月的事兒。時間我會自己安排。不過,這家裏需要個保姆。隻是……”

    林楓能聽懂冷諾的那個“隻是”,他淡淡說道,“保姆?這些年,老爺子就一直在找。可是給多少錢都招不來人,畢竟誰願意去個瘋子家當保姆呢。”說到這兒,林楓自嘲的笑了笑。

    他又補充了句:“丫頭,老爺子留著積蓄,要是真能找到,費用上你說了算。不然,阿寬一直家裏家外都扛著,吃不消。”

    有了這句話,冷諾放心了。

    冷諾其實想到了個合適的人,她收拾好碗筷,叮囑林楓:“行,你吃粥吧。我出去一趟。”

    林楓並沒多話,隻是雙眉微鎖,提醒冷諾:“丫頭,半個月,恐怕能睡個好覺的日子不多。林達還不適應新的設計師,得趁熱打鐵。”

    這話,冷諾不需要別人提醒,她沒再多話,按林寬囑咐的幫林楓換了藥便轉身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