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鹹魚第一天

  　　001：

  　　十月，明桐大學的梧桐依舊青蒼如翠。

  　　烈陽高掛，光照之處，校園內各處的慘烈畫麵無處遁形。

  　　一周前，天空被突然出現的黑幕覆蓋，空氣中升騰起灰色塵埃，轉眼消失不見。

  　　緊接著有人倒在地上，渾身滾燙抽搐。

  　　等再站起來時，已經變成啃食血肉的怪物，撲向身旁的同學。

  　　美好寧靜的校園瞬間變成人間煉獄。

  　　很快通訊斷了。

  　　幸存人員躲在暗處，等待救援。

  　　此時，校醫務室裏正在上演一場壓低聲音的爭吵。

  　　王天磊神情激動，瞳孔裏閃爍著驚恐和害怕：

  　　“她在發高燒，吃了藥都沒效果，肯定會變成喪屍，不把她扔出去，我們都會死！”

  　　見自己說完沒人回應，他忍不住抬高聲音：

  　　“難道你們都想變成吃人的怪物嗎！”

  　　“天磊說得對，”和王天磊眼神對上的劉義舟說，“把桑洛放在這裏，對我們來說太危險了。”

  　　“外麵都是喪屍，把她扔出去，不就等於殺了她嗎？”班長胡靈靈皺眉不讚同。

  　　王天磊冷冷盯著她：“她馬上就不是人了。”

  　　“我同意把桑洛扔出去，要不是她，易梵也不會死，她現在這樣也是報應。”角落的許琪陰沉沉地說。

  　　胡靈靈不理他們，桑洛固然不討喜，可他們的處理方式讓她心寒。

  　　她轉向校醫張振華：“張老師，您也認為應該把桑洛扔出去嗎？”

  　　張振華微胖，看看她，又看看其他人，抹了抹汗，喏喏道：“同學們說得都有道理……”

  　　這相當於同意了。

  　　胡靈靈失望：“這是殺人！”

  　　眾人皆移開了視線，許琪朝胡靈靈冷嗤：“聖母，你要不願意，可以陪桑洛一起。”

  　　胡靈靈一滯，旋即期待地望向最後一個沒有說話的男生寧子秋，渴望對方能和她站在同一戰線。

  　　迎著她的視線，寧子秋推了推眼鏡，說：

  　　“為什麽要扔出去？把她放到藥品房捆住不就好了。”

  　　“如果她變成了喪屍，那也出不來。”

  　　“沒變的話，再把她放出來。”

  　　其他人一愣。

  　　似是沒想到還有這麽個折中的方法。

  　　沉默片刻，眾人默認了寧子秋的提議。

  　　王天磊和劉義舟行動起來，走向蜷縮在病床上的桑洛。

  　　女孩身體因高燒不住顫抖，巴掌大的精致小臉麵白如紙，眉心因難受微蹙，呈現出驚心動魄的柔弱美。

  　　聽著他們的腳步聲靠近，桑洛隻好睜開分外沉重的眼皮。

  　　少女蝶翼般的長睫徐徐展開，琥珀色的清透瞳孔直勾勾地盯著靠近的二人。

  　　大概沒想到她突然醒了，他們駭了一跳，忙不迭往後退。

  　　桑洛撐著床沿坐了起來。

  　　這個動作讓所有人警惕。

  　　但見她除了麵色蒼白之外，沒有喪屍應有的特怔，均鬆了口氣，卻依舊不敢靠近她。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胡靈靈小跑過去，眼神關切，“沒事了吧？”

  　　桑洛語氣萬分真摯：“有事。”

  　　胡靈靈一愣。

  　　桑洛：“頭疼，腳疼，身體疼，哪哪都疼。”

  　　胡靈靈有點懵：“……那要不，你再躺躺？”

  　　桑洛點點頭，在其他人一言難盡的表情下重新躺了回去。

  　　還不忘客氣地說一句：“你們說話小聲點。”

  　　還當自己是大小姐呢！

  　　許琪臉色鐵青，欲要衝過去。

  　　砰——！

  　　醫務室的大門被喪屍撞得哐當巨響。

  　　門鎖晃動得厲害，連帶抵在門後的櫃子也在搖晃，嘶吼聲清晰地傳進來。

  　　眾人神色驚惶地安靜下來。

  　　沒人再去理會床上的桑洛，生怕發出聲響引起門外喪屍的注意。

  　　*

  　　一個起身的動作讓桑洛眼前世界倒轉。

  　　此桑洛非彼桑洛。

  　　——幾分鍾前，這具身體咽氣的瞬間，她穿了進來。

  　　然後一個係統冒出來告訴她，她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是由一本末日小說誕生而成。

  　　而原身是小說裏重要配角，貫穿全書來著。

  　　結果這會兒死了。

  　　大bug啊。

  　　於是桑洛被拉過來頂包了。

  　　係統：“能成功把你拉過來，說明原來的你已經死了，現在代替原身，相當於重生，還是很劃算噠~！”

  　　係統：“多少人都沒有你有福氣呢。”

  　　聞言，桑洛不冷不淡地嘲諷：“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

  　　係統被她懟得一時找不到話。

  　　它第一次做任務，遇到的宿主怎麽和前輩們服務的那些宿主不一樣。

  　　前輩們服務的宿主，知道能重生多活一次，都特別高興呢。

  　　一時冷場。

  　　桑洛趁機感受新身體。

  　　渾身無力，頭暈腦脹，惡心胸悶，右腳踝持續性疼痛。

  　　這麽一具虛弱的身體能做什麽？

  　　心好累。

  　　再聽著其他人對怎麽處理她的討論，話裏話外都是嫌棄。

  　　可見原身人緣之差。

  　　心更累了。

  　　……

  　　“宿主宿主。”

  　　嗡嗡嗡的係統也不讓她安歇。

  　　係統覺得可能是它先前過於死板，沒讓宿主感受到溫暖善意。

  　　前輩們說了，一定要和宿主打好關係，這樣才能更有時效地完成任務。

  　　否則宿主和係統對起來幹的話，苦的還是它們這些打工統。

  　　於是它特別溫柔地開口：“我現在給你講劇情哦。”

  　　沒辦法屏蔽，桑洛隻好造福自己的耳朵：“換個聽起來就帥炸天的聲音。”

  　　感覺被嫌棄的係統：“……”

  　　它委屈巴巴地換了龍傲天音。

  　　這個總該帥炸天了吧。

  　　定了定神，它開始說劇情。

  　　天降病毒，不幸被感染的人類變成行屍走肉。

  　　很快秩序失守，怪物橫行，末世降臨。

  　　殘酷的生存環境中，男女主攜手成長為強者共進退，護衛起人類最後的希望。

  　　原身設定為男主未婚妻，她家境優越，白富美小作精一枚。

  　　大一入校，對男主一見鍾情，發起攻勢。

  　　男主正和白月光女主鬧別扭，為了氣女主，就答應和桑洛在一起並訂婚了。

  　　病毒爆發那天，她正和男主在學校餐廳吃飯，周圍的同學忽然化身喪屍撲過來。

  　　原身推開男主避掉一個撲過來的喪屍，她自己卻被喪屍撲倒在地。

  　　逃過一劫的男主卻沒去救她，他看到了混亂人群中無助的女主，拋下原身去救女主了！

  　　關鍵時刻，原身竹馬易梵出現扒拉開喪屍，拉著她往外跑，慌亂間躲進醫務室。

  　　經此一遭，原身黑化。

  　　……

  　　係統說到這裏，公布她的主線任務：

  　　——融入角色，找男女主複仇。

  　　“我相信宿主一定能完美完成任務噠~~”

  　　係統按照前輩講述的經驗，給宿主灌輸思想上的雞湯和鼓勵，讓宿主動力滿滿。

  　　桑洛麵無表情：“你想得美。”

  　　係統：“……”

  　　一定是它灌的雞湯太過生硬，不夠動聽。

  　　桑洛又說：“屏蔽掉我身上的痛覺吧。”

  　　係統一愣，老實道：“做不到。”

  　　桑洛十分震驚：“你沒這個權限？”

  　　係統不好意思地點頭，它都沒這個功能好嗎。

  　　桑洛絕望：“那要你有什麽用。”

  　　係統被她嫌棄得好委屈。

  　　沒用的係統讓桑洛懷疑自己到底造了什麽孽，才會出現在這兒。

  　　咽了咽灼燒般幹得發疼的喉嚨，她躺不住了：“有水嗎？”

  　　她這一嗓子在安靜到落針可聞的房間裏響起時，立刻引來一眾怒瞪。

  　　“閉嘴！喪屍在外麵！”王天磊低喝，恨不得把這個蠢女人扔出去。

  　　胡靈靈離她近，見她嘴唇都幹到起皮皸裂了，有些不忍，輕手輕腳拿起一瓶礦泉水遞給她。

  　　“你幹什麽！”

  　　王天磊欲阻止，沒來得及。

  　　他壓著怒火低聲道：“我們的水本來就不多了，她喝了我們怎麽辦！”

  　　醫務室因為接待來看病的學生，儲備的瓶裝礦泉水有好幾箱。

  　　除此外還有一桶放在飲水機上的大桶水。

  　　校醫張振華又是個泡麵愛好者，各種口味的方便麵囤了幾箱。

  　　靠著它們，幾個學生在這裏躲了一周。

  　　——水龍頭放出來的水有股說不上來的怪臭味，即使燒開，如今這種情況大家也不敢喝，隻用來洗漱。

  　　到現在，礦泉水的存量已經不多了。

  　　“好了好了，同學們都別說話了，喪屍的耳朵靈著呢。”

  　　張振華小聲打圓場，又多說了句：“桑洛發著燒，多喝點水應該的。”

  　　“她現在是醒過來了，誰知道會不會突然變喪屍。”

  　　王天磊不甘心地扔下這句，卻也閉嘴不言了。

  　　胡靈靈覺得桑洛很可憐。

  　　桑洛出了名的漂亮。

  　　剛入校不久就評上校花，追求者眾多。

  　　後來，她囂張拆散一對有情人的行為讓很多人不恥。

  　　傳開後，班上的人對她沒什麽好感。

  　　但桑洛完全不在乎，她活得那樣恣意傲然，作得讓人咬牙切齒。

  　　嫉妒她的人，何嚐又不羨慕呢？

  　　這樣的天之驕子如今躲在醫務室，在高燒的折磨下形銷骨立。

  　　原本處處照顧她的易梵也沒了。

  　　她就像一朵枝頭怒放的玫瑰被踩進髒汙的淤泥裏，漸漸枯萎。

  　　胡靈靈身為班長，性格溫和。

  　　所以，即使桑洛的性格讓人不喜，她也忍不住對她心軟。

  　　桑洛擰了下瓶蓋，無力的雙手卻沒能擰開。

  　　“……”

  　　見狀，胡靈靈反思自己的不周到，早該想到桑洛擰不開瓶蓋的。

  　　她連忙把水拿過來打開再遞過去。

  　　桑洛對上胡靈靈的雙眼，對方朝她善意地笑了笑。

  　　“謝了。”

  　　一口氣喝了一半，喉嚨裏火燒火燎的灼熱總算消散了些。

  　　心情舒暢不少，喝完的她也對胡靈靈展顏一笑。

  　　胡靈靈先是被桑洛突如其來的道謝道得愣住。

  　　要知道桑洛從來沒對他們這麽客氣過。

  　　接著又被她這一笑給驚豔到了。

  　　笑起來可真是賞心悅目。

  　　哪怕形容憔悴，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獨特韻味。

  　　大概這就是美人的特質吧。

  　　胡靈靈臉莫名一紅。

  　　桑洛掀起眼皮漫不經心地打量四周。

  　　醫務室挺寬，同一方向擺著三張床，她躺著最裏邊這張。

  　　大門右邊有道小門，應該是存放藥品的地方。

  　　寧子秋提議把她關進去的大概就是這間。

  　　大門左側有個洗手池，緊挨它的是衛生間。

  　　難怪幾人在醫務室躲了這麽久，個人衛生還很幹淨。

  　　有食物，水，衛生間。

  　　算是不錯的避難場所。

  　　門外的喪屍不止一隻，從沉重的腳步聲可以聽出來，它們時不時衝門砸幾下。

  　　仿佛知道裏麵有香噴噴的肉，苦於找不到下嘴的機會，錘門表示它們絕不會放棄到嘴的美食。

  　　忽然——

  　　窗外傳來刺破耳膜地慘叫，淒厲地似乎要穿透整座校園。

  　　哐當撞門的喪屍們有了新目標，噠噠噠往外跑了。

  　　緊繃神經的眾人心情複雜地鬆了口氣。

  　　桑洛的床挨著窗戶，她趴過去，掀開一角窗簾往外看。

  　　頗為壯觀又恐怖的畫麵出現在眼前：

  　　幾個學生瘋狂奔跑，一群喪屍追逐在他們身後，落於最後的那個很快被它們追上淹沒。

  　　……這尼瑪會被啃成骨架子吧！

  　　得多疼啊。

  　　桑洛頭皮發麻。

  　　下一刻，一隻喪屍猛地轉過身。

  　　似是感知到什麽，張牙舞爪地往這邊過來了。

  　　其“絕美”容顏完整暴露在桑洛眼中——

  　　青黑腐爛的麵皮，詭異邪戾的眼珠，血肉筋膜翻在外麵，暗黑汙血滴滴噠噠往下掉。

  　　“……”

  　　桑洛唰的放下窗簾，呼吸急促。

  　　“下次別看了。”胡靈靈以為她是被同學的慘狀嚇到，連忙安慰。

  　　雖然她自己雙手也不安地攪動著，眼中充斥絕望的難過：又有同學沒了。

  　　桑洛驚魂未定，嘴裏喃喃了句話。

  　　胡靈靈神色驀地怪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她好像聽到桑洛說的是：“日你個仙人板板哦，醜到我眼睛了。”

  　　震驚不己的係統：“……”

  　　前輩們服務的宿主據說都很溫柔。

  　　但它覺得，它的宿主可能和溫柔不搭邊。

  　　桑洛平複完情緒，目光在幾人身上轉了一圈。

  　　包括她在內的七個人——

  　　普通的中年校醫，體格微胖；

  　　沒出過社會的普通少年學生：

  　　每個人眼裏都透著掩飾不住的惶恐。

  　　用老弱病殘來形容絲毫不為過。

  　　尤其，她一個人光榮地集齊了“弱病殘”。

  　　——她剛摸了下右腳踝，腫得老高，屬實半殘狀態。

  　　據係統所說，現在的喪屍等級才一級，還沒開始進化。

  　　更多的怪物還在孕育之中。

  　　普通人死在末世剛開始，是幸福的事。

  　　桑洛視線落在王天磊身上，忽然道：“你說得對。”

  　　王天磊不知道她要做什麽，警惕地盯著她，不爽皺眉。

  　　“我現在是醒了，但還發著燒，確實有可能突然變成喪屍。”

  　　此話一出，屋內氣氛驀地緊繃。

  　　桑洛弱柳扶風地下了床：“所以，你們把我綁到藥品房吧。”

  　　……？

  　　眾人麵麵相覷。

  　　這麽為他人著想的桑洛讓他們陌生。

  　　眼見桑洛已經挪進了藥品房，胡靈靈反應過來，欲要阻止。

  　　“也許她感覺到自身有了變化，不想出現意外傷害到我們，”寧子秋若有所思地開口，“就按她說的做吧。”

  　　“她有這麽好心？”許琪不相信。

  　　寧子秋看她一眼，她扯了扯嘴角，不說話了。

  　　不管桑洛是不是良心發現，對他們總歸沒有壞處。

  　　也許是因為她突如其來的善解人意，桑洛得到了較好的待遇——

  　　他們沒有把她五花大綁，隻是將她固定在椅子上，雙手是活動的。

  　　然後，鎖緊了門。

  　　桑洛感歎：“都是好孩子啊。”

  　　係統正疑惑她鬧這麽一出幹嘛，不解地問：“什麽意思？”

  　　桑洛揮舞自由的雙手：“我稍稍貼心一把，他們就不好意思把我五花大綁了。”

  　　而這正在她的算計之中。

  　　係統更疑惑了：“可你不會感染變喪屍呀，根本不需要隔離。”

  　　這具身體隻是正常的生病發燒。

  　　桑洛眼尾輕彎：“等會兒就會變了。”

  　　係統茫然：“？”

  　　嗚嗚嗚和宿主交流好困難QAQ

  　　沒等它問，桑洛變戲法似的拿出一隻手術刀。

  　　係統驚：“哪裏來的？”

  　　桑洛：“枕頭下麵啊。”

  　　“哦哦。”係統反應過來，醫務室有手術刀很正常，它高興，“可以用它割斷繩子。”

  　　桑洛高深莫測地勾了勾唇角。

  　　纖細漂亮的手指靈巧地把玩著手術刀。

  　　小巧鋒利的刀刃在她手指間仿佛活了一樣。

  　　她對係統說：

  　　“其實喪屍就是醜了點，各方麵能力挺酷的，不怕疼不怕熱還能沒有知覺地無限活著，是吧？”

  　　係統有點跟不上宿主的思維：“……”

  　　語氣聽起來似乎挺喜歡喪屍，可剛才不還罵呢嘛。

  　　想了想，為了建立係統和宿主間的友好感情，它隻好違心認同：“是挺酷的。”

  　　桑洛摸摸光滑細膩的臉蛋：“這張臉這麽美，變成喪屍，肯定也是屍界的一道□□。”

  　　隱約感覺不對勁的係統：“……”

  　　並不！

  　　就在這時，靈巧轉動的刀鋒毫無預兆地在右手食指上劃了個小口。

  　　哎呀，玩刀翻車了。

  　　係統想笑。

  　　正琢磨要不要安慰一下……

  　　桑洛撩開右手衣袖。

  　　手腕內側白皙的皮膚上有一抹蹭上去的不詳的暗黑血跡。

  　　然後，她把割破的指腹摁了上去。

  　　係統：“？！”

  　　係統的龍傲天音顫抖了：“這是什麽血？”

  　　桑洛語氣輕快地為它解疑：“喪屍血呀，我剛在窗戶那蹭噠~”

  　　係統：“？？？”

  　　龍傲天音崩潰地尖叫起來：“為什麽啊！！！”

  　　“當然是為了狗帶啊。”

  　　桑洛愉悅地彎起雙眸，琥珀色的眼底一片霧似的冰涼。

  　　嗬，她又不是傻，逼。

  　　吃飽了撐的在末世玩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