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駕崩 [VIP]
作者:旅者的鬥篷      更新:2022-11-27 21:46      字數:4549
  第70章 駕崩 [VIP]

    儀景殿。

    一片死氣沉沉的肅穆。

    各宮中, 不時傳來嬪妃的哭聲。

    灰蒙蒙的天空飄著鵝毛大雪,皇子們早早地來齊了,個個神色凝重, 連病弱的三皇子也強撐著身子, 惴惴不安地守在殿外, 等待著父王最終的遺詔。

    趙槃一到來,輔國重臣和內務府眾官俱是凜然一拜。

    發布國喪的諸事禮儀已經準備好了, 聖上一旦駕崩,太子殿下就是心照不宣的新君。

    趙槃冷淡從他們身邊拂過, 徑直來到了內殿。

    眾位皇子看到了太子,也勉強打起來精神, 擦了擦臉上的雪花。

    大皇子穩穩神,沉聲道,“七弟,父王他……”

    趙槃手一揮,“父王怎麽樣?”

    太醫立即上前來報,午夜時聖上的病情忽然惡化, 嘔血成升, 到現在已經昏迷了三次了,至今都沒再醒來, 實是回天乏術。

    趙槃眸子暗了暗,沉聲道,“再施針,再用藥。無論如何, 都要竭盡全力。”

    太醫道, “陛下病情嚴重, 即便醒來, 也最多撐一炷香的時間。”

    趙槃鎖眉,“那也去。”

    到了這時候,滿庭的臣子都像是沒了主心骨似的,眼神都隻盯在太子一人身上。

    過了許久,儀景殿的殿門才發出冗長的嘎吱一聲。

    眾位皇子立即圍了上去,劉公公攔住他們,“聖上醒來了,請太子殿下進去。”

    三皇子忍不住說道,“父王……父王當真隻叫了七弟一人?”

    劉公公緩緩點點頭。

    其餘皇子聽了劉公公的話,也紛紛按捺不住。誰都知道聖上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叫誰進去,那意思不言而喻。

    趙琛攤攤手,嘴角一歎。

    趙槃沒有理會那些人。

    輕輕推開門,撲麵而來的就是酸澀的藥味,混雜著那種垂垂老矣的腐朽之感。

    他略略恍惚。那個他幼時敬若神明、四處征戰的冷血父親,如今竟也喘著殘息地躺在榻上,眼角褶子塌得不像樣子。

    寢殿駭人的寂靜。

    聖上感覺到了他的氣息,“……來了。”

    趙槃站在原地沒動。

    聖上早已習慣了父子之間這般生疏地相處,不禁喘著粗氣,唏噓地笑了下。

    “那個太子妃,你到底也沒聽朕的吧?”

    趙槃眼眸摻著複雜的色彩,“是兒臣不孝。”

    聖上瞳孔驀然瞪了一下,似又要發怒。

    趙槃低斂著眸子。他確實沒有按照皇命處置阿弗。

    或許在父王眼中,他這個精心培育的儲君,因為一個女人,終究是玉中有瑕,生了點裂痕。但他不後悔。

    如果因為這些事失了太子之位,他也不後悔。

    “女人害人不淺呐……”

    聖上深長地歎了一口,斷斷續續地道了句,“你終究還是和你母親更像些,心腸軟又重情,原不適合為帝王。”

    趙槃喉結微動,“父王,還記得我母親。”

    聖上又劇烈咳嗽了一陣,“如果不是你那母親,你將會是位更出色的天子。如果朕能重來一次,依舊不會後悔當初的選擇。”

    趙槃沉默不語,隻餘一聲浩歎。

    他們雖是父子,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聖上的眼越閉越小,微微朝外伸出手來,想摸一摸趙槃的手。

    ……這個他傾注了最多心血的兒子,他江山的繼承人。

    桌角的一炷香已經燃盡了。

    “槃兒,別被女人耽誤,要……好好守著這江山……”

    聖上那蒼老的眼角流出一滴淚,聲音越來越低,手終於垂了下去。

    /

    國君崩逝,日月共泣,天地同悲。

    趙槃推開門,從儀景殿裏緩緩走出來,手裏握著遺詔。

    眾位皇子見狀,急不可耐,眼球都起了血絲,有些精明的大臣已準備好拜見新君了。

    趙槃站定,沉鬱的眼風掃了掃周圍,把遺詔公示了一圈,然後交給了內務儀官。

    其實不用讀,趙槃知道遺詔上寫的那個人是他。

    ……他曾經苦心孤詣算計了那麽久的皇位,如今終於得到了,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麽欣悅。

    他這一生謀的東西不多,一開始是皇位和阿弗,後來隻變成了阿弗。

    自從知道母妃是被皇室去母留子的規矩活生生犧牲掉後,他對皇位便看淡了許多。而且阿弗也不喜歡在宮廷爭鬥中生活,他對當皇帝就更沒什麽心思了。

    可能父王說得沒錯,他確實不適合當皇帝。

    趙槃驀然覺得自己好累。

    遠處吵吵鬧鬧,悲壯的號角傳遍了皇城。儀景殿前,不服遺詔的三皇子正在據理力爭,好像還在為皇位奮力爭取著。

    而這些事都離他好遠好遠似的。

    趙槃避開那熱鬧的人群,倚在牆邊,驀然做了一個夢。

    夢光怪陸離,有阿弗,有父王,還有他的母親佳貴妃,皇後,宋機,趙琛……許許多多的人。

    夢中之景與今生大抵相似,仿佛回到了前世,但細節又不一樣。

    他依舊在征戰叛亂之時跌落山崖,被阿弗所救。然後在他的連哄帶騙下,阿弗跟他回了京城,答應留在他身邊。

    不同的是,夢中那個阿弗仿佛真的喜歡他。

    她對著他笑,與他無所顧忌地說話,記得他的生辰,給他縫補衣衫,繾綣地纏著他戀著他,晶瑩的眸子中滿滿都是愛意,滿滿都是他。

    那個阿弗也沒有一次次地逃走。她沒日沒夜地等著他,深夜給他留著燈,吃醋時任性地跟他耍小脾氣。

    動情的時候,她還癡癡地懇求一下太子妃的位置,問他能不能正式娶她一次,當個側妃也行。

    饒是在夢中,趙槃仍能感覺到那股愛意的強烈。

    趙槃那時很想告訴阿弗,他也愛她,比她愛他還愛。

    等他當了皇帝,平了天下,就讓阿弗做他的皇後。她想四海為家,他也會陪她。

    可還沒等到那一天,阿弗就先有了孕。

    宮人查明是阿弗偷偷倒掉了避子湯才有孕的,她可能是沒有安全感,想要用孩子逼他娶她。

    所有人都說太子妃未入門之前,侍妾先有孩子不合規矩。

    而且阿弗是孤女,無名無分,根本就不配誕下太子的麟兒。即便僥幸生下了孩子,也不能自己撫養,要把孩子交於太子妃或側妃處養著。

    皇後聽聞此事,將一碗落子湯送到了趙槃的手上,叫他看著辦。

    姑娘還發著高燒,見趙槃手裏黑乎乎的湯藥,揪緊被子,淚水嘩嘩地往下流。

    她死死抓著他的衣袖,苦苦懇求他留下孩子,她可以自己帶著孩子走,保證以後不給他添任何麻煩。

    她甚至還鼓起勇氣對他說……他們私奔吧,到一個沒人能找得到的地方,種花寫詩烹茶,和他們的孩子永遠幸幸福福地過下去。

    趙槃疼得心都要被剜出來了,卻仍然硬下心腸拒絕了她。他緊緊地摟著阿弗顫抖的肩膀,告訴她不可以。

    不可以。這個孩子不能留下。

    不是因為名位,也不是因為皇後。是因為她自己的身體。

    早在初逢阿弗的那段時間,趙槃就知道她有一種罕有的惡疾。後來的證據更是證明,這病是衛國皇室傳下來的。

    阿弗這才初有孕,便百般地不適,身上常常詭異地見到一些青紫瘢痕,乃是那病的征兆。

    查閱衛國皇室的典籍,因此而喪生的公主妃嬪並不在少數。如果貿然把孩子生下來,一定會母子俱損。

    他本來已經在九州各處尋找一種叫野毛雕的異獸,用它的骨頭磨成粉,再用中藥緩緩調養之,或許還能醫治此惡疾。

    當然這也是古籍上傳下來的方子,頗帶了點神話的色彩,有沒有用根本就很難說。

    可是阿弗有孕實在是太突然了,他根本就來不及給她調養身子。

    趙槃忍住滴血的心,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叫阿弗把那碗落子藥喝了。

    雖知以她那虛弱的身子,飲下這碗落胎藥可能會落得個絕子的下場,但比起這些,他更害怕她會因懷子惡疾而喪命。

    他雖看重孩子,但更看重她。

    阿弗就是他的全部。如果保下這個孩子要以損母為代價,他寧願不要。

    他那時已經想好了,待把皇後的勢力徹底鏟除,他就想辦法退了自己的婚約。

    即便阿弗一輩子都因為身份不能當太子妃也罷。她絕子,他會陪著她一塊。

    孩子沒了之後,阿弗那明媚的笑容和愛意也跟著消失了。

    她經常獨自一人坐在寂宮的台階上,呆呆地看著天上的飛鳥。然後像個行屍走肉一樣,每天渾渾噩噩,做些傷眼的針線活兒。

    趙槃看著她這樣,恨不得自己從沒生在這個世上。

    他多想拋下一切,飛奔過去告訴她,他在意她,在意得心肝都顫了。

    可那時他又想著自己的大業和皇位,總覺得阿弗會永遠在那裏,一直等著他。

    等到終有一日天下定了,他再娶她、把一切都告訴她,也不會太遲。

    然而,這一次趙槃卻想錯了。

    阿弗可能是誤以為他把她當成衛長公主的替身了,大婚那日,她一綾懸梁,結束了這一切。

    等他奔過去找到阿弗的時候,她已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屍體了。

    他的女孩,徹底沒了。

    是皇權,是皇權害死了她。還有他的愚蠢,自以為是。

    ……趙槃心裏一片令人恐懼的空白,隻有這一個念頭。

    他是為了穩固皇權才娶衛長公主的,阿弗也是因為他執著於皇權而死的。

    趙槃曉得,這是他的報應了。

    他如願了,太子之位穩固了,父王母後的信任贏得了。在不遠的將來,他會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所有人對他俯首稱臣。

    然而他也是永遠的孤家寡人,煢煢孑立孤寂一生,永遠坐在那冰冷的王座上,承受著她亡魂的冷笑和詛咒。

    世間最殘酷的懲罰,莫過於此。

    趙槃抱著阿弗的屍身,目眥欲裂,眼眶絲絲溢出血來。

    他自嘲似地狂笑起來。笑罷,潸然淚下,一口血狂噴而出。

    鮮血四溢,濺得白綾片片猩紅,一時五髒六腑都聒得粉碎。

    他眼前一片昏黑,昏迷了整整三天三日。

    皮膚是痛的,喉嚨是痛的,骨髓是痛的,每一寸呼吸也都是痛的。

    如果能就此長眠下去,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恩賜。

    一直到阿弗走了趙槃才明白,什麽皇權什麽江山,沒有她,統統都是黯淡痛苦的。

    他一直想要的,原來都簡簡單單,隻有一個她。

    等趙槃醒來之時,阿弗已經被葬了。

    因為阿弗隻是個侍妾,不能入皇家陵寢,陳溟猜度著太子的心意,在姑娘當年住過的小木屋邊上找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葬了。

    趙槃聽了這樣的安排,眼底無盡地落寞,隻靜默著點點頭。

    姑娘生前喜歡靜,去了之後回到她原來的故鄉,對她來說也是件好事。

    這場大病直到半個月後也沒見好,趙槃退了與衛長公主的婚,處理好了手頭的一切事務。

    他的身影越來越清瘦,隔三差五地大病小病,體力也大不如從前。

    漸漸地,他越來越感覺力不從心,像個油盡燈枯的老人。

    秋日裏,趙槃最後一次去阿弗的墓前祭拜。

    她的墳前長滿了零零星星的小白花和青藤,看上去靜謐又安詳。

    當著她的墳,他有了讓出太子之位的念頭。

    就讓他從此病痛纏身,潦倒地度過餘生吧,貧窮,疾病,冷落,都可以盡管朝他來。也隻有這樣,他才能叫另一個世界的她知道,他悔了,悔得幾欲隨她而去。

    把一小撮車矢菊放在她墳前之後,趙槃走了,沒再回頭。

    不久,京城便傳來了太子殞亡的消息。

    少年儲君年僅二十一,血盡而亡,葬於帝陵。

    與先側妃之死間隔僅僅一月。

    一雙伉儷,兩處分葬,墳頭各自無紛飛的蝴蝶。

    /

    趙槃猛地驚醒。

    他靠在牆邊打了一個盹兒,做了個極是奇怪的夢。

    夢中傷痛猶曆曆在目,睜開眼睛,眼下竟還有未幹的淚痕。

    他定定神,看了看周圍的一景一物,發現那隻是場夢罷了。

    ……真是個噩夢。

    阿弗還在他身邊,他們還約好過些日子一起到大槐樹邊上拜堂。一切都還好好的。

    可夢中的景象,虛幻又真實,似乎包含了某種不祥的預兆。

    趙槃扶扶額……一定是他最近太累了,胡思亂想了。

    然而還沒等他從夢境中完全退出來,儀景宮出事的消息便傳了出來。

    皇後聽聞下一任天子不是自己的兒子趙琛,意圖反叛。

    她蓄謀良久,意圖摧毀遺詔,把遺詔、劉公公,連同聖上的仙體一同關進了儀景殿,然後在裏麵放了致命的毒蕁花之毒瘴,一場大火燒起來,毒瘴遠傳皇城各個角落,任何靠近的人都會被毒死。

    遺詔沒了,太子就仍然隻是太子。

    沒有遺詔,名不成言不順,即便太子也不能登基稱帝。

    “哈哈哈哈哈——”她在大火中狂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