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禍事(下) [VIP]
作者:旅者的鬥篷      更新:2022-11-27 21:46      字數:3658
  第55章 禍事(下) [VIP]

    大火剛滅, 雨水衝刷著殘骸,皇城中處處皆是一片屍海。

    趙槃獨自站在大雨中,孑然一身, 手心卻緊緊攥著那枚小像。

    ……這是他臨走之前請求她畫的。

    她一定還在這裏。

    ……

    冷宮處, 阿弗攀著一段樹藤從井裏往上爬。

    景峻撇下她之後, 一個淮南王叛軍盯上了她,自然是看上了她的容色。

    阿弗被逼得沒有辦法, 假意答應那叛軍,趁著那叛軍鬆懈之時, 拚著命把劍刺入了他的小腹,才僥幸得以逃出生天。

    之後又來了更多的叛軍, 阿弗隻得把那叛軍的屍首拖進了暗處,自己也褪掉之前那身襦裙,換上了叛軍的衣衫,跳入井中暫躲風波。

    那口井雖然看上去是口枯井,但大雨下了一天一夜,井底蓄了太多的積水, 她跳下去時險些被髒水給嗆死。

    雨水被陰冷的井壁滲得冰涼刺骨, 阿弗半截身子泡在雨水中,哆哆嗦嗦地不斷告誡自己……要留得性命, 一定要留得性命。

    隻有留得性命,她才能擺脫趙槃,才能去追求她想要的東西。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著外界的紛亂聲漸漸平息了, 才敢從井底爬出來。

    井壁上盡是濕滑的綠苔, 她攀著樹藤, 用景峻給她的那把劍鑿縫兒, 再用手指摳著井壁上坑坑窪窪的部分,一點點地往上爬。

    這一番攀爬費了不少力氣,阿弗一邊爬一邊大喘著粗氣,手裏那把劍顫顫巍巍的,差點沒拿住。

    偏偏她這時候還有著身孕,每邁一步都像要花兩倍的力氣。

    這幾年趙槃把她養在深宅大院裏,讓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幾乎剪掉了她所有的羽毛。

    她現在確實就是一朵柔弱的菟絲花,想要活命,想要獲得榮華富貴,都隻能依靠趙槃。

    ……可是她不想這樣啊。

    她生活在鄉野中時,雖然簞食瓢飲,但總還是自由的,命還是自己的。

    如今她身處樊籠之中,才知道什麽叫身不由己。

    走。

    阿弗思忖了會兒,得出這麽一個結論。

    一年之約想來隻是趙槃的拖延之計,她現在就要走,等不了一年之後了。

    現下兵荒馬亂,她要走,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否則,落在趙槃手裏,她這輩子都得像個金絲雀似的被他養著。

    到時候他想要孩子就要孩子,他想去母留子便去母留子,他想賜她一根白綾就賜……她永遠都得仰人鼻息。

    還沒等阿弗真正爬出枯井,雨勢又大了起來。

    阿弗歎了口氣,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剛要扒著井邊攀上地麵,驀然見一隻沾著雨水的手朝她伸過來。

    阿弗怔怔抬起頭來。

    趙槃正半跪在井邊,頎長的身形微微彎著,朝她伸出手。

    他領口微微敞著,粘膩的發絲散亂地貼在額上,看上去有點狼狽,目光裏卻含了絲熱忱。

    “在這呢?”

    阿弗毫無準備,更沒想到一出井就撞上趙槃,身子一顫,差點又跌回井裏去。

    趙槃卻已先一步托起她腋下,將她直接抱了出來。

    他把她抵在凸起的井口邊,直接把她揉進懷裏,愛憐地鎖著,像摟著一根失而複得的羽毛,滿是唏噓,卻又小心翼翼。

    這一抱持續了許久,阿弗隔著濕透的衣衫,隻感到趙槃略顯急促的心跳。

    “殿下……”她被趙槃摟得喘不過氣,掙紮著推開他。

    趙槃一張一吸地吐著氣,半是掐著她雪白的肩膀,啞著嗓子質問她,“說,阿弗,你是故意的嗎?……告訴我,你為什麽要躲著我?”

    ——即便她要躲在井底避難,也不該這麽久才冒出頭。

    昨夜,今日,他明明在這口井邊呼喚過她千次萬次,也求了她千次萬次,她卻一次都沒有應聲過。

    她知不知道他快急死了。

    阿弗身子不由自主地抖,無言以對。

    “我沒有……”

    阿弗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趙槃粗魯截斷,“行了,不管是什麽原因,都不用解釋了。”

    趙槃按著她,雨幕衝刷下,掌心的紋路依舊滾燙,“我看你實在是不老實。以後你還回別院去,你的活動範圍隻有你的屋。”

    他說著,灼熱的目光牢牢地看著她,像是一道無形的繩索,把她渾身縛了個嚴嚴實實。

    阿弗緊咬貝齒,想跟趙槃解釋一下之前的事。

    但轉念一想,她也確實打算要跑的,解釋跟不解釋在他眼裏根本無甚區別。更何況,他擺明了心就是要把她給困死,解釋也根本沒用。

    “不行。”阿弗挑挑眉,努力從他的掌控之中脫身出來,“憑什麽?奴隸還有奴期呢,你憑什麽一句話就把我隨意安置了?”

    趙槃陡然變色,“憑什麽?你敢再問一句嗎?”

    阿弗鐵青著臉,不肯屈服。

    趙槃怒意大盛。

    可他卻又不得不忍著性子告誡自己,要對她溫柔,不能傷了她的心,不能嚇著她……可當他以為她死了,那種徹底絕望和孤獨的滋味又有誰替他嚐?

    她為什麽就不能稍微憐憫他一點點?

    “我要走。”

    阿弗直白地說,嗓音有些抖,“太子殿下,這話我以前就說過。我不喜歡你,也不喜歡在你的宮殿住著。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會走。”

    趙槃凝滯,眼中一抹冷亮驀地升起,空氣中都濺滿了危險的火光。

    各種絕望陰鬱的情緒糅合在一起,咬噬著他的內心,讓他幾乎在失控的邊緣。

    他微微譏誚,“不喜歡?”

    “那好,我實話也告訴你。你不愛我可以,但這輩子你都別想擺脫我。就算我死了,化為一縷魂也會繼續纏著你。”

    阿弗被他鎖著肩膀,抽噎著喉嚨,眼裏俱是淚光。

    她活該要承受千鈞巨石被他壓一輩子嗎?她什麽壞事都沒做過,就活該永遠不得翻身?

    “你太可怕了。”阿弗怔怔搖著頭,聲音平靜得如一灘死水,“我之前真是瞎了眼,會救你?”

    趙槃一動不動,神色隱匿在幽暗的雨幕中,黑沉沉的叫人害怕。

    他沉聲拷問,“救了我,叫你後悔嗎?”

    阿弗冷笑,“無比後悔。”

    趙槃亦慨然一笑,笑中不勝唏噓。

    “你不用拿這些話來激我。回去,你就給我乖乖在別院呆著,一輩子都不許給我踏出門去。”

    阿弗眼裏一瞬間失控。

    他的話,從來沒在開玩笑。

    他說要關她一輩子,就一定會。

    趙槃見她沉默,那般憂傷地垂著眸子,登時便陷入無限的心軟與憐憫中。

    是他又沒控製好脾氣了。

    他該如何對她?

    如今朝政風波不斷,把她明目張膽地放在東宮,實在是大錯特錯了。

    唯有把她放到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才能繞過那些暗藏的危險,護她暫時的平安。

    趙槃狠了狠心,托著她的背欲扶她起來,卻猛然感覺肩胛骨之處一沉。

    “嘶”,那把淬霜的長劍硬生生地穿過他的左肩,帶著血,直刺筋骨。

    如注的血水噴湧而出,落在地上,蘸出一朵朵猩紅的蓮花。

    一陣駭人的沉寂。

    趙槃怔怔低頭,瞧著滴血的長劍,一時就沒感到痛。

    她不愛他他知道,不愛到……可以一劍捅了他?

    ……為什麽?

    他從未防備過她。

    那麽一瞬間,他起了放棄的念頭。

    阿弗顫顫地收回手去,眼中血絲暴漲,豆大的淚珠漸次落下來。

    她居然真的捅了他?

    她也瘋了。

    趙槃身子猛烈一顫,嘴角露出悲沉的笑,眼裏的神采也一點點黯淡下去。

    他之前本就受了極重的箭傷,又淋了一夜的暴雨,挨到此時身子本已虛透,這一劍無異於壓垮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吐出一大口黑血來。

    阿弗見他吐血,自己喉嚨也一甜,腿軟得差點跌入井中。

    她真是瘋了……她怎麽可以用這把刺叛軍的劍刺他?

    她嗓子一時酸楚無比,看著趙槃這般血流如注的樣子,心像是被狠狠地挖空了,一時間五髒六腑四肢百骸都是痛的。

    她沒怎麽傷過人,更別說傷他。

    “我要走。”阿弗淚流滿麵地重複著,語調很快,生怕稍遲一會兒便會心軟放棄,“趙槃啊,趙槃!我再說一遍,我要走。”

    羽林衛聽得了這邊的動靜,飛也似地衝過來。他們見太子被劍穿肩而過,憤怒得恨不得上來把阿弗給撕了。

    幾百名號人唰唰抽出了長刀,“殿下!”

    阿弗也不躲閃。傷了太子,她也別想活了。

    趙槃渾身戰栗,神色悲涼,雙眸中一絲光也無。

    然而他的身體卻仍像釘子一般釘在地上。他揮揮手,製止了羽林衛蜂擁上前。

    “退下。”

    羽林衛們目瞪欲裂,一時恍若未聞。

    趙槃擦了擦嘴角的血,夾雜了冰冷的怒意,“孤叫你們退下!!都是聾子嗎?!”

    羽林衛恨恨退下,刀卻仍然未收。

    趙槃轉過頭來,麵色仿佛覆了一層烏蒙蒙的灰,無半點人色。

    他的嘴角繃成一條直線,帶著點淒然又隨性的笑,卻沒有一點妥協的意思。

    阿弗泣不成聲,眼睛裏閃爍的暗光卻不似方才那般堅定。

    她從沒像此刻這般猶豫過。

    趙槃抬起手,強硬地握住阿弗那抖如篩糠的手,放回了劍柄之上。

    “你要我這條命嗎?”他扯著嘴角,一遍一遍耐心地問她,“這條命本來就是你救的。你要的話,我會給你。”

    阿弗被他握著手,眼裏盡是迷亂的悔意。寒滲滲的雨點散亂地打在她的臉上,剜心一般地疼。

    她哭得已經失語了,“對不起,對不起!可是你為什麽就不肯放過我?……我不想要傷你,卻也不想辜負了我自己?!你懂麽?”

    趙槃輕淺一笑。

    隻聽“呲”地一聲,他握著她的手,又往裏刺了二尺的距離,直到他們之間隻剩一個劍柄的距離。

    “殿下!!”

    羽林衛撕心裂肺地大喊。

    阿弗完全被他嚇僵了。她拚著命才掙脫他的手。

    “趙槃!”她涕泗橫流,手裏滿是粘膩的紅色,“求求你,別這樣,好嗎?”

    趙槃臉上無盡的涼,“阿弗,這樣夠嗎?你說話,我都會滿足你。”

    他眼底渾濁,臉上帶著靜穆的笑,就好像平時撫著她頭發時那般溫柔。

    然他血色濃濃的手卻刮著她的臉頰,“但是,放你走,恕我……不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