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作者:酒小七      更新:2022-11-26 21:48      字數:4324
  第83節

  鄭少封見她急得渾身發抖,雙目染赤,他急忙踢了一下傷員,“快說!”

  “我不能說,說了就是連累你們。當年他和他夫人的屍首就被我們藏在附近,我重回遼東也是為了將他們安葬,好歹贖些罪過,怎料仇家竟然追殺到這裏。我現在身染重傷,往後是死是活都還未知,大概不能安葬那位無辜的好人。幾位恩公俠肝義膽,不知可否幫我這個忙,好歹使他們能夠歸土,也好早些投胎,不用做孤魂野鬼。”

  季昭突然掙開鄭少封,一把揪住那傷員的衣服,把他提得上半身離地,“說,你殺的到底是誰?!”

  “冷靜,冷靜。”鄭少封把季昭的手指掰開,又把她按了回去。

  “我真的不能說,”他有氣無力地答道,“說了,你們就會被這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追殺,縱然逃到天涯海角,也是徒勞。”

  連鄭少封都猜出幾分意思來了,他問道,“那你當初把屍體藏在哪裏了?”

  “此處往北十裏,有一個叫田家屯的地方。田家屯東北方有一座山,入山之後沿著山穀走,走到一個人字形的岔口處向裏拐,再走幾十步,會看到兩座山峰之間的一條河道,順著河道向上攀爬,爬到最高處時能看到一個山洞。屍體就藏在那山洞裏。”

  竟然這樣複雜。若非知道內情,尋常人定然是找不到了。

  對於他這一番話,季昭本能地不願相信。首先這個人的出現就十分可疑,怎麽就那麽巧撞到他們麵前了呢?其次如果他說的確實是當年之事,那就意味著當年殺她父母的幕後真凶是紀衡。

  ……她是打死也不會相信的。

  可萬一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那麽她父母的骸骨就能找到了。

  她也曾經想過幕後真凶到底是誰,基於陳無庸的目的,最有殺人動機的竟然是紀衡。

  不,不可能。紀衡的為人她了解,他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季昭眸光一沉,盯著地上的傷員問道,“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

  他卻緊閉雙眼,不發一言。

  方俊低頭扒拉著看了一番,說道,“暈過去了。”

  “現在怎麽辦?”鄭少封問道。他覺得心裏毛毛的,皇上殺了季先生?這個……

  “先去他說的那個地方看看吧。”季昭答道。她就算再不相信,也不可能無動於衷,多少算是一點希望,總要去看一看方罷。

  “那他呢?”鄭少封又指了指地上暈過去的某人,扔在這裏好像不太好?

  “在附近找個村子,把他放在村民那裏照顧。”

  “他要是跑了呢?”

  季昭一聽,有些犯難。如果這人是個騙子,騙完他們估計就跑了,再找回來也難;若他真的是當年的凶手,更不能輕易放了他。

  “我有辦法。”方俊說著,在那人的兩條小腿上各捏了一下。隻聽哢擦哢擦地兩聲骨頭斷裂聲,季昭和鄭少封跟著一抖,心說這人也太狠了。

  傷員被捏斷了腿,疼醒了。

  現在,幾人麵臨著新的問題:怎麽把斷了腿的傷員運回去?

  背肯定是不行的了……

  季昭和鄭少封責怪地看著方俊。方俊犯了這種顧頭不顧尾的錯誤,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就在他們看不到的山崖之上,一撥人趴在崖邊,遠遠地觀察著這一切。當看到傷員暈過去時,為首之人對身邊一人道,“該說的他都已經說完了。”

  對方答道,“是,等他們離開去了山穀,我們便把他救回來?”

  “不,我們現在去殺了他。”

  “但王爺說……”

  “王爺說做戲要做得夠逼真。”

  那人聽到此話,目光染上一絲驚恐,然而已經上了賊船,他現在也沒有退路,隻好硬著頭皮上。

  這頭三個人終於商量出結果來了。方俊找來了一塊石板,讓傷員兩腿放平坐在上麵,他和鄭少封一起抬著石板走。季昭則舉著個大樹杈抵著傷員的後背,以防他坐不住向後仰倒。

  傷員覺得自己像是坐在了一大塊冰上,腿疼難忍,後背還被樹杈戳著,總之苦不堪言。

  幾人順著山崖對麵的斜坡向上爬,剛走出崖底,迎麵趕上來一群持刀拿棒的蒙麵人。這幫人舉著武器撲將上來,鄭少封和方俊的第一反應都是保護季昭,於是把手中石板一丟,共同護著季昭後退了幾步。

  那群人卻不理會他們,為首一人舉著亮如雪片的大刀在傷員頸上砍了一下,鮮血如注,噴出去老遠。傷員的腦袋軟軟地歪下來。

  季昭看得頭皮發炸,一陣反胃。鄭少封也感覺很不好。隻方俊鎮定如常,全身戒備,時刻準備迎戰。

  “私人恩怨,與爾等無幹,得罪之處見諒!”使刀的人丟下這話,帶著其他人揚長而去。

  季昭拍著胸口,過了好一會兒才鎮定心神。石板上的人早已沒了氣息,頸上傷口處的血流下來許多,在淺灰色的石板上染了一灘鮮紅。他眼睛圓睜,死不瞑目。

  “他不會真的是……在被追殺吧?”鄭少封說得猶疑。他總覺得,一個人就算當騙子,也不至於把性命搭進去。

  方俊像是想到了什麽,一陣沉默。

  102

  季昭來不及等其他人回來,便和鄭少封方俊一起出發去了那人所說的地方。走之前她用那死人的血在大石板上留了消息,告訴侍衛們下一次集合的時間地點,並且讓他們幫忙把那人葬了。

  她並沒有說她的去向。

  三個人走了十幾裏路才進了山,幸好目的地並未在山的深處,否則如今雪尚未開化,出入定然有諸多不便。

  季昭站在河道下邊仰頭看,她的心突然不可抑製地狂跳起來。她的直覺告訴她,她的父母就在那裏,那個山洞裏。

  本是千辛萬苦找尋的東西,可是此刻,她竟然害怕起來。

  如果她真的能找到他們,那就意味著方才那人所言不假。

  那麽阿衡……

  季昭搖了搖頭,她不信阿衡會做出這種事。

  鄭少封擼了一下袖子,因山口處風太大,他又放了下來。他扭頭對季昭說道,“我和方俊上去看看,你留在這裏不要動。”

  “不,”季昭搖頭,“我和你們一起。”

  鄭少封有些擔心她。他現在對方才那不可思議的說辭已經有八分信了。不過他也知道季昭的固執,勸是沒用的。

  於是三人一同順著河道往上走。前幾天此處下了一場小雪,往大地上薄薄地蓋了一層,像是美女臉上敷了粉,遮蓋了原有的瑕疵。但季昭還是看到角角落落一些未被遮掩住的痕跡,昭示著這裏近期有人來過。

  大概是獵戶之類的吧,她故意這樣想著。

  有雪的山路甚滑,幾人磕磕絆絆地爬上高處,終於看到了那個山洞。山洞外堆著一些樹枝,遮遮掩掩的,但樹枝旁邊仍然留出了足夠的供認經過的空間。

  方俊把樹枝全扒開,他又撿了根粗一些的樹枝做了火把,然後舉著火把走在最前麵,季昭跟上,鄭少封斷後。

  山洞一開始有些狹窄,但越向裏越開闊,整個山洞不算深,季昭走了十幾步遠,便看到洞中的森森白骨。

  幽暗的山洞,散亂猙獰的人骨,加上外麵山風路過時在洞口形成的鬼哭一般的怪叫……鄭少封自認為膽子不小,現在卻也是脊背發涼。

  季昭兩眼發直地走過去,在一具戴著枷鎖的遺骨前跪下來。這山洞裏潮氣大,那腿骨上的鐵鏈已經鏽得幾乎爛掉。遺骨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爛爛,但依稀可辨落滿灰塵的上衣正是當年她也曾穿過的囚衣。

  這具遺骨的旁邊,躺著另外一具,同樣戴著枷鎖,隻是身形略小,骨骼相對細一些,一看就知道是女子。季昭的目光像是粘了厚重的膠,癡癡迷迷地轉向那女子的屍骨。

  方俊在周圍轉了一圈,最終神色黯然,“這幾個應是當年我在直言司的弟兄們,”頓了頓,他又說道,“這樣看來……”這兩具就是季先生與夫人無疑了。

  他沒繼續說下去,季昭也已經知道他的意思。

  她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兩具屍骨,一言不發。

  鄭少封覺得心裏毛毛的,“要不……嗯,我們先回去叫人?這麽多具遺骨,我們三人又沒有工具,也運不完。”他一邊走近了一些,一邊腦補著自己背著一堆骨頭下山的情形,禁不住打了個冷戰。突然,他的腳下“叮當”一聲利響,響音撞在洞壁上,反彈放大,在空曠的山洞之內顯得格外突兀。

  季昭和方俊的注意力都被這一聲異響拉了過來。

  鄭少封奇怪地低頭尋找,就著火光,他看到地上有一枚銅質的腰牌,他彎腰把它拾起來,捏著黑色的絲繩搖晃著,“這東西挺眼熟啊。”

  方俊接過來看了看,答道,“這是直言司的腰牌,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那還用問,”鄭少封說著,指了指地上躺著的那幾位,“你的弟兄們,不都是直言司的人?”

  “不對,這腰牌看起來很新,上麵的塵土也少,更沒有銅綠之類的東西,應該是出現在這裏沒幾天。”

  “咦,那意思是說幾天前直言司的人來過這裏?”鄭少封說到這裏就覺得不好了,直言司受皇上直接控製,他們來過這裏,豈不是說明皇上早知道此事?他撓了一下後腦勺,問方俊道,“你不也是直言司的嗎,這些事情你不知道?”

  方俊搖頭答道,“直言司現在由宋海說了算,許多事情的底細我並不知曉。”

  這時,季昭打斷他們,對鄭少封說道,“我與方俊留在此處,麻煩你下山叫些人過來,把這些屍骨運出去。”

  鄭少封出去之後,季昭與方俊守著一根火把和一堆白骨,沉默了許久。他們把她父母身上的枷鎖都卸下來,把骨頭清理幹淨,擺放好,等待著一會兒來人拿著屍袋運出去。季昭一邊做這些,一邊喃喃自語,方俊聽不懂她的家鄉話,隻知道她滿麵悲傷。

  做完這些,季昭抱著腿坐在地上發愣。

  方俊突然問道,“你現在信了嗎?”

  “信什麽?”

  “皇上才是幕後真凶?”

  “閉嘴!”季昭的聲調陡然變高,說完之後,她發現自己有些失控,於是垂頭說道,“抱歉,我……。”

  方俊搖了搖頭,利劍一樣的雙眉擰得更深。

  “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像是精心策劃的嗎?”季昭解釋道,“故意出現在我們麵前,又故意說了那些事情,然後,剛好這裏還有個直言司的腰牌。這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情,偏偏被我們碰見?”

  “可這些怎麽解釋?”方俊指著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骨頭,“你爹,你娘,我兄弟們,這些不是假的。就算腰牌可以偷,但是這種現場是偽造不出來的。那個人如果真的撒謊,他又怎麽會知道這裏?”

  季昭無言以對。的確,這也是最令她困惑的地方。她想了一下,爭辯道,“就算他知道底細,但也可以故意對我們撒謊。黑的說成白的,也不是不可能。”

  “他圖什麽?他就算是做戲,為什麽還要找一群殺手幫著做戲,等他撒完謊就把他砍死?他把命搭進去,就為了騙一騙你?”

  這又是一個解釋不通的地方。季昭也想不明白,隻得答道,“我怎麽知道。”

  “其實你早就信了,”方俊坐下來,火光映著他古銅色的臉和漆黑的眸子,他的眼睛已經不複那萬年不變的平和,染上一絲悲傷,他說道,“你剛才沒告訴他們咱們去哪裏,你怕他們跟皇上透露。你心裏已經懷疑皇上了。”

  “胡說,你也是直言司的人,我怎麽沒瞞著你?”

  方俊一愣,“我……我不會背叛你。”

  季昭不知道話題怎麽拐到這裏來,她盯著方俊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突然說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我……”

  “告訴我。”

  “不、不能說。”

  “你不是說不會背叛我嗎?”

  方俊低頭想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她,說道,“前一段時間,我在直言司參與了一係列追殺,宋海有一個名單,名單上的所有人一律滅口,一個不留。”

  季昭聽到這裏,已經隱隱猜到了他的意思。

  “我沒看到過那個名單,宋海對我有顧忌,他不會讓我知道那些。一般是他讓我殺誰,我便去殺誰。不過我之前殺過的幾個人,有兩個似曾相識的,就是……曾經與他們交過手,我不是很確定,”他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季昭一眼,“就是在八年前,那個破廟裏。之後我開始懷疑皇上在追殺的正是那些人,今天遇到此事,看來我猜得沒錯。”

  季昭還是不願相信。她現在說不出辯駁的話,隻顧搖頭。

  方俊很理解她,未婚夫突然變成殺父仇人,哪一個女孩子都難以接受這種事。可是方俊又不忍心看著她被蒙在鼓裏、嫁給自己的殺父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