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一段愛的荒唐收尾(2)
作者:十二朱雀      更新:2022-11-25 10:15      字數:3375
  第18章:一段愛的荒唐收尾(2)

    道君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黑。

    木屋內燃著碳,窗外雲朵很厚,天空沒有星光。辰宿星君已經趕回了南天,留了一位天醫照顧他。

    世界靜悄悄的,空蕩蕩的房間裏,似乎隻有他一個人。

    他呻吟了一聲,天醫聽見動靜忙從外間趕進來行禮:“君上傷得極重,光水刑火刑就受過七八種,之前全靠一口氣兒撐著,我用了藥,可萬不能再動了。”

    道君隻覺得昏沉沉的,額間滾燙,周身似被火灼,他呢喃著問:“小……十……二?”

    天醫嗯的疑惑了片刻,湊上去仔細的聽了一會兒,胸中立刻升起對這位神君的敬佩之情,怪不得是挨過無量神獄的神君呢!都這樣了還敢跟他們老大搶神女!

    他解釋道:“君上帶著十二神女去湯穀了,說是要找大金烏醫治神女的元神。君上還是好好養傷。”

    空氣中忽然有優曇婆羅的香氣緩緩湧入。

    道君在昏昏沉沉中兀自一凜,勉力側頭,看見天降一道光,劈開了禁製,劈暈了守衛,劈暈了天醫。

    有白衣白裳的神尊斂容收袖緩緩踏入,孤月般的臉,那樣淡漠的眼,薄到無情的唇,眉間朱砂嫣紅如人心頭血。

    道君吃力的發出聲音:“師……父?”

    道尊揮袖,托出一丸白玉琉璃般的丹藥,喂給道君吃了。

    清清涼涼劃入喉中,便覺得腹中灼熱,慢慢的有了些力氣。道尊拂袖:“起來說話。”

    道君費力的坐起來,斂容行禮:“太白見過師父”

    他冰涼的目光徐徐在他身上掃過,一寸一寸:“為什麽不把金烏十二交出去?”

    他冷冰冰的說:“為師囑咐過你,丹房是禁地,你一定會失手被擒,你可用金烏十二煉炁靈丹的消息交出去。自然能換得你的平安。”

    這原是個商量好的連環計。

    第一步,去三清丹房找丹方,若被擒,便交出金烏十二換取信任。

    第二步,以自己做餌,逼朱雀過南天門,掀起戰事,讓人族趁機做大。

    可是…他等於一樣都沒有做到。他沒把十二供出去,朱雀雖然過了南天,但竟然沒引起戰火

    道君渾身一抖,低下頭,半晌,低聲說:“一人事一人當,何必牽連他人?”

    道尊冷冷的看著他:“不交出金烏十二,你憑何換取三清丹房的信任?如何能拿到炁靈丹的方子?”

    “就算不能挑起戰爭,至少要拿到丹方”

    道君默然不語。半晌俯身行禮:“是太白誤事,請師父懲戒。”

    道尊謹慎的審視他,他教導他許久,道君很少半途而廢,除非,有什麽動搖了他的意誌。

    道尊問:“你在三清丹房看見了什麽?竟心灰意冷,不願再戰?”

    道君渾身一抖,那淬毒的畫麵反複在眼前出現,他低頭默然許久,才說:“三清丹房內,以人為料,練炁靈丹。那裏有許許多多的兩儀八卦爐。煙霞海……不是孤案。”

    煙霞海果然是三清天的手筆,可是他再沒有想到,煙霞海不是孤案。三清天正批量的以人為料,練炁靈丹。

    那雲霧迷蒙的三清丹房中,以千計的兩儀八卦爐盤成陣法,密密麻麻如森林。他閉了眼,更深的念頭在心裏徘徊不去,隻不敢細思,三清天練出了這麽多的人族炁靈丹,這些丹藥都去了哪裏啊?

    道尊依舊打量著他,平平靜靜的:“此事你心中隻怕早有猜測,何至於此?”

    道君緩慢的起身拜下去,再起來,壓在心裏的話終於說出了口:“神族肮髒,人族又好到哪裏去?師父以為練人的都是神嗎?”

    畫麵亂紛紛在眼前閃過,道君眼中都是憤怒:“不,三清丹房裏,執爐的都是人!”

    他壓抑著胸中的怒吼:“他們不是被迫的!他們搶那差使如搶什麽寶藏!”說到最後,聲音慢慢低下去,低到無望:“就好像……就好像……隻要能高人一等,他們什麽事都能做的出來……”

    “這麽多年了……我為了這樣的人……”道君的聲音漸漸、漸漸的寂然無聲。

    這些憤怒的情緒在耳邊灌入,卻似過耳之風,道尊點點頭:“這便說得通了。這多年來,盡管你憐憫人族,為他們盡心盡力,但其實你一直以人族血脈為恥吧。”

    道君猛然抬頭,眼中苦痛無法分說。半晌,輕輕地問:“師父,你是來殺我的嗎?”

    道尊緩緩的搖頭。

    他的聲音平平穩穩,似在誦讀經書,無波瀾起伏,無抑揚頓挫:“本尊養育你數萬載,看著你化形,看著你同朱雀他們交好,看著你修無情道討好為師,看著你成為第一個步入三清天的神君。本尊怎麽會不知曉你心底隱秘?”

    “縱然本尊告訴你你是人,可是你心裏仍然隱秘的期盼你是個完整的神吧?”

    “你盼望你能和朱雀一樣,活得光明正大,活得瀟灑暢快。”

    “天道說眾生平等,你亦說眾生平等,可是你以人族血脈為恥。”

    道尊蒼白冰冷的手緩緩的攀上道君年輕的臉頰:“為師一直都知道。這是你一直未越過的心魔。”

    道君怔怔的看著他,羞慚染了雙眸,慚愧的低聲道:“師父……” 身而為人,不全心拯救族人,卻隱秘的想做對立的神。這是多麽讓人慚愧的事情。

    道尊幽黑的瞳仁涼浸浸的凝視著道君,手掌冰冰涼的貼在他的臉頰上,到了此刻,終於有了一絲憐憫:“太白,為師騙了你,你一直就是一個神。當初服下那枚炁靈丹的,不是你,是為師。”

    便是三清天司樂的神君齊齊在耳邊奏響響徹三十六天的天鍾,也比不得此刻道君腦中糊塗心中震動,他啞著嗓子,問:“什麽?”

    道尊靜靜的看著他。

    道君怔忡的看著師父,大霧彌漫的眼中,先是呆滯的疑惑,漸漸涼下去,涼到幽冥深處,漸至絕望。

    大滴大滴的淚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他兀自不信,愣愣的抬起手,卻發現自己僵硬的仿佛手不是手。他淩亂的確認,語不成語,調不成調:

    “我是神……我不必為了想做神而羞愧……”

    “是”

    “我也不曾手刃無辜的同族”

    “是”

    “我入化形池,隻會消神炁,顯真身。不會死,根本用不著十二來救。”

    道尊頷首:“是。”

    沒了血色的嘴唇顫抖著:“十二根本不必提前展翅,以致元神碎裂,被剝奪五感。”

    “是”

    牙齒咬住了舌頭,一點都覺不出痛,他反反複複的確認“我……我是神體……我……我根本不必修無情道……”

    “是”

    山陵在道君的心中轟然崩塌。他根本不必遠離十二,他根本不必將他愛的姑娘拱手讓人!

    “身為神尊,過南天門不便,你需要一個能在地界和三十二天行走的幫手,所以才擇了我”

    “是”

    最後的最後,隻是輕輕的說:

    “你……利用我”

    道尊輕歎一聲:“是”

    道君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抖成了一片秋風中的落葉,這算什麽?這算什麽?他這輩子,活成了一個笑話。

    道尊注視他半晌,歎一聲:“太白,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你若不為作為人長大,不會真正理解人族的苦痛。你若不懂,大道何興?”

    混亂的血腥味湧上喉嚨:“師父,你方方麵麵都謀算到了,可是……你想過我嗎?”

    他所有的自卑、糾結、掙紮、心事都成了笑話。

    他不必為了是人而羞慚,不必為了內心不站在人族一邊而慚愧,不必……不必將十二推給朱雀,不必……不必害得十二五感盡失。

    他也本可以堂堂正正的決定救人還是救神。

    但一切已無法挽回。

    他已是三清叛神、已推開了十二、已和兄弟反目。喉中湧上腥甜,他不能細思,隻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又嘔出血來。

    道尊平靜的直視著他,從袖中抽出短劍,平平的遞過去:“本尊害你至此,現在,拿起你的劍,斬下本尊的頭顱。”

    他要他殺了他。

    他要他殺了自己。

    他要他弑師。

    他都糊塗了

    “師父……你說什麽?”

    道君猛地抬頭看他,心頭血湧上舌尖,一字一句,唇邊鮮血淋漓。

    可道尊寧靜的注視他,聲音淡的像在說什麽今夜會不會起風的小事:“帶著本尊的頭顱去三清天。他們會相信你,你從此便可入三清丹房,成為三清神尊。之後,你就能拿到炁靈丹的丹方。”

    “把丹方交給人族,挑撥朱雀過南天門宣戰,人族便有趁亂自立之機。”

    道君隻覺荒謬:“你……欺我騙我……如此,還要我幫你做事?”

    道尊緩緩的搖頭:“並不是為了本尊。是為了神人兩族。”

    他看著他,似憐憫,似慈悲,似懂得,卻字字出口成傷:

    “太白,你生來有慈悲,見不得眾生悲苦。是以即便心中這樣苦痛,仍能入紫極殿掌道。”

    “卻也同樣因慈悲而多情,因多情而心軟,心軟便做不得大事。”

    “得大道者,同執劍與慈悲。懷菩薩心腸,行霹靂手段。為師盼著你斷情執劍的那一天。”

    “為了這天下大道,你不得不如此。”

    這些話殘酷的落入耳中,刮得他遍體生涼,隻想放肆的大笑,為什麽不怕傷害你?因為你是個好人!你見不得別人受苦!何其荒謬!

    道尊說:“不交出金烏十二,便殺為師,你總要選一個”

    道君怔怔地看著相處幾萬年的師父,像在看一個陌生的鬼怪,而不是養大自己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