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關於玄武神君釣出了親爹的後續（5）

  　　北天的月又大又圓，照得人心無隱藏處。

  　　道君踏出香雪閣的門檻，側頭便看見抱臂倚牆的朱雀神君，挑著眉：“你這又是何苦？”

  　　道君閉了閉眼，聲音冷冷地：“本君修的是無情道！與其讓她有一日妄動道心，還不如早些了斷。”

  　　他又側臉看了一眼裏頭，垂下眼簾：“小孩子而已，過幾日便忘了。”

  　　最後一句很輕很輕。

  　　期待著這句話發生，又恐懼著這句話的發生。

  　　風聲忽得大了，白雪滿地卷珠簾，朱雀神君靜靜看著他。

  　　靈犀咒在灼燒

  　　朱雀心中複雜難言，但還是壓抑著，沉默片刻：“三十二天尚未分野之時，你我同在戰場，你教給我一句話，拿劍的手不受控保護誰，誰便是你心底的在意。你還記得嗎？”

  　　“大道從心，天下無心外之事，太白，你不能不麵對自己的心。”

  　　道君偏過臉去，靜而不言。

  　　屋簷下懸著夜明珠，在他眉間落下長長的陰影，那起伏如山巒的下頜線緊緊收著，他知道他的心在山崩地裂，可是他一言不發。

  　　朱雀靜靜的看著他，看得他終於壓抑不住心中波瀾：“本君修的是無情道！道心不穩，修為盡失！”

  　　朱雀神君默了默，半晌，說：“太白，我一直覺得，三清天無情道，不修也罷。”

  　　不修也罷？四個字撥動了道君一連串的心弦，天之四靈得天獨厚，自然不修也罷！可是他，他若不修……道君咬著牙，不敢麵對自己內心的恐懼。

  　　師父的臉在眼前如鏡花水月，師父一再的重複，太白，你非神體，若道心不穩，將回歸人身。

  　　道君冷著臉，看也不看朱雀神君，大踏步往外走。

  　　夜深了。

  　　香雪閣中，哭聲漸低，小十二抱著膝靠著牆，麵前是她癱了一地的竹簡。她把臉埋在裙中，隻是哽咽，臉上一片又一片的濡濕。有腳步聲輕輕靠近，赤衣的神君在她麵前緩緩蹲下，遞出一張鮫綃。

  　　小十二沒有伸手接。

  　　朱雀神君蹙眉，半晌才說：“別難過了。他……也不容易。”

  　　小十二抬頭，目光空落落的，穿過朱雀神君，又落到地上，良久，才輕聲說：“那邊……起首那卷是《道經》，我剛剛滿五十歲時，趴在二哥哥的肩膀上，跟著他一個字一個字背下的。後麵那卷是《太素》……我打小就笨，連小團小滾都學會用太素了，我還磕磕盼盼的隻能背一半。天底下隻有二哥哥肯一遍一遍耐心的教我……我結印的手勢，我用劍的手法，我踏雲禦風的樣子，都是他一點一點雕琢出來的。

  　　“大家都說金烏生而傲視神界，可我……我隻是一隻沒用的烏鴉，天底下，也隻有二哥哥會告訴我，天道自有深意，有一天我會長大，今日所經曆的一切，都是明日的禮物。”

  　　“我聽說三十二天是要過節的，每到過節，大家都很開心。我不知道什麽是過節，可是每年二哥哥都會來看我一兩次，每次他來，我都開心的不得了。我想……那就是過節了吧。”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十二眼中滑下。

  　　“連二哥哥都不要我了，我……”她把臉埋在膝蓋中，語句聲聲破碎在喉中。

  　　手背上靈犀咒灼燒著，朱雀神君忽覺得心痛。

  　　是他不對，一切都是他的錯。他不該嫌麻煩，就把她丟在禁林裏。明知紫極殿修無情道，還把她托付給道君。一生因緣，繁華三千，流水東去。

  　　“本君相信，道君待你的心永不會變。”他輕輕的說。

  　　小十二抽泣著抬頭看他。他捏著那方鮫綃，輕輕拭去她臉上淚痕。動作極輕，輕到連自己都詫異。這雙握著弑神槍大開大合的手，還能這樣輕柔的握住一方柔軟的手帕。

  　　“隻是我們這一生啊，總有許多無可奈何。道君幼時坎坷，修無情道方得入紫極殿。那地方也並不是什麽遮風擋雨的安穩之所，暗中的刀光劍影從未停歇。若道心不穩，你危險，他也危險……他從來都不容易。如今兩不相見，他才能安全。”

  　　小十二慢慢的不哭了。

  　　朱雀神君凝視著她，認真的說：“小十二，你告訴過我，金烏十二生生世世於天道手中輪回，是為了許人間未來。你還有很多很重要的事要做，你沒有時間難過太久。”

  　　“金烏生而驕傲，有一天，你也會展翅，也會登神君位，也會讓整個三十二天都尊敬你。”

  　　十二沉默許久，把臉埋在膝蓋中，終於模糊的嗯了一聲。

  　　背窗雪落，靜謐的連心痛都無聲，朱雀神君緩緩的伸出手去，一下一下的撫摸十二的發端，心中這一場雪啊，何時才能停歇。

  　　雪停日出之時，歸海神尊慢悠悠地從潭底浮上來，剛吐了個泡泡，就被立在碧淵潭邊的青衣神君嚇了一跳。

  　　道君神色不屬的站在池邊，期期艾艾的看著歸海神尊。

  　　龜大海神尊看看道尊，心裏嘀咕，這是一夜沒睡啊！看這孩子的眼圈，跟小團小滾那兩個毛團子似的，要來給本尊請安也不用這麽早啊！

  　　一神一龜默默的對視。

  　　道君筆直的立在碧淵潭邊，麵上有日光蒼白的落影。廣袖在空中蕩開，他俯身向龜大海神尊行禮：“太白有事求教神尊。”

  　　他向懷裏摸去。

  　　龜大海神尊在水裏泡久了，耳朵進水，又沒帶老花鏡，隻看見道君在岸上念念有詞，又拋出了一樣東西

  　　那盒子砰的一聲砸到水裏，他看看道君，又看看自己，悟了。

  　　他氣急敗壞：“你個小娃娃！本尊是旋龜！又不是許願池裏的王八！”

  　　他憤怒的在碧淵潭中劃水：“去去去！你們小娃娃吵架不要來打擾本尊！”

  　　道君勉強牽動嘴角，俯身行禮：“昨夜我師父來了，說這是炁靈丹，神尊知曉它的來曆。”

  　　潭中懶洋洋的旋龜嚇得翻了個身，幾乎翻不過來：“你說啥？”

  　　不待道君回答，龜大海神尊在岸邊已化出神形，撈起盒子拽著道君在原地捏了一個決：“別在這打開！水閣裏去！”

  　　碧淵潭底有一間水閣，四麵皆下了咒，專為了討論一些頂級秘密而修建。玄武神君正愉快的攤在裏頭，翹著一隻腳看《北天八卦周刊》，一抬頭看見自家親爹拽著那個一本正經的道君匆匆落下，嚇得趕忙把小冊子藏在枕頭上，迎上去：“爹你怎麽把太白帶來了？”

  　　龜大海神尊揮揮手，把親兒子往外趕：“去外麵守著！”

  　　四下清空，道君要打開盒子給龜大海神尊看，龜大海神尊嚇得連退了好幾步：“別開別開！本尊眼下這個稀薄神炁，聞不得那個味道。”他接過道君手上的盒子，神力化作絲絲光芒，往盒中探去，之後趕緊丟開：“是炁靈丹沒錯。”

  　　他緊緊擰著眉：“這是從煙霞海底那隻爐子練出的那枚丹？”

  　　道君點點頭。

  　　龜大海神尊頹然坐在了地上：“他們竟然想出了用人煉丹的法子……”

  　　道君上前幾步，急急問道：“師父說神尊知曉它的來曆，如今，又不為禁言咒所縛。”

  　　龜大海神尊恨恨地罵了一聲：“那老小子倒是會把事推給本尊！”又無精打采的揮了揮手：“也不算知道。你還記得幾萬年前三十二天分野之戰嗎？”

  　　道君點點頭。

  　　龜大海神尊長歎一聲：“那場大戰中，也不知道是哪位神尊得了一張以炁煉丹的方子，服之可以增神炁，命名為炁靈丹。但屢次失敗，直到那場大戰結束，也隻出過一枚丹。丹成之日，本尊也在現場，那個味道……”他低下頭：“本尊都險些控製不住。”

  　　道君急急問道：“是哪位神尊在煉丹，當日是如何成丹的？”

  　　龜大海神尊臉上劃過陰影：“當日在場負責煉丹的所有神尊都已身歸天地。餘下我們這些身在外圍的，自願立下了禁言咒，永不再提這枚丹藥。”

  　　道君問：“這是為何？”

  　　龜大海神尊沉默，水閣外的浪濤擊在欄杆上，如在敲擊在著回憶的罄：“炁靈丹久練不成，負責煉丹的神尊最終以身祭爐，跳入了煉丹爐中，最終成丹。”

  　　他揮袖起身：“煉製炁靈丹，是為了補給戰場上的將士，以一神成一丹，這樣的補給毫無意義。所以，經過眾議，此丹方成為了禁方。

  　　“那枚丹藥就此下落不明。”

  　　他突然想起什麽，又說：“你那枚再拿給我看看？”

  　　道君遞出白玉盒子，龜大海神尊小心翼翼地用兩個手指捏著盒蓋，再用神力仔仔細細的探了一遍，半晌，咦了一聲。他蹙眉道：“這與當日那枚仍有不同，藥力差了許多。”他想了想：“許是用人成丹的關係。”

  　　他把盒子還回去，定定望著道君那雙漆黑的桃花眼：“太白，你為何要追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