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憶不堪看，一看太荒誕（2）

  　　他們踏進了一片茫茫的白霧。起筆是白，落筆是白。薄薄輕輕的霧後頭是重重疊疊的山，峨冠博帶的神君們行走在遠山如黛間，仿佛一副淡墨疏筆的水墨畫。

  　　遠方杳杳似有光，又似無。三位神君走了很久，仍然看不到盡頭。

  　　十二不在，朱雀神君有些莫名的心焦，微動了手指，欲要禦風前行，然而捏了個決，又捏了個訣，毫無反應。他挑起眉毛來。道君也試了試手，竟喚不出一絲神力。

  　　沒有漂亮姐姐，三清尊神歸海神尊心情很不好，他也不耐煩地捏了個訣：“兩個不學無術的小崽子，還是得本尊親自出馬……”他捏了個決，又捏了個訣，還是毫無反應。

  　　兩位後輩神君齊齊目光炯炯地望向他。

  　　麵對兩位後輩神君崇拜的目光，龜大海神尊瞪著自己的爪子，非常生氣，恨恨的摔了摔袖子，垂頭喪氣的發牢騷：“你大爺的，隻能用走的……”

  　　麵對兩位後輩神君持續不斷的崇拜目光，歸海神尊看了看天，強行找補：“這地方在化形之內，神界之外，誰都不能用神力。走出去，也許能找到十二。”

  　　道君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一頓：“此處究竟是何處？”

  　　龜大海神尊攤手，曼聲長吟：“本尊也不知，怕隻有天道能回答你的問題。”

  　　道君忽而駐足：“我有事同兩位說。”他露齒一笑，扇子在手中輕敲，桃花眼中閃過天地悠悠：“一些被了下了禁言咒的往事。”

  　　化形之內，神界之外。神力無用，便是說神咒再也束縛不得。

  　　最簡單的東西往往最有效。其中的典範便是禁言咒。功效就幾個字——不能說。說，就往生。隻要在神界內，這條咒語就有效。估摸著這條咒語的發明者，打死也沒有想到還有地方是在化形之內，神界之外的。

  　　可見這世間完美難得，追求完美終究會一頭撞進名喚南牆的死路。

  　　三人席地而坐，青山悠遠成景。

  　　無茶，無酒，無禁言咒，卻有好聽眾，也算得是一個說故事的好時機。

  　　道君這段被下了禁言咒的往事發生在久遠的過去，遠在金烏十一、十二的蛋降臨神界之前。道君是這樣開頭的：“多年以前，師父尚未閉關，曾經承天道的旨意……”

  　　龜大海神尊懶懶散散癱在地上，長腿半曲，廣袖半褪，白而修長的手腕隨意地搭在膝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在空中敲著。自從進了這裏，他便很有些心緒煩亂，聞言毫不客氣的打斷：“你們那叫承天道旨意嗎？你們那叫窺測天道！窺測！你們紫極殿從道尊那個老小子開始就不該攬這個活！自討苦吃。”

  　　遠山薄霧間，遠方總是看不真切，恰如由這句話盤旋纏繞而起的思緒。

  　　朱雀神君正襟危坐，束發的金冠紋絲不動，思緒卻已飄遠。紫極殿是三清天極特殊的存在，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喉嚨，代傳的是天道旨意。歸海神尊卻說他們是窺測。此時此地此景，這句話是是特特說給自己聽的。他不由得微側了頭，向道君多看了一眼。

  　　道君起身，廣袖行雲流水般拂過清冷白霧，不卑不亢俯身作揖，舉止間風儀無雙：“神尊，紫極殿行事自有規矩。”

  　　龜大海神尊眉目間的不耐濃起來：“本尊還不能教訓你了？掌道者無欲無為，紫極殿卻妄想窺天機以求先手，執念如此，何以稱道？”

  　　朱雀神君回頭看他：“神尊，正事要緊。”

  　　龜大海神尊悻悻地住了口。

  　　道君繼續道：“師父承……”話在舌尖打了個彎兒，泠泠的響起：“師父開壇起卦，占出了神界末世之相。”

  　　“師父麵壁數年，堪之不破，後密召三清天幾位神尊，同斷這神界末世之相。”

  　　道君抬頭望著青冥高天，眯起了眼：“那是一段未來的殘影。殘影中，朱雀神君以真身化形，斷不周山，使得天柱折，四維絕，星辰西移，滄海成災，神界諸神紛紛隕落。天地傾覆，三清天亦在其中。”

  　　杳杳白雲，渺渺遠天之上，自有天意高難測。

  　　龜大海神尊直起身來，瞪大了眼睛。神界悠悠一劫九萬年，輪回的是三十二天和地界眾生。三清天尊神笑傲於天地，從不往生。難怪這被當成了個正經事。他一把拽住朱雀神君，把臉湊過來，像看什麽稀奇的東西：“哎呦喂小朱雀你出息了啊!”

  　　朱雀神君側臉避過龜大海神尊的大臉，眼中忽明忽暗，沒有說話。

  　　龜大海神尊扭頭又奇道：“既如此，為何不直接殺了小朱雀？”

  　　道君道：“天下羽族神炁係於朱雀神君一身，三清天尊神慈悲，不肯傷及眾生。”

  　　龜大海神尊怪笑了一聲：“地界幽冥無相獄，囚禁了多少神君。三清天有的是不死不生的法子，這會兒忽然慈悲心發作了？

  　　道君不得不又接上一句：“也曾議過，但……”想起三清天上那開了三十年沒有結果的會，他歎一口氣：“此事幹係重大，沒有尊神敢但這個責任。再說，誰敢惹他手中那柄弑神槍？誰有哪個本事，能封印朱雀神君？”

  　　朱雀神君眼神驟然一縮，來女兒國的路上，他遇見了那一個陵光。他被鎮於孤山之下，不知過了多少年才被十二所救。他忽而一笑：“他們太高估我了。”

  　　道君和龜大海神尊一齊扭頭看他。龜大海神尊甚至抬頭望了望天，摸摸下巴，朱雀神君學會了自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朱雀神君負手，仰頭望著天：“本君從來不低估每一個對手。三清天尊神自本劫初開時就存在，上古的戰場中很有幾位讓人尊敬的神尊。時至今日，腐朽他們的，是這富貴風流的太平歲月。”

  　　一席話說得道君默然，龜大海神尊怔了半晌，又癱了回去，繼續用胳膊支著地，嘿然道：“本尊離開這些時日，老頭子們真是一如既往啊。”

  　　道君又接著道：“為了這一卦，幾位神尊密議多次未果，直到金烏十二的蛋降生於湯穀之上，三清天才勉勉強強定下了禍水之局。”他捅了捅朱雀神君，低聲道：“小十二出生之前，我含含糊糊滴同你遞了個話，三清天沒有神尊願意跟你打，所以他們決定給你找個神女做軟肋，以後用這個神女要挾你。這就是原因了。”

  　　龜大海神尊豎起耳朵偷聽，瞪大了眼睛，搖頭晃腦的表示沉痛：“這都是本尊不在了的錯！本尊若是在，如何能讓他們定下這種計策！小十二一團孩子氣，能成個什麽氣候？不如去青丘找幾隻小狐狸……”

  　　道君含笑向龜大海神尊低聲說：“聽聞找過，可是青丘現在是白虎神君的那位當家作主，正一門心思要把白虎神君弄到手，那陣子正在鬧脾氣，說白虎神君再不理他，他就拉著整個青丘去修無情道。有一次喝醉了，把整個青丘的狐狸都剃禿了，一隻都沒放過！搞得整個青丘那叫一個愁雲慘霧，哪還有心思出來當禍水？”

  　　龜大海神尊聽得津津有味，半晌，意有所指地笑起來：“這倒是個不趟渾水的聰明法子。”

  　　朱雀神君淡淡地：“不過是無知者無畏。若不是白虎神君一力擔著，青丘早被滅了半族了。”

  　　道君攤攤手。過了一會兒，眸色沉靜，語調又正經起來：“此後，我師父齋戒沐浴，再次閉關求天道解惑。這一次，天道賜下了四句話。”道君一字一句背道：“水上姹女，靈而最神，遇火得飛，不見埃塵。”

  　　朱雀神君蹙起眉頭，這沒頭沒尾的，是什麽意思？他把這句話念了兩遍，方問：“這是……丹訣？”

  　　道君語氣凝重：“玄之又玄，是為讖語。三清天紛爭不休，再次分裂成了幾派。一派認為這對未來的讖語，指拯救未來要靠一位生於水上的「姹女」，一派認為這句話就是明明白白的丹訣，靠這幾句話能練出頂級的毒藥或者傷藥。也有一派認為，這說的是滅世的「因」。”

  　　他頓了頓：“那個時候，我正依了師父之前的囑咐，尋找女兒國的入口。”又歎一口氣：“你可以想象，當我發現許是有神族在此處煉丹，很難不再多想一點。”

  　　說完這一長串，他習慣性的在掌心敲了敲扇子，像敲碎了什麽重物，語調輕鬆起來：“可算找到機會告訴你們了。”

  　　朱雀神君回頭看他，語調沉沉，似有關愛：“這幾日，你便是為了這些事神不守舍的？”

  　　道君被這句話說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刷的抖開扇子，小心翼翼坐得離朱雀神君遠了一點：“你怎知我心中有事？你何時這麽細心了？”

  　　朱雀神君扭過頭，慢吞吞的說：“小十二擔心的很。”

  　　道君一愣，半晌，用扇子掩住臉，掩蓋住眼底濃黑墨色。

  　　龜大海神尊直愣愣的抬頭望著天，忽而反應過來：“不對啊，我們都在這，小十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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