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結局
作者:南川了了      更新:2022-11-24 16:32      字數:10326
  第109章結局

  隨著世家據地的被蕩平,即使叛軍勢力分散在四處,尚未攻破,戰局亦已定,隻待逐一擊破。

  各地的叛亂勢力趨於平定,嶺南之戰獲勝後,驪蘭玦帶著吳地駐軍趕到荊州,同大垚軍隊主力匯合。朝廷的兵力愈發強盛,藩王餘孽以風卷殘雲之勢被清剿,叛軍再無翻身之地。

  任憑往先如何威風,如今隻落得個轍亂旂靡、一敗塗地的下場。

  世家的敗局已定,以宋韞為首的世家頑固派卻冥頑不化,妄圖負隅頑抗,集合僅有的兵力向西南疆域逃去。

  宋濯將朝中事務安置好後,親自帶兵去追剿。

  戰事初定,世家失勢,朝堂更迭,須得有人前去鎮壓。

  此前由於世家放出的流言,姚蔑的帝位岌岌可危,並不足以服眾,朝中尚有諸多事亟待處理。

  因而此行,姚蓁並沒有隨他前往。

  同薛林致匯合後,她被驪蘭玦護送回望京。

  到達望京時,已是初秋。

  姚蓁離開望京已有半年之餘,如今回到望京,這座古老巍峨的城池仍舊同她記憶中的別無二致,威嚴而又莊重。

  唯一不同的是,叛軍兵敗如山倒,滄海桑田,如今再無可以威脅到構建太平盛世的勢力。

  飽經世變後,再進入宮城時,姚蓁心境豁然,再也不覺得如身陷牢籠,反而有有種如魚得水的自在感。

  朝堂官宦,此先已被宋濯以雷厲手段肅清。

  姚蓁返朝後,並未廢多少力氣,便將諸多事物盡數安置妥當。

  仲秋的某一日。

  夏朝後,姚蓁乘攆去往議政殿,意外地在殿前遇見了一個人。

  一身輕鎧的驪蘭玦。

  他站在玉階上,神情似是在等人。

  秋日明暄的日光灑在他的鎧甲上,如同金光織落。

  長期的征戰令他的麵容沉毅許多,輪廓硬朗。

  姚蓁坐在鸞攆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意外地發現如今的他像極了驪將軍。

  原本的他,文質彬彬,溫潤如玉。

  姚蓁總以為他同驪夫人更為相似一些。

  而如今,曆經戰事後,他變了太多太多,身上的書生意氣盡數褪去,承襲了父親的英挺麵貌與驍勇善戰的性格,成長為一名出色的將領。

  姚蓁看著他,有一瞬間,以為見到了驪將軍。

  鸞攆緩緩向前移動,驪蘭玦發現了她,躬身行禮。

  姚蓁走下鸞攆,緩聲道:“平身。”

  她在他麵前三步之外,停下腳步。

  她有些踟躕,不知該如何麵對他。

  隻因在荊州、尚未同宋濯分別時。

  驪蘭玦曾數次欲同她說些什麽,皆被宋濯從中作梗,攔截阻撓。

  宋濯蓄意同她親近,繼而使驪蘭玦知難而退。

  饒是姚蓁愚鈍,也漸漸從細枝末節中,察覺到了驪蘭玦對她的心意。

  驪蘭玦當為良人,但非為她的良人。

  她有宋濯了。

  躑躅一瞬,見驪蘭玦並沒有起身讓路的意思。

  姚蓁便知,驪蘭玦是在等她了。

  她清淺的笑了笑:“表兄尋我?”

  驪蘭玦沉穩地頷首。

  姚蓁靜靜地等待他出言。

  驪蘭玦看著她,目光閃動。嘴唇翕動一陣,欲言又止。

  最後,他低聲道:“殿下,還請允臣重返戰場,護我大垚國土。”

  姚蓁聞言,微微訝異:“如今戰事方定……”

  “臣知道。”驪蘭玦溫聲道,“戰局雖穩,但應尚有需要臣之處。臣請出此願,是為全父遺願。”

  “舅父的遺願?”

  “是。”驪蘭玦笑了笑,“我是不是還未曾同你說過,父親是如何身死的?”

  姚蓁麵容嚴肅了一些,抿著唇搖頭。

  驪蘭玦微微抬眼,望著頭頂的日光,目光變得悠遠。

  “父親隻有我一子,向來希望我能夠子承父業,保衛疆土。”他緩聲訴說,“隻可惜我自小便對領兵打仗沒什麽興趣,一向喜愛附庸風雅,舞文弄墨,對他的苦口婆心不為所動,自以為看了許多兵書便可運籌帷幄。”

  秋風將衣袖吹的獵獵作響。

  姚蓁靜靜地聽他訴說,抬手撫平衣袖,將雙手交疊在小腹前,端莊的站立著。

  “直到南蠻突襲那次……”驪蘭玦垂下頭,眉宇間隱現悲痛,嗓音亦微微喑啞,“我隨父親被圍困,敵眾我寡,我從未參與過戰事,到了戰場上,才發現自己所有到的理論不過是紙上談兵。父親為保全我,故意誘敵深入,才……”

  姚蓁心尖一顫,默然不語。

  沉默良久,驪蘭玦抬起頭,清風朗月般笑了笑,眸中有淚光一閃而過:“父親是為我而死的。”

  姚蓁眼睫撲簌一下,艱難的從喉中擠出一句:“……嗯。”

  “父親仙逝後,我想了許久,他當時希望我承襲他的誌願的。”驪蘭玦收斂了悲傷的神色,麵上轉而一片豁達,聲音中一片堅定,“如今恰逢盛世,又明主在位、賢臣輔佐,唯一的憂患便是外敵侵擾。我願投筆從戎,以餘生承襲父願。”

  姚蓁凝視著他。

  半晌,柔聲道:“好。”

  驪蘭玦躬身拱手,低垂著眉眼,恭迎她入殿。

  姚蓁邁步踏上玉階,拖長搖曳的裙裾一點點漫過階梯。

  驪蘭玦本欲躬身離開,忽地腳步一頓,不知想到什麽,闊步走到姚蓁身側,用隻有兩人可以聽到的聲音,道:“殿下當知,空穴不來風。當今並非先皇所出的謠言,所言不一定為虛。殿下還是要多加小心,防人之心不可無。”

  姚蓁愣了一下,溫和地笑了笑,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驪蘭玦行禮告退。

  姚蓁仰頭望著殿門前提著金字的匾額,微微眯了眯眼。

  議政殿中。

  金猊獸中的龍涎香熊熊燃燒著,味道濃鬱地有些嗆人。

  姚蓁抬足邁入殿中,嗅到濃鬱的香氣,抬袖掩住口鼻,眉尖輕蹙一下。

  守門的小黃門欲要出聲稟報,姚蓁抬手製止了他。

  她凝視著姚蔑。

  姚蔑失魂落魄地坐在桌案前,眼下烏青,眼神空洞地望著麵前攤開的卷宗。

  但他的神情,明顯沒有在看卷宗,而是在神遊天外。

  姚蓁凝視他一陣,邁步朝他走去。

  及至她近了他的身,姚蔑才遲鈍地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站起身,恭敬道:“皇姐。”

  半年未見,他的身量拔高很多。

  他直起身時,姚蓁竟不得不仰視了。

  姚蓁望見他眼底的驚懼。

  頓了頓,她從喉間溢出一聲:“嗯。”

  姚蓁尋了張軟榻坐下。

  姚蔑垂著頭,小心翼翼地睨她一陣,躑躅地坐下。

  一時無話。

  片刻後,姚蓁端起茶盞,啜飲一小口。

  茶杯觸底,發出一聲極輕的悶響。

  姚蔑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她,聽見響動,忙不迭直起腰身,緊抿著唇。

  姚蓁麵容無波,用茶杯蓋撇著茶水表麵的浮沫。

  姚蔑看她一陣,主動開口,聲若蚊訥道:“皇姐……”

  “嗯。”

  “皇姐此次回宮,要準備繼承大典嗎?”

  聞言,姚蓁放下茶盞,雙手隨意地搭在膝蓋上,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

  姚蔑對上她的目光,沒由來地覺得此時的她同宋濯如出一轍,隻是坐著,便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冰冷威壓感。

  他自知失言,緊抿雙唇。

  姚蓁淡聲道:“何出此言?”

  姚蔑目光閃爍,低聲道:“傳聞中,我並非父……先皇骨肉,血脈不純,難繼大統。如今皇室正統血脈唯有皇姐一人,當由皇姐繼位。”

  姚蓁輕輕地笑了一下:“我並無此意。”

  姚蔑飛快地眨動兩下眼,旋即麵容微僵:“皇姐不願,難道是想讓首輔繼位嗎?”

  姚蓁笑意收斂了些,篤定道:“他亦無此意。”

  殿中又陷入沉默。

  姚蔑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姚蓁偏頭望向窗外璀璨的日光,眯了眯眼。

  “皇姐。”姚蔑再次開口,聲音中帶著一點茫然的試探,“我當真不是父皇的骨肉嗎?”

  姚蓁的目光變得悠遠起來。

  她想到了幼時,宮中隱約的流言。

  姚蔑同她並非一母所生。

  他出生後不久,生母便意外而死。驪皇後見他失恃可憐,她膝下又僅有姚蓁一女,便將他撫養在膝下,當作嫡出的孩子來養。

  她的此番話重重敲入姚蔑胸口。

  姚蔑如醍醐灌頂,怔了一會,猛地抬起頭,又驚又喜地望著她,眼中燃起一簇光,用力點頭:“我明白了!”

  “此話,日後永遠不要再提及了。”

  “是。”

  見他一掃往先的頹靡神情,姚蓁笑了笑,倚在軟塌上,闔上眼眸。

  過了一陣,姚蔑試探地喚了一句:“皇姐?”

  姚蓁闔著眼,應了一聲。

  姚蔑喚過她後,卻不再說話了。

  姚蓁等待一陣,始終沒有聽到下言,便睜眼看他。

  姚蔑眼神發飄,臉漲得通紅,對上她的視線,訥訥道:“此先,朕做了一些事,思索良久,不知該不該與皇姐坦白。”

  “我早就知道了。”

  姚蔑一懵:“啊?”

  “過去的事,便毋庸再提。人總是要向前走的。”姚蓁站起身來,睨他一眼,唇角微彎,不欲多言,朝殿外走去。

  即將踏過殿門時,她腳步一頓,沒什麽情緒的評價道:“陛下,你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姚蔑麵色一僵,頭垂得更近。

  姚蓁不再多言,淺笑著邁出議政殿。

  玉階外,是一片寥廓的秋天。

  姚蓁袖中攏著暖融融的湯婆子,並未感覺到過多的寒冷。

  她邁過朱紅色的大門,穿行在回廊之中,打量著這座由宋濯親手打造的府邸。

  而後她驚奇的發現,無論是屋舍的構造、抑或是家具的擺放,都極其符合她的心意。

  姚蓁麵色不顯,心中泛起絲絲的甜蜜。

  她一向知曉宋濯了解她。

  沒想到,宋濯竟這般了解她。

  姚蓁四處閑逛。

  因著是冬季,望不見府中栽種了什麽樹木。

  姚蓁逛了一圈,在一處僻靜的涼亭旁,望見幾株含苞待放的綠梅。

  她坐在涼亭中,略一歇腳,視線四下望著,觸及一間門扇緊闔的、坐北朝南的屋子。

  問及侍從,侍從辨認一陣,道:“是首輔的臨時的書房。”

  姚蓁挑挑眉,不禁覺得好笑。

  此人還真真是蠻不講理,分明是她的府邸,他卻偏要在她的地界開辟出屬於他的空間,為自己留一間書房。

  思及此,姚蓁的麵上漾開些笑意,起身,走向那間書房。

  房門緊闔著,但並未上鎖。

  姚蓁製止了欲為她推門的侍從,抬手推開門。

  菱花門扇一打開,燦然的日光便爭先恐後地擠入屋舍內,映亮空氣中漂浮著的細小微塵。

  秋風撫衣,秋高氣爽。

  姚蓁看著眼前景色,心境亦豁然不少。

  姚蔑做了什麽?

  此前譚歇辭官歸鄉,遇見她後,多次欲言又止。

  再後來,薛林致亦提醒她遠離陛下。

  姚蓁並不愚鈍,從他們異常的舉止、以及種種蛛絲馬跡中,猜到了一種可能。

  方才在殿中,同姚蔑的對話,更是堅定了她的猜測。

  ——姚蔑並沒有做什麽。

  他隻是忌憚她和宋濯,恐他們會威脅到他的帝王之位。

  所以,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兩個對皇位有威脅的人情深意切。

  於是,他或言語暗示,或推波助瀾。

  不想讓他們在一起。

  姚蓁了解自己,亦了解宋濯。

  他們二人對那個尊貴的位置並不感興趣,故而對姚蔑的皇位沒有絲毫威脅。

  隻是做慣了高位的人,漸漸染上了敏感多疑習性,自然無法容忍任何潛在的威脅。

  姚蔑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手段。

  由此可見,他的確是極好的帝王之才。

  姚蓁輕輕吐出一口氣。

  她並不想計較什麽。

  如今,姚蔑雖然逐漸染上處於高位之人的冷血無情,但他本心並不壞。

  她隻希望,方才自己的一番話,能夠點醒姚蔑。

  能夠輔佐出一位明君。

  還給大垚一片光明的太平盛世。

  望京城落下第一場雪時,姚蓁得知了宋韞伏罪自盡的消息。

  她放下信件,莫名有種宋濯不日將返京的直覺。

  新雪初霽那日,恰逢休沐日。

  姚蓁在嫏嬛殿中踱步,望見幾名工匠正在修補滲水的偏殿,忽地心血來潮,想要去修繕完工的公主府看一看。

  浣竹聞言,忙張羅著為她裹上厚厚的大氅,備好馬車,召來一隊禁衛,護送她出宮。

  公主府挨著宋府所建,距宮城並不遠,不多時便到了地方。

  姚蓁走下馬車。

  背陰的角落處,尚堆積著一些積雪。寒風不時拂過,將她大氅脖領上的絨毛吹得輕顫。

  侍衛推開府門,恭恭敬敬地將她請進去。

  微塵的數目並不多,飛舞兩下便靜止下來。

  房內很整潔,這些微塵是被門扇帶起的、屬於外麵的。

  姚蓁邁過門檻,隻身進入房中。

  書房的布局極其簡潔,窗欞上堆積的雪映著日光,窗明幾亮。

  可謂是一塵不染。

  姚蓁隨意看了幾眼,視線被桌案上的一遝朱紅色的紙所吸引。

  她走過去。

  紅紙旁摞著基本古籍,姚蓁打量紅紙一陣,視線落到古籍上。

  她翻開書頁,瀏覽幾眼。

  對上他的視線,她毫不露怯地對望。

  宋濯低笑一聲,捏捏她纖柔的側腰,哼道:“明知故問。”

  姚蓁被他捏的發癢,連連閃躲,臉上的得意之色卻更甚:“你……你不將武德,宋濯……”

  她嗓音發顫,帶著濃重的水聲

  身子也在發顫,笑著在他懷中磨蹭。

  鬧了幾下。

  宋濯忽地抬手按住她的後腰,嗓音壓的極低:“別動了。”

  姚蓁一僵。

  她若有所感,收斂了笑意,緩緩抬眼,望進宋濯欲色潮升的眼眸裏。

  那雙眼眸中,升起的浪潮,似是要將她溺斃在其中。

  然而宋濯的麵色尚且算是淡然,目光自她鼓鼓的胸口掃過,含著欲、卻語氣淡淡地道:“三月未見,想你想的厲害。”

  姚蓁眨眨眼,遲鈍地反應一陣,唇角勾起得意的笑。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頸,胸脯壓著他的胸膛,發絲如同濃密的水草般將她纏繞。

  然後,她的紅唇落在他脖頸處凸起的喉結上。

  她輕吻他的喉結,輕輕呢喃:“想我?”

  宋濯的瞳仁深得像是能滴出墨來,直勾勾地盯著她,從喉間溢出一聲:“……嗯,想你。”

  姚蓁用潔白的貝齒輕咬了一下飽滿的紅唇,眼波微動,眼底滿是得意,銀鈴般笑出聲來。

  笑聲牽動身軀發顫,兩具身軀摩挲。

  宋濯眼眸一眯,抱著她一轉身,將她抵在牆上。

  他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車熟路的探入她的衣底。

  姚蓁的胸口明顯鼓起一隻手的形狀。

  她笑著笑著便變了調,頸線拉長,嬌氣的哼道:“手……涼。”

  宋濯置若罔聞,眉眼專注,淡聲評價:“近日宮中膳食想必不錯。豐腴不少。”

  姚蓁臉上一燙,雙手胡亂推拒他的手,低聲道:“你才回來,先去沐浴。”

  隨即發現,這幾本古籍,皆是在傳授如何製造朱砂紙的。

  而當今習俗,朱砂紙常常被用來寫三書。

  姚蓁看著麵前的朱砂紙,眨眨眼。

  心房忽地不受控製地急跳起來。

  她背對著門,眼波瀲灩一陣,伸手觸碰那朱砂紙。

  發現有幾張紙上,用小楷金墨提了字。

  正當她欲看清那金字的內容時。

  身後傳來輕而沉穩的腳步聲,旋即她被人攬著腰,落入一個強有力的懷抱中。

  姚蓁嚇了一大跳,抖了一下。

  而後,她嗅到一陣熟悉的冷香。

  宋濯掐著她的腰,轉過她的身軀,將她抵在桌案上。

  姚蓁麵露驚喜,唇角噙著笑:“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啦!”

  宋濯俯低身子,同她眉心相抵,嗓音又低又磁:“想你,便來了。”

  他將下頜擱在姚蓁的肩窩上,高挺的鼻尖若即若離地觸著姚蓁頸側的肌膚,輕喘一下,低喃道:“好想你,蓁蓁。”

  姚蓁心中忽地一陣柔軟。

  她笑得眼眸彎彎,伸手環住他的腰身,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宋濯的衣袍上染著點清冷的雪意,觸手微涼。

  但他的體溫已經恢複了正常。

  姚蓁偏頭輕吻一下他的臉頰,柔聲道:“我也好想你。”

  明燦的日光流漾。

  兩人久別重逢,分明有許多話想要說出,千言萬語,最後化作這一個雋長的擁抱之中。

  良久,宋濯率先回過神來,撫著她的頰側:“怎麽到這來了。”

  “以往不曾來過,想來看看。——你呢,不是說戰事尚未完全平靜,怎麽回來的這樣快?”

  “前線並沒無要緊之事,再則有你表兄請命前往,自然不能使他白去一趟,留他駐守。”宋濯淡淡地瞥她一眼,俊容平和,“年關將至,想陪你度過新年。”

  姚蓁想起,二人尚未同度過新年。

  而如今他特地回來陪她……她的唇角綻開明媚的笑容,心房中灌滿了甜蜜,將她摟進。

  宋濯掀起眼簾,視線越過她,落在明顯有移動痕跡的桌案上,薄唇微抿,若有所思。

  姚蓁倚在他的臂彎裏,仰著清麗的小臉看他冷白的下頜。

  見他神情如此,她眼眸狡黠地動了動,故意指著朱砂紙,柔聲問:“宋郎,這寫的什麽呀?”

  她刻意時,聲線極嬌極媚。

  宋濯低頭,便望見她眼中的得意之色。

  聞言,宋濯眉尖緩緩挑起,眸中閃過一道光。

  他鬆開手,將她攔腰抱起,闊步往外走去。

  然而細細打量之後,她才發現,他的眉眼、氣質,實則同她萬分相似。

  宋夫人眼尾勾挑開一絲淺淡的笑意,輕聲喃喃:“你不像他……不像他啊。”

  這是她的兒子。

  姚蓁看著她,不知該如何接話。

  宋夫人笑著笑著,眼中暈開一點淚花。

  她抬手拂拭眼尾,輕聲道:“我乏了,你們退下吧。”

  姚蓁道:“夫人,您的病症……”

  “大喜所至,氣血攻心罷了。”宋夫人不甚在意地道,“不礙事的,天色不早了,你們回去罷。”

  姚蓁有些躑躅。

  宋夫人溫和地笑笑:“回去罷。”

  姚蓁便行禮道別,朝宋濯走去。

  宋夫人注視著姚蓁的背影,看著她奔向心上人,被她的心上人牽住手,擁入懷中。

  兩個人不知低聲說了什麽,宋濯扶著姚蓁的肩膀,忽地抬頭看向她。

  侍奉在外的侍從連忙避讓至一側,垂首恭立。

  姚蓁有些懵:“……去哪?”

  宋濯低笑一聲,俯低身軀,貼在她耳邊道:“去隔壁宋府。我早便命人備好沐浴的水了。”

  姚蓁茫然地抬起頭,對上他清沉的視線,驀地明白他有備而來。

  她望著他漆黑的眼眸,心尖發顫,脊背發麻,試圖垂死掙紮:“你才剛回來,朝中有許多事務亟待處理……”

  宋濯抱著她踏入宋府。

  他睨著她,輕笑一聲:“撩撥我時,不是十分得意麽。現在知道怕了?”

  姚蓁試圖狡辯。

  話未出口,便被他堵在唇中,隻溢出一聲嬌柔的:“嗚……”

  宋濯帶上臥房的門,將她圍堵在床笫間:

  “——晚了。”

  宋濯回來後不久,宋家老宅那邊傳來消息,說宋夫人生病了。

  彼時姚蓁才掙開宋濯係在她手腕上的緞帶,嬌聲嬌氣地窩在他懷中,嘟嘟囔囔的埋怨。

  ——她往先知曉宋濯喜愛在床笫間掌控她,也也知他喜愛在那時束縛她。

  可她實在未曾料到,宋濯竟這般喜愛。近來行房時,總是在難以啟齒的時候桎梏住她的手,令她難以動彈。

  聽清稟報的內容,二人雙雙怔了一下,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

  眼神交匯。

  他們簡要的收拾一下,前去探望。

  他們到宋府時,宋夫人並不在自己的院子裏,而是在花園中遛彎。

  府中侍從引著二人前去花園。

  宋夫人裹著厚重的冬衣,正踱著步欣賞盛開的臘梅,唇角噙著一點笑意。

  聽人通報宋濯來,她笑容一僵,本來想轉頭就走。

  一轉身,眼神不經意望見宋濯和姚蓁相牽的手。

  她身形一頓。

  麵前的這一對年輕的眷侶,女郎清麗雍容,郎君俊逸出塵。

  二人通身皆充斥著滿溢的矜貴氣,十分般配。

  宋夫人一時有些恍惚。

  從他們身上,窺見了自己年輕時同心上人在一起的模樣。

  她凝視著兩人相牽的手,難得的沒有出言驅逐,而是看著姚蓁,溫聲道:“好孩子,過來。”

  被她看著的姚蓁,怔了一下,感覺到宋濯渾身一僵,手指似乎蜷縮了一下。

  姚蓁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令他安心。

  而後她鬆開宋濯的手,邁步走向宋府人,俯身行禮。

  宋夫人看出她身份不凡,但她沒有避讓,受下她這一禮,而後扶著她的臂膀,攙扶她直起身。

  姚蓁站好,目光觸及宋夫人的臉。

  饒是宋夫人如今年華不在,她仍被她的美貌驚豔到。

  不遠處,宋濯佇立在原地,沒有跟過來,微微低垂著頭顱。

  他濃長的睫羽垂落著,眉宇間流漾著一種淡淡的傷感。

  宋夫人攜著姚蓁的胳膊,同她共同欣賞滿園的臘梅花。

  她望著眼前的臘梅,眸光溫柔,淡聲道:“我一向喜愛梅花,他卻覺得梅花氣節清高,同我的脾性一般堅韌不屈。他強迫不了我,無可奈何,便將我種的梅花盡數毀去。”

  姚蓁靜靜地聽她訴說,反應一陣,明白她說的人是宋韞。

  她不知如何寬慰她,眼中流露出無措的愁緒。

  宋夫人並不需要別人的勸解。

  “不必為我難過。”她看了姚蓁一眼,抬手撫著盛開的臘梅花瓣,溫聲道:“如今他已自戕伏法,我心中高興無比。你瞧,這滿園盛開的臘梅,也似在歡慶呢。”

  姚蓁看著迎風綻放的臘梅花,認同地頷首。

  二人踱步走了一陣,宋夫人忽地停下腳步,望向宋濯的方向。

  宋濯立即停下腳步,保持同她們十步之遙的距離。

  宋夫人看了一眼,收回視線,低聲道:“他可有不顧你的意願,強迫你?”

  姚蓁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了長身鶴立的宋濯。

  她的唇角勾起甜潤的笑,笑容間帶著點女兒家望著心上人所獨有的甜蜜與嬌羞:“沒有,夫人,我們兩情相悅,他待我極好。”

  宋夫人看著她的笑容。

  須臾,她淡淡的笑了一下,如同雪落臘梅,晴光初霽。

  這麽多年。

  她終於正眼看宋濯。

  這個初長成的俊逸青年,乍一看有些像宋韞——這也是這麽多年來,她一直不願看他的願意。

  雪勢停息。

  東風入律。

  姚蓁許過心願後,便依偎在宋濯懷中,被他用厚厚的大氅裹著,同他一齊慢吞吞地往回走。

  他們身後,潔白的雪地上,留下密不可分的兩串腳印。

  兩人低聲交談,交談聲被風帶起,漾出很遠。

  姚蓁環著宋濯勁瘦的腰身,柔聲問:“宋濯,你方才許的什麽心願啊?”

  宋濯昳麗的眼眸中,溢出清潤的笑意。

  他沒有應答,隻將溫熱的指尖擠入她的指縫間,同她十指相扣。

  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手中。

  一經握住,便再也不鬆手了。

  此後,再無分離的可能。

  宋夫人幾不可察地頷首。

  宋濯深深地看了她兩眼,牽著姚蓁離開了。

  宋夫人凝視著他們離開的方向。

  良久,她低歎一聲,嗅著臘梅的香氣,喃喃道:“……梅郎,再等等我。”

  ——

  年關將近時,捷報接連傳入望京。

  最後一波叛軍被清剿的喜報傳入京中時,正值除夕。眾人圍坐在姚蓁的嫏嬛殿中,飲著暖身的黃酒。

  地龍燒的正旺,屋中暖融融的,眾人喜氣洋洋,十分熱鬧。

  薛林致祖上是齊魯人士,平常慣能飲酒。

  她能喝,也拉著姚蓁喝。

  姚蓁母族雖亦是齊魯籍貫,但到底是不勝酒力。

  被她接連幾杯酒灌入腹中,姚蓁喝的有些醉了,嗚哼幾聲,半闔著水眸,倚在宋濯肩膀上假寐。

  宋濯麵如冷玉,神情淡淡,如若不是他麵前擺著幾個空了的酒杯,單瞧他一張臉,絲毫看不出他飲了酒。

  感覺到姚蓁倚靠在他的肩頭,宋濯側頭望向她,眸光溫柔繾綣。

  他輕輕吻了一下姚蓁的眉心。

  距二人最近的薛林致,餘光瞥見卿卿我我地二人,臉色頓時變得頗為忿忿,拉長聲調道:“噫——”

  宋濯置若罔聞,專注地看著姚蓁。

  薛林致喝的麵容泛紅,卻又為自己滿上一杯酒,端著酒杯起身。

  她同小臉酡紅的浣竹碰了碰杯,又同一個不知名的黃門行了酒令,最後坐到姚蔑麵前。

  她將手中酒一飲而盡,對醉醺醺的姚蔑道:“臣敬陛下一杯!”

  姚蔑眼神渙散,緩慢地在她身上聚焦。

  他忽地往前一撲,抱住薛林致的胳膊,初長成的少年郎,卻張大嘴嚎啕道:“娘!”

  薛林致麵露尷尬:“不,我不是……”

  倚著宋濯的姚蓁,聽著他們鬧出的啼笑皆非的動靜,忍俊不禁,“噗嗤”笑出聲來。

  宋濯掃了他們一眼,眼神中有微妙的嫌棄。

  他的視線忽地一頓,越過他們,看向菱花窗外,白茫茫的雪白。

  辨認一陣,他低聲對姚蓁道:“下雪了,蓁蓁。”

  姚蓁勉強將眼眸睜開一道小縫,看了一眼,輕哼兩聲,算作回應。

  頓了頓,她鼻息一頓,忽地坐起身來,目光在殿中環視一圈,眼眸睜大,鼻音濃重地道:“咪咪呢?”

  近來,宋濯以“方便議政”的緣由,堂而皇之的搬進嫏嬛殿偏殿居住,兩人共同養著的貓兒,亦隨著他入住。

  聞言,宋濯眉尖微蹙,環視一陣,亦未發現貓兒的蹤跡。

  姚蓁將手搭在他的肩頭,搖搖晃晃地起身,在殿中找了一圈,沒有發現貓兒的蹤跡,隻在殿門外,發現一串雪地裏的梅花腳印。

  這種形狀的腳印,闔宮上下僅有貓兒可以踩出。

  二人對視一眼。

  姚蓁抬出要往殿外走:“快去找貓!”

  宋濯長臂一撈,將她扯回來。

  “我去尋。”

  他將姚蓁摁在座椅上,而後披上大氅,拿起置物架上擱著的一把十二扇傘骨的油紙傘,邁出宮殿,撐開傘。

  姚蓁看著他蒼青色的身影沒入雪幕中。

  酒意上湧,姚蓁暈暈乎乎地坐了一陣,忽然聽到一陣細微的貓叫聲。

  她的酒意一下子便被驅退了,扶著把手站起身,聽聲辨位,尋著貓叫聲找了一陣,找到了夾在花盆之間的貓兒。

  姚蓁對上它可憐巴巴的眼神,心疼不已,連忙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來。

  貓兒踩著她的衣袖,委委屈屈的“喵~”了

  這小家夥仍在殿中。

  那冒雪出殿的宋濯找的是什麽?

  思及此,姚蓁混沌的思緒驟然清明,顧不得放下貓,抱著她便往殿外疾行,去將平白挨凍的宋濯喚回。

  她沒有帶傘,也沒有裹上大氅,滿心滿意隻記得要快些尋到宋濯。

  所幸雪勢漸消,並不算冷。

  她在宮院中尋了一陣,沒有望見宋濯,便快步走出宮門。

  傍晚時分,又恰逢落雪,天幕有些陰沉。

  姚蓁的視野有些模糊。

  她怕貓兒冷,便將她攏在袖中,踩著蓬鬆的雪,有些急切的喚:“宋濯,宋濯!”

  茫茫的雪幕中,古老的紅牆映著雪。

  她柔軟的聲音穿過雪花,落入甬道中的宋濯耳中。

  宋濯轉過身。

  姚蓁亦發現了他的位置,顧不得其他,抬腳朝他疾奔,水紅色的裙裾在風雪中飛舞,極其妍麗。

  宋濯怕她滑倒,亦快步朝她走去。

  姚蓁跑的有些快,又有些醉意,沒有刹住腳步,一頭栽入他懷中。

  她束發的釵環,不知為何,散落在地。

  柔順的發絲散亂開來,微涼的青絲滑了他滿手。

  宋濯的手穿過發絲,將她牢牢擁入懷中。

  他手中舉著的傘,掉落在地。

  然而他顧不得傘了。

  姚蓁窩在他胸膛前,輕哼著冷。

  她的一雙小手冰涼,掏出袖中的貓兒,將貓兒放進他寬敞的廣袖中。

  自己也往他懷裏鑽。

  眼前的這一幕,似曾相識。

  宋濯眸光閃動,握住她冰涼的小手,不明緣由地笑了兩聲,忽地俯身將她吻住。

  姚蓁雖然有些醉著,但在雪地裏奔波這一遭,她的意識很清醒。

  宋濯吻的強勢,她舌尖漸漸有些發麻,連忙用手推開,嬌斥道:“宋君洮!”

  宋濯將下頜擱在她的肩窩,悶悶地應了一聲。

  細碎的雪花,撲簌地落著。

  失去了宋濯身軀的阻擋,姚蓁瞧著眼前的甬道,堆著細雪的紅牆。

  貓兒細細的叫喚。

  她驀地發現,此情此景,同兩人的糾葛伊始時的模樣,十分相似。

  姚蓁出神一陣。

  一片細微的雪花顫巍巍地落在姚蓁的纖長的眼睫上。

  姚蓁眨眨眼,雪花融化,化成一絲沾在睫羽上的潤色。

  旋即她想到方才的那個吻,思緒一轉,抓住了重點。

  她倚著宋濯的臂彎,輕聲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對我這樣做了?”

  天色漸漸沉鬱。

  紅牆映雪,一如當年。不同的是,這次周圍喧囂的動靜,並不是追尋姚蓁的人所發出的。

  這喧囂而熱鬧想聲響,渺遠地傳來。

  是歡度新春的歡笑聲,以及用以慶祝的爆竹聲。

  然而在她與他的這一方天地中,卻分外寧靜。

  唯有心跳聲綿延有力。

  宋濯吻了吻她濕潤的眼睫,沉聲應道:“嗯。”

  他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早就想將你搶過來了。”

  姚蓁張張唇。

  最終,她什麽都沒有說,踮起腳,唇瓣落在宋濯的唇上。

  四片唇瓣交纏在一起。

  她深深地同他交吻。

  天際一聲銳響,繼而天幕上綻放出巨大的焰火。

  焰火將黑夜映得亮如白晝。

  姚蓁聽見動靜,驚喜地轉過頭,倚靠在宋濯懷中,望向璀璨的焰火。

  她烏黑清湛的眼眸看著焰火,瞳仁流光溢彩。

  她在看焰火。

  宋濯低下頭,專注地看著她。

  姚蓁看了一陣,驀地想起什麽,雙手合十擱在胸口前,闔著眼眸,提醒宋濯道:“快許願!”

  宋濯低笑一聲,在她的催促下,望著絢麗的焰火,許下心願。

  焰火嫋嫋,炮竹升平。

  溫暖的人間煙火將他們緊緊裹挾。

  瑞雪兆豐年,屬於他們的太平盛世,伴隨著這一場雪花的落下,緩緩拉開序幕。

  姚蓁隱約記得,姚蔑一開始並不叫“蔑”。

  他本名似乎叫姚茂,生母出事之後,父皇將他的名易為帶有貶低之意的蔑字。

  其中內情究竟為何,姚蓁便不得而知了。

  很久很久之後,姚蓁偶然聽到宮婢在一起嚼舌根。

  她們唏噓不已,說出身奴籍的王美人,明明享有榮華富貴,卻偏要同侍衛通|奸,才被陛下悄無聲息地賜死。

  王美人,正是姚蔑的生母。

  ……

  姚蓁眨動了一下眼,眼神聚焦,回過神來。

  姚蔑究竟是否為先皇親生,她不得而知。

  或許是捕風捉影、空穴來風;又或許僅是編排出的宮闈秘聞。

  真相究竟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蔑兒。”姚蓁放沉語氣,麵容沉肅,“你如今坐在大垚最尊貴的位置上,你隻需知道,你姓姚,你是先帝親封的太子。真相與否,並不重要,隻要你堅信你是父皇的骨血,你便是。你在,江山便在,姚氏皇族永存。隻要你一日姓姚,大垚的江山便沒有易姓。明白了嗎?”

  —

  但教心似金鈿堅,情若磐石不可轉。縱落花流水,溯風回雪,天上人間。

  惟願朝暮長相見。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