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夜談
作者:南川了了      更新:2022-11-24 16:32      字數:6339
  第42章夜談

  日薄西山。西天際璀璨瑰麗的金色雲靄蔓延開,如同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凋零前殘留著的淒婉哀豔。

  金光映照在琉璃瓦上,泛著粼粼的淒淒冷光。

  玉階上一片晦暗的昏黃,同宋濯議事的幾名官員,踏著玉階,漸漸湧入太和殿內,皆是麵容沉肅,垂首恭立。

  殿中氣氛漸漸沉悶,隱約幾道低泣聲,大臣們的目光不時落在垂淚的姚蓁身上。

  她以白玉步搖綰著發,麵色慘白,眸光淒哀,未施粉黛,一身矜貴氣猶在,仍擔得起大垚第一美人之名。隻是她身形單薄如紙,使得她原本就清冷的氣質,愈發孤豔。

  姚蓁以帕遮麵,垂著眼眸,餘光看著宋濯紋路精致的袍角,在婢女的攙扶下,回避至太清殿內殿。

  外殿燃著燈,隔著一道山水屏風,他們低低的談話聲隱約傳來。

  宮婢隨侍一旁,姚蓁坐在榻上,以手撐著隱約作痛的頭顱,聽了談話聲一陣,忽然察覺到不對。

  她扶著床柱站起身,靠近屏風,朦朧的談話聲,隨著腳步的輕移,漸漸清晰。

  “四王猶盤踞在京中,虎視眈眈,覬覦皇位,稚子繼位,怎能保住江山?!”

  屏風朦朧透著外殿的光,姚蓁隱約瞧見一人倏地站起身,身影投在屏風上,蒼老的低斥聲將屏風震得嗡嗡顫動,心中一緊。

  “崔閣老。”

  說話人話音才落,喧嘩未起,一道沉靜的聲音便徐徐尾隨。宋濯緩聲點醒,聲音不大,隱約含威,將他的氣焰沉沉壓下去,“注意言辭。”

  姚蓁手指撫著屏風,又側耳聽了一陣,心頭隱約不安。

  她揉著酸脹的額角,輕闔眼眸,聽見稍微年輕一些的聲音道:“如今唯有此法了。——陛下膝下子嗣本就稀薄,又……如今隻餘太子一子。先輔佐太子登基,穩固朝中局勢,日後再言其他。”

  外殿一片岑寂,須臾,眾人紛紛應和,有人低聲道:“皇室微薄,太子登基,世家輔佐,屆時世族在朝中舉足輕重,亦不失為好法……”

  有人低咳一聲,說話那人倏地噤聲。

  外殿又陷入死寂之中。

  屏風內的姚蓁,聽聞方才一襲話,卻恍若聽見一道平地驚雷,心中驟然掀起驚濤駭浪來,腦中一陣嗡鳴。

  又?

  僅剩太子一人,是何意?

  她扶著角柱,將宮婢招至身側:“……去,傳我口諭,將皇子公主們都傳來,快去!”

  宮婢疾步朝她走來,聞聲腳步一頓,垂下首,沒有動身。

  姚蓁輕聲催促幾聲,宮婢“噗通”跪地,低泣道:“公主……奴婢無法啊……”

  姚蓁的五指倏地劃過柱子,在紅漆柱身上留下四道泛白的印跡。

  她眼中蓄著淚,盯著地上跪著的宮婢,一時間聲音再難傳入她耳中,耳邊唯餘浪濤似的轟鳴。

  僵了一陣,她猛然疾步繞過屏風,走入前殿。

  鬢邊步搖玉珠輕顫,她目中含淚,竭力穩著聲音,對殿外小黃門道:“去宣皇子公主。”

  話雖這般對黃門說著,她的目光卻盯著殿中坐著議事的官員們,視線越過一眾緋色、靛色官服,掠過人群中一身月魄色衣袍的宋濯。

  無論相貌、衣著抑或是氣質,他都十分顯眼奪目。

  與姚蓁含淚的目光相觸,他神色不變,淡然道:“殿下,要宣哪位皇子、哪位公主?”

  他一開口,姚蓁稍稍定心,喉頭哽塞一陣,低聲道:“所有皇子,所有公主。”

  宋濯緩緩眨動濃長睫羽,喉間溢出低低一聲:“嗯。”

  他身旁,幾位官員神色各異,目光閃爍不定。

  姚蓁緩緩平複著鼻息,一口呼吸尚未完全吐到底,驀地聽宋濯低緩的聲音:“如今,宮中、皇城,乃至整個大垚,僅有容華公主與太子兩位殿下了。”

  她猛地一噎,眼眸睜大。

  宋濯溫聲道:“不必瞞著了。”

  官員們麵麵相覷,旋即任職於戶部的一名年輕官員上前,拱手稟報道:“稟殿下,陛下膝下其餘五位皇嗣,皆在帝後薨逝後……隨著去了。”

  殿中霎時彌漫著一陣哀傷氣氛,姚蓁睜大眼眸,倏而失聲,無聲落著淚,旋即眼前一黑,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失去了意識,昏厥過去。

  ,

  待姚蓁昏昏沉沉,再次醒來時,已是夜深。

  她盯著頭頂濃黑的虛空,怔忪一陣,眼角仍不住往下滑著淚。

  額間一陣鈍痛,她眨動著眼睫,恍然憶起昏睡前之事,一時分辨不清,眼前是真實還是夢境。

  眼前走馬觀花,略過許多畫麵,她支著鈍痛的腦袋,隻覺得好似身在一場悠長困乏的夢境之中,待到夢醒時,她的父皇母後、連同諸多兄弟姐妹,仍舊健在。

  她沒有國破家亡,仍舊是尊貴無比的容華公主。

  姚蓁無聲落了一陣淚,側翻身子,用手背擦拭眼角鬢邊淚水,鼻尖隱約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氣。

  ——這香,是她在嫏嬛宮時常點的。

  姚蓁心房急跳兩下,以為自己方才經曆的果然隻是一場悠長夢境,連忙用雙肘支起上半身,瞧向燈火朦朧的殿外,欲下榻驗證自己猜想的真假。

  她坐正身軀,借助微弱的燭光尋找繡鞋,抬手摸索到外裳,將要披在身上——

  驀地,手腕處響起兩道清泠泠的玉石碰撞聲。

  她一僵,往先的記憶潮水般湧入腦海裏。抬手一摸,腕上果真戴著宋濯為她戴上的手鏈,心瞬間涼了半截,眼中又垂下淚水來。

  枯坐一陣,她起身抹去眼尾的淚。腕上手鏈仍發出泠泠的玉鈴聲,落入她耳中,她沒由來地有些心煩,便將手鏈從腕上取下,循著昏黃燭光,向外走去。

  外殿的更漏,顯示著現在乃是酉時,距她在太清殿,並無過去太久。

  殿外宿著守夜的宮婢,依宮燈而立。

  聽見腳步聲,宮女有些迷蒙的抬起頭,瞧見她,霎時紅了眼眶,低聲道:“殿下。”

  姚蓁怔怔地打量著周遭,低聲應:“嗯。”

  燭火輕輕搖曳,殿中一片靜謐。

  其餘宮婢接連發現她醒來,漸漸圍攏在她身側,問她可曾要用膳,膝上傷口可曾還痛。

  姚蓁腹中沒甚感覺,她們一提及,才覺得膝蓋上有絲絲縷縷痛感,垂眸看過去。

  浣竹上前,扶著她坐下,蹲下身子,將她的裙擺卷起,觀察一陣,低聲道:“有些破皮。”

  宮婢們便三三兩兩跑去尋藥,姚蓁蹙眉想了一陣,腦海中並無自己受傷的記憶,溫聲問:“這是……怎麽弄得?”

  浣竹正往她膝蓋上塗著藥,聞言,輕聲道:“公主在太清殿時昏厥過去,不甚傷到的。”

  她一提太清殿,姚蓁的頭顱中便隱隱作痛,半晌才“嗯”了一聲。

  冰涼的藥膏,在膝蓋上暈開,頓了一陣,浣竹道:“是宋相公將公主送回嫏嬛宮的。”

  姚蓁微怔一下,眼睫眨了眨,輕聲道:“知曉了。”

  上過藥後,宮婢端來一盞熱騰騰的蓮子湯。

  姚蓁原本有些話想問留在宮裏的婢子們,瞧著她們希冀的目光,遲疑一陣,將話咽下去,伸手接過,小口吹著熱氣,慢吞吞地飲著。

  浣竹垂著雙手,立在她身側,目光頻頻朝外看。

  姚蓁察覺到,並未多在意,抬手召來一名宮婢,喚至身前,低聲問她:“我的姊妹兄弟,是如何薨逝的?”

  那宮婢囁嚅一陣:“奴亦不大明晰,隻知攝政王宴請諸位皇子、公主,迫於威勢,他們不得不去;去了便再也沒醒著回來……”

  姚蓁眼中赤紅,渾身發顫,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低恨道:“攝政王……”

  宮婢們皆不敢應聲,殿中一時靜謐的落針可聞。

  姚蓁忽的看向浣竹,循著她的目光,看向偏殿。

  這時她才發現,偏殿中燃著燈。

  思及往先,她已將偏殿中之人猜到,低聲問她:“宋濯在偏殿?”

  浣竹道:“是。宋相公送來公主後,宮門已關,進出不便,又有許多政務還待處理,便留在偏殿了。”

  姚蓁抿抿唇,折身端起燭台,朝偏殿走去,口中叮囑道:“我有些事情,同他商議,你們不必跟來。”

  宮婢們低聲應是。

  姚蓁秉著燭,燭光將她的臉龐映得愈發蒼白脆弱。

  她輕聲朝偏殿邁步,繞過廊廡,緩步來到偏殿門前。

  殿中,有隱約交談聲傳來。

  正在台階上邁步的姚蓁,足底一頓,停住腳步,眼眸眨動一會兒,抬手將蠟燭熄滅。

  她聽見一個陌生的男聲,低聲說了兩句什麽,須臾,宋濯緩聲應:

  “……她曾主動招惹我、取悅我,既已為我的所有物。她與旁人不同,與她同處,的確能令我有幾分愉悅。我視她為玩物,即便她之心不在我處,此皆無妨我將她長留我身側。”

  姚蓁大致明白他是在說她,呼吸一窒。

  殿中,暗衛覷著宋濯的臉色,看著他淡然的麵龐,想到近日所得他往先做過之事,低聲反問道:“數百裏日夜兼程,當真未曾動心麽?主公,切莫感情用事。”

  宋濯單手托著下頜,濃長睫羽低垂著,聞言,慵懶抬起眼,低嗤一聲,眼中一片漠然:“你忘了麽。

  “我幾時有過感情。”

  暗衛對上他冰冷的視線,心底生寒,連忙垂下頭。  姚蓁緊抿著唇,將濕紅的唇角抿得隱約泛白。

  她睫羽撲簌撲簌地顫抖,一聲不吭,捏著話本子的手的指節,用力到發白。

  在宋濯的目光攻勢下,她有些透不過氣,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最終,她用力的搖搖頭。

  宋濯雙手交疊,手心朝上,拇指時不時觸碰在一處。

  他似乎並不著急,麵色還算平和,靜靜等待她說。

  然而細看之下,可以察覺到他手背上淡青色的脈絡,此時正在微微扭曲地跳動著,一下又一下,鮮活的仿佛馬上要掙脫肌理的束縛。

  兩人目光各自偏移,分明沒有對視,卻無端隱隱成對峙之勢。

  驀地,殿外由遠及近響起一陣腳步聲。

  方才巨大的重物落地響聲,驚動了姚蔑。

  他小跑著入殿,張皇失措:“怎的了怎的了!”

  殿中二人齊齊向他看去。

  宋濯沉聲道:“無事。”

  姚蔑擔憂他們,便上前查看。

  才走近兩步,他察覺到一陣奇異的氛圍正彌漫在麵前這兩人之間,忙急急刹住腳步。

  宋濯淡然看他一眼:“殿下去看看,偏殿是否還在漏雨。”

  姚蔑如釋重負,快步走入偏殿,姚蓁緊抿著唇,目光追隨。

  他在殿中略一停頓,折返回來:“不漏了!”

  他臉上洋溢著笑容,言語之間滿是對宋濯的崇敬:“宋濯哥,你好厲害!”

  宋濯輕輕應了一聲,旋即道:“臣與公主有話要說,還請殿下,先行離開片刻。”

  姚蔑眨眨眼,連聲應好,闊步走到殿門外,甚至,貼心地將門扇闔緊。

  闔緊前,他驅散外麵宮人的聲音隱約傳進來:“走走走,都歇著去罷!”

  姚蓁盯向那扇門,眸光中水色越發濃重,唇亦抿得愈發緊。

  門闔緊的瞬間,殿中霎時一片晦暗。

  支摘窗直起一些,隱約透出一些亮光。姚蓁緩了一陣,才漸漸能視物。

  她敏銳地察覺到,宋濯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緩聲道:“給我。”

  殿中空蕩,幾乎沒什麽擺件器具,門一闔緊,他的聲音被放大許多,空靈地撞在一處,泠泠的冷。

  黑暗放大了人的五感。

  亦壯大了姚蓁的膽量。

  光線晦暗,她看不清宋濯的臉,更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隻能隱約聞到他身上的冷冽氣息,但味道極淡,無足輕重,對他的畏懼便減淡了許多。

  於是她用力捏著話本子,收入袖中,努力端起公主的架子,冷聲對他道:“為何給你?”

  她顫著手起身,脊背端得筆直筆直,欲從他身側繞出去,走向殿外。

  宋濯默不作聲。

  他高挑的身形堵在桌案外與牆壁之間、唯一能走出去的通道之中。

  她走過來時,他絲毫不避讓,微微垂首,目光似乎是在看她,又似乎不是。

  她瑰麗的裙擺打著波紋,搭上他一角竹青色的衣袍,屬於她的香氣漸漸在房中彌漫開來,像一團細軟的漁網,又似溫柔的水波,爭先恐後將人纏繞住。

  ——她過不去。

  於是她低聲道:“讓開。”

  宋濯屹然不動。

  她的尾音略略有些發顫,又重複一聲:“……請您讓開。”

  距離太近,姚蓁能察覺到他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自己身上。沒由來的,她心跳砰砰,手將手冊攥的更緊了一些。

  這宮殿太過空曠,落針可聞,兩人衣袂緊挨,她總疑心,自己劇烈的心跳會被他盡數聽了去。

  於是她匆匆後退一步,後腰虛虛抵在桌角之上。

  驀地,宋濯身形晃了晃,猝然向前傾身,冷冽的氣息,以摧枯拉朽之勢,漲潮般洶洶而來。

  姚蓁眼眸睜大一瞬,竭力向後彎折腰身,整個繃緊地猶如一張拉滿的弓。

  下一瞬,他傾覆而來,將她整個人壓在桌案之上。

  她側腰被桌角略略硌到,唇齒間溢出一聲痛呼。

  混亂之中,姚蓁感覺一隻修長的手護在了自己腰後,旋即宋濯的身軀重重壓上來,與她緊密貼合在一處。

  她纖細的小腿,隔著幾層布料,與他的腿緊挨著。

  傾倒之時,她如溺水之人一般,無措地揮著雙手,欲尋得憑依。天旋地轉之間,目眩不已,卻伸手打偏了他玉冠。

  玉冠冰涼,掠過她指尖,沉悶地落在地上。

  他的墨發流水般散開,冰冰涼涼,滑了她滿手,順著她的手腕滑落,與她鋪散在桌麵上的墨發流淌在一處,蕩漾搖曳,糾纏的發絲間泛著粼粼的波光。

  姚蓁的雙手,交纏著落在他修長的脖頸之後,被他壓著,渾身提不上力氣。

  先前緊緊攥著的話本子,重重磕到了地上。

  她交疊的手臂壓著他下傾,宋濯的鼻尖撞到姚蓁耳後,喉間溢出一聲不大明晰的低哼。

  他鼻息溫熱,撫在姚蓁耳側,兩人身軀貼合,能清晰地感覺到彼此的氣息起伏。腰間一雙滾燙的手,似有若無地撫摸著她。

  她輕哼一聲,腰肢一軟,下意識地縮了縮,高挺鼻尖順著滑膩的脖頸,一路滑到光衤果的鎖骨。

  兩人皆是一僵。

  宋濯氣息波動幾瞬,很快回過神來,自她軟塌的腰身後抽出手,緩緩直起腰身。

  兩人頭發糾纏在一處,他起身,目光沉沉,整理著歪斜的領口,緩緩後退。

  她腰身尚還酥麻著,頭皮忽而一痛,糾纏的頭發拉扯,她被迫起身,手指扣住桌沿,穩住身形。

  她訥訥的,嗓音輕柔:“方才……”

  宋濯亦沉聲開口:“方才……”

  姚蓁倏地住了口,

  宋濯濃長睫羽垂下,頓了頓,繼續道:“方才,公主踩到濯的外袍了。”

  “啊。”姚蓁猛然抬頭看他,短促喃喃,憶起方才,耳根發燙,又垂下頭去,“……實在對不住。”

  宋濯目光緩緩垂落,目光定格在姚蓁足旁,那兒靜靜躺著一冊書。

  他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嗯。”

  他彎下腰,修長的手指微動,將那冊話本子挑起,拿在手中,左右看了看。

  冊子外封靛藍,正麵端正地寫著兩個字——《孟子》

  乍一瞧上去,似乎很正常。

  宋濯眉尾微微挑起。

  不對,重量不對。

  《孟子》他極其熟悉,這種材質的紙張,訂成的《孟子》,絕不會這樣重。

  姚蓁方才心跳怦然,沒注意到他的動作,隻感覺到頭發似乎在動。

  待她回神時,宋濯已將話本子捧在手中,借著支摘窗透出的一線光亮,隨手翻開一頁。

  姚蓁神色微變:“別……”

  毋用宋濯刻意,書頁便自己緩緩翻到一頁。

  宋濯目光垂落,指尖撫了撫,發覺這頁紙的折損程度較之其他頁更甚,應是被人常常翻看。

  他定睛看去,旋即眉頭微蹙,看向姚蓁。

  姚蓁眼睫慌亂地眨了眨,欲上前搶奪回,他輕輕側身避讓,溫聲念出上麵的字:

  “欲君相憐愛,淡畫胭脂霞;裙釵遮不住,酥手如嫩芽,低語咿呀……

  他眉心蹙緊,頓了頓,繼續念道:“枝丫瘋漲,攀附郎君頸上,硬立如牆。香腮雪裁,眉眼韻媚兒。疾風驟雨承不住,嫋嫋纖腰若蒲柳,雙唇含貼,丁香交纏,嬌笑問檀郎:宋郎君……嬌嬌消魂否?”

  念到“香腮”時,他已放緩聲調,察覺到不對。

  可方才看到的字眼卻怎樣都無法從腦海中揮散掉,他視線不受控製的繼續看下去,唇微微開合,繼續緩聲念。

  他念到宋郎君,聲音猛地一頓,來不及將這一句完整的話念完,便倏然闔上書冊,燙手般的托在手中。

  姚蓁目露惶惶,終於尋得了空閑,提著裙擺上前,欲從他手中取回話本子。

  宋濯僅僅出神一瞬,她上前時,他已迅速反應過來,將拿著書籍的那隻手負在身後。

  姚蓁撲了個空,徑直撲入他懷中。

  她似乎是有些羞惱,音調微微拔高,又恐驚殿外人,音量放的極低:“還給我!”

  她的雙手攀在他的雙臂之上:“你還給我呀!”

  宋濯道:“休想。”

  他身姿頎長,手臂亦修長,姚蓁伸長手指,亦不能及。

  秘密被人發現,姚蓁羞惱至極,到底還是有些孩子心性,一時顧及不到什麽禮儀禮節,公主的端莊蕩然無存。

  夠不到他的手,她停住動作,抬眼看他,眼底慍怒。

  宋濯濃長睫羽垂下,淡然與她對視。

  姚蓁沉聲道:“給不給我?”

  宋濯目如寒冰,緩緩搖頭。

  姚蓁氣息不穩,胸脯起起伏伏,盯了他一陣,忽然伸手揪他散亂在胸口的一縷發:“給不給?”

  她全然忘記,兩人的發絲還緊緊糾纏在一起,揪住他長發的同時,她頭皮一痛,旋即不受控製的,額角重重撞在他的胸膛之上,霎時便眼淚汪汪。

  昏暗的殿中,她癱軟在他懷中,眼淚汪汪,眼尾緋紅,痛的輕哼。

  驀地,宋濯從胸膛中溢出一聲低笑。

  “公主想要什麽?”他低聲道,“是‘孟子’,還是那淫,詞,豔,曲?公主便是這樣習書的?”

  他驟然挑破,姚蓁又羞又委屈,低埋著臉,尾音隱隱帶著點哭腔:“你也看了,你還……你還念出來了!你枉為君子!”

  宋濯聞言,麵色驟然冷下來。

  他將話本子隨手丟棄,目光沉沉盯著姚蓁的頭頂。

  良久,喉間低低溢出一聲喃喃:“枉為君子麽。

  “雙唇相貼……要試試麽?”

  姚蓁淚眼婆娑,沒聽清他說什麽,疑惑抬頭:“嗯?”

  宋濯撫了撫她垂落的發,看她瀲灩的眼眸、緋紅的眼尾,在她懵懂的目光中,將她的碎發挽在耳後,伏在她耳側,溫熱的氣息灑在她耳垂上。

  如同情人之間親昵一般,他嗓音低沉,輕聲耳語:“公主,怎麽不喚我宋郎了?”

  宋濯緩步上前,走下兩階台階,俯身,拽著她的腕子將她擁入懷中。

  他的眼眸,卻在撫到她光潔細膩的手腕時,變的微冷:

  “手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