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溫柔
作者:南川了了      更新:2022-11-24 16:32      字數:4477
  第34章溫柔

  傷藥覆在傷口上,如同千萬根密密麻麻的針刺,是鑽心的疼痛,姚蓁喊出那一聲“疼”後,下意識地躲閃,動作大了一些,氅衣係帶鬆開,一邊肩頭的布料滑落,露出雪膩的肌膚。

  而她瑟縮著往宋濯懷中躲,宋濯始料不及,被她柔軟的身軀撞了一下,手臂將她環住,下頜緊貼著她的鬢發,低垂著的眉眼,恰好落在她身上。

  他指腹溫熱,指背卻是微涼的。輕撫在人的肌膚上,帶起一連串戰栗的顫抖。

  手從她發絲上抽離時,他微涼的肌膚依次掠過姚蓁的耳垂、頰側。

  姚蓁難以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語,更難以置信這話語從宋濯口中說出,震驚無以複加,一時僵在原地,忘記避開。

  震驚之餘,她自然也未深究宋濯的話——她並不記得自己喚過宋濯宋郎。

  宋濯的手指頓在她頰側。

  他回想著方才所見文字,垂眸看她,眼中一片清冷的漠然。

  隨即他停在她臉頰的那隻手,食指曲起,指節托起姚蓁小巧尖細的下頜骨,眸色深深,打量著她。

  指腹下是細膩幹淨的觸感,並未塗上厚厚的脂粉,因而宋濯並不討厭與她接觸。

  姚蓁被迫仰起一點頭來,與他對視,又將視線移開。

  她麵色還算淡然,細長黛眉因為吃疼而微蹙,閃爍的、瀲灩著水光的眼眸卻出賣了她此時的情緒。

  ——她在驚惶。

  宋濯眼底閃過一點銳利的寒光,濃長睫羽垂下,將他的眼眸遮得晦暗不明。

  他麵無表情,卻低笑一聲:“為何不說話?”

  姚蓁猛然回神,偏過頭,往一旁退讓幾步,冷聲道:“公子請自重。”

  她緩過神來,穩住身形,端立在書桌後的窄小空間裏,恢複以往的那種疏離神態,清冷不容冒犯。

  宋濯眼睫輕緩眨動,不欲與她相爭,目光落在桌案上堆著的其他幾本“四書五經”上。

  餘光瞧見,姚蓁的手指蜷縮,指甲扣著衣袖邊。

  他不用瞧內容,便知這些書與方才那本“孟子”如出一轍。

  想到方才……宋濯喉間凸起輕輕滑動兩下。

  姚蓁察覺到他的目光所落,唇抿緊了一些,拿起鎮紙壓在那疊書冊上。睫羽顫了幾個來回,掀起眼簾,與他對視。

  “宋公子請回罷。”她緩聲道,擺出公主的架勢,言語中滿是疏離,“這是我的私事,於情於禮,宋公子皆不應插手。”

  宋濯視線落在姚蓁壓著貔貅鎮紙的那隻纖細的手上,眼眸微眯。

  他眼眸生的俊,眼皮極薄,眼型修長,微眯眼時,長眸昳麗,眼尾挑著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將原本冰冷到幾近僵硬的麵龐融化出一絲鮮活氣,周身氣息卻也愈發冷冽。

  他的唇同他的眼皮一樣,也是薄的,薄唇微啟,緩聲吐出幾個冰冷的字:“公主不是一向,希望濯插手麽。”

  姚蓁正滿腹怒意,聞言立即反唇相譏:“我幾時希望了?”

  說完這句,她忽然意識到不對。此前宋濯出手相助她數次,其中多次是她主動懇求他,依照這樣說來,她的確是希望他插手的。

  出口之言,猶如傾盆之水,再難收回。

  姚蓁緊抿著唇,思索如若他察覺她話中漏洞,她應當如何反擊。

  她看似隨意的按著鎮紙,指尖卻有些顫抖,眼眸一直警惕地看著宋濯。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自從她方才那句話脫口而出後,他的神情冷了一些,周身氣息亦更冷了一些。

  宋濯並未如她所料,接著方才的話頭說下去,反而幾乎執拗般地道:“要不要與我試?”

  姚蓁心頭跳,旋即眉頭緊蹙,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斥著不解,緩了緩,才意識到他說的“試”是何意。

  她唇上塗著口脂,顏色鮮豔,容顏比平時要妍麗一些,眼睫輕顫幾下,緩緩吐出兩個沒什麽溫度的字:“不要。”

  宋濯輕輕頷首,掀起眼簾看她。須臾,緩聲道:“既然並不想,又為何……”

  為何三番五次地撩撥?

  他皺了下眉,沒有繼續說,眼神落在姚蓁纖細的玉手之上,喉結上下滾了滾,緩聲道:“這些書冊,公主是從何處尋得的?”

  姚蓁手指緊緊扣住鎮紙紋路,不語。

  宋濯思忖一陣,緩聲道:“不是公主自己購得。——是他人送的罷。”

  他一語中的,姚蓁手猛地一劃,指甲擦過石質鎮紙身,發出一聲刺耳的銳響。

  宋濯淡然道:“濯猜對了。”

  他忽然變得咄咄逼人:“送你書冊之人,是男是女?公主既不願與我貼唇,莫非是想與送你書冊的人相貼?”

  邊說著,他便往前邁步,步步緊逼,將姚蓁逼退至牆角,再無退路。

  他墨發披散,眼底晦暗,眼眸閃著寒光,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然而聲音還算溫和:“——那個人,是誰?”

  他抬起手,手指輕輕撫在她塗著口脂的唇角,溫聲詢問:“是誰?”

  這樣的他,姚蓁從未見過,心悸不已,身軀抖得厲害,倉皇搖頭,發尾晃蕩出一圈圈漣漪。

  宋濯單手鉗住她玲瓏下頜,修長指尖撫到她的唇上,猶如采蜜之蜂,短暫停留,便將嫣紅唇瓣弄花,唇珠被蹂,撚,地淩亂。

  姚蓁吃痛,伸手推他,剪水眼眸中霧氣漸重。

  宋濯垂眸,沉沉看了她一陣,她依舊在推搡他。

  他蹙眉,另一隻空置的手撫上她的腰身,從她腰後穿過。

  他用手臂緊緊攬著她的腰,指縫流淌過她的發絲,手指合攏,宛如鋼鐵澆築,緊緊捏住她的腕骨,將她整個人牢牢鑲在自己懷中,令她無法動彈。

  她不願說,宋濯也不再逼問,低聲喚:“苑清。去查查,公主近日都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

  姚蓁猛然僵住,心跳劇烈,恐苑清當真神通廣大地查出些什麽來,一時心神大亂,急道:“你且……你且鬆開我,我言於你!”

  宋濯鬆開手,神色淡然,靜靜聽她說。

  姚蓁抿抿唇,輕聲道:“是秦頌公子。”

  她憶起宋濯方才說過的話,麵頰發熱,頓了頓,找補道:“我托他購來的。”

  宋濯睨著她。

  她神情平靜,不似說謊。

  他的胸口卻無端泛起了一陣令人不適的浪潮,這種陌生怪異的情緒,是他此前從未感受到過的。

  他輕蹙眉頭,手指試探般地撫上自己的胸口,若即若離地觸了觸,濃長睫羽低垂下去,似是在沉思。

  半晌,姚蓁聽見他喃喃道:“他是不是,也看過書冊的內容,也將那些……

  頓了頓,他聲音低沉了幾分,繼續道:“將那些香,豔,靡,麗的字句念給你聽?”

  他說的是什麽話!

  姚蓁氣惱,胸脯劇烈起伏,顫聲道:“公子在、在說些什麽?”

  不待姚蓁繼續說下去,他用忽然用手指抵住了姚蓁的唇,將她按在牆上。姚蓁悶哼一聲,噤聲,他轉頭看向殿門口。

  緊闔的殿門外,秦頌左右張望一陣,竟未望見一個可供役使的宮人,心中不由得感覺有些奇怪。

  他目光落在眼前銅環上,頓了一陣,緩緩叩動門環:“殿下,您在嗎?秦詠山求見。”

  他靜靜等候著,眼眸眨動兩下,眸中融出幾分溫雅無害的笑意。

  殿中靜默一陣,旋即傳來一聲極其冰冷的男聲,緩緩道:

  “詠山兄。進來罷。”

  ,

  秦頌從未料想到宋濯在公主寢殿中,一臉茫然,將殿門打開一道縫隙,推門進去。

  殿中空曠曠的,他抬眼打量,隻瞧見宋濯端坐在書桌前,手中捧著書卷,眼睫懨懨垂下,似乎是在習書。

  秦頌眉頭輕皺了下,心中疑惑,然而不敢問出口,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緩步行至書桌前,隔著一方桌案,問宋濯:“君洮怎麽在這兒,殿下呢?”

  宋濯掀起眼簾,與他對視。

  秦頌的目光與那幽深漆黑的鳳眸撞上,霎時沒由來的背脊發汗,汗毛倒豎!

  他訕訕問道:“怎麽了?”

  宋濯已將眼眸重新垂下,緩緩搖搖頭:“公主不在。”

  秦頌總覺得哪裏不大對勁。

  殿中光線晦暗,他借助微弱的燭光,細細打量他。

  那張臉依舊如從前一般冷淡,宋濯垂眼,專心致誌地看著手中書冊,並未有什麽異常。

  秦頌眨眨眼,繞過桌案,走到宋濯身側,腳底忽然踢到了什麽物件,那物件與地麵摩擦,發出一道沉悶的銳響。

  秦頌聽得牙根發酸,定睛看去,竟是一頂玉冠。

  他猝然抬頭,想起何處不對勁來,目光落在宋濯披散在肩頭的墨發上。

  宋濯神情依舊淡然,看書冊時,手指不時拂過自己的下頜,極其專注的模樣,恍如未見他所做、未聞他之聲。

  他總是這般,不將旁人放在眼裏。

  他生來如此耀眼,合該奪目,合該目中無塵。

  秦頌心中有一口氣悶著,回想起不久前,他去他院中,瞧見奴仆將一遝衣褥丟棄,在衣褥堆頂上的,赫然是他前幾天用過的那張帕子。

  他沒由來的氣短,即使知道宋濯性喜潔,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僅僅使用過一次、洗淨後才歸還的帕子被隨手丟棄,心底依舊無可避免地慍怒。

  他立在宋濯身後,目中閃過一絲寒意。

  須臾後,宋濯才想起什麽似的,偏頭看他,溫聲問:“詠山前來,有什麽事嗎?”

  秦頌捏緊袖中落下的一冊話本,唇角漾出笑意:“並無什麽要事。——公主幾時回來?”

  宋濯並未回答他,目光如水,輕輕從他身上掠過,頓在他的衣袖處。

  他緩緩直起身,眼睫垂落,冷黑眼眸,似笑非笑:“詠山兄無事,我倒是有一樁事要與你相議。”

  秦頌心頭一動:“什麽?”

  宋濯手拂過桌案,將桌上的那冊書拿起,扔給秦頌,眼眸驟然冷下去。

  秦頌手忙腳亂的接住,倉皇間瞧見扉頁上的字,心中咯噔一聲。

  他抬眼看向宋濯。

  宋濯的臉此時被燭光完全映亮,俊逸容顏,昳麗眉眼,薄唇紅豔靡麗,有嫣紅的胭脂色在唇角暈染開,淺淡一道,蔓延至他的下頜上,與他冷清的神色格格不入。

  秦頌手一抖。

  他恍惚接著書冊,目光緊緊盯著他臉上的那抹胭脂上。

  宋濯將桌案上的話本子冊,一本一本拿起,一本一本扔進他懷裏。

  聲音也愈發寒:“公主年少,不知事。你就是這般誤導公主的?”

  ,

  秦頌的聲音在殿外響起時,姚蓁被宋濯捂住唇,旋即下意識地掙動起來。

  宋濯貼在她耳側,似乎是說了幾個字。

  姚蓁沒有細聽,心中惶然,身軀微微發抖,生怕秦頌入殿後瞧見他們這般模樣。

  她用了些力氣,猛然推他。

  宋濯紋絲不動,又沉聲說了兩句別動,她不想聽,用力掙紮。

  混亂之間,唇似乎貼在了宋濯臉頰之上。

  她無心顧及,在宋濯怔忪之際,推開他,疾步走入內殿。

  她悉心裝扮的妝容被他蹂花,又被他按在那處逼仄的角落,被迫聽了許多那樣奇怪的話,羞惱至極,匆匆找了張帕子濕水,用力擦拭著唇上被他觸碰過的地方。

  她坐在妝鏡前,看著鏡中人。

  她分明是羞惱的,麵色應當滿溢著慍怒。可鏡中的她卻麵色含緋,眼波瀲灩,一顰一動,惹人憐愛。

  ——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的自己。

  姚蓁氣息不穩,端坐了好一陣,平複起伏的心緒。

  外殿沒什麽動靜,她緊繃的思緒略略放鬆,直至臉上褪去那種異樣的緋紅,才起身步入殿外。

  恰好瞧見,秦頌抖著手將懷抱著的一疊書冊丟在地上。

  她心中一緊,快步上前,頓足在兩人幾步開外,目光含憂,看著秦頌:“沒事罷?”

  她感覺到一股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旋即她看向宋濯,眼中微含警惕。

  秦頌呆若木雞,半晌才訥訥道:“多謝公主,詠山,無事……”

  他眼眸落在姚蓁臉上,視線凝滯,響起宋濯方才的話語,手又顫抖起來:“公主,臣有錯,那些書冊的內容臣未曾仔細看過,不知內容,對公主多有誤導。臣、臣這便去自請懲罰。”

  姚蓁目露茫然,看見他後心中的那一點欣喜被他疏離的話衝淡。

  秦頌又看了一眼她,緊抿著唇,麵色古怪,一言不發,繞開她快步走出殿外。

  姚蓁目送著他離去,心中鬱悶,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

  待到秦頌身形遠去,她顫著眼眸,轉頭問一旁極有可能是罪魁禍首的、玉立若蘭芝的宋公子:“你同他說了什麽?”

  宋濯不慌不忙,一本一本撿著地上散落的書冊,直至將它們都收攏好,才緩聲回道:

  “沒說什麽。”

  姚蓁自然是不信的,她也不欲追問,恐將他又惹得發癲,作出方才那樣的事來,眼睫眨了一陣,轉身欲離開。

  便聽身後的宋濯淡然道:“他問我唇上痕跡從何來,我便實話實說,說是公主的唇吻的。”

  姚蓁猛然回頭,見他正用指腹輕輕撫摸著薄唇,對上她的目光,眼底竟一片坦然。

  姚蓁氣息不暢,指甲扣住袖口。

  回想方才,竟尋不到應當該如何反駁他。——他唇下的那道胭脂,的確是她不慎蹭上去的。

  宋濯垂眸看她,眼眸深深,將話本子全數攏在懷中,淡聲道:“至於這些——

  “沒收了。”

  姚蓁皺皺眉,在腦中思索一陣,未能想到來人身份,便打算出門瞧瞧。

  這時的她尚且不知曉,來人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