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廣陵散
作者:羲九歌帝寒光      更新:2022-11-20 19:30      字數:6788
  第76章 廣陵散

    蕭道登基後,一邊屠殺劉宋諸王,一邊忌憚著北魏。

    他領兵多年,對北朝人並不陌生,因此在淮北與北魏軍隊交手後,他才會對北方生出深深的憂慮和恐懼。

    先前北朝士兵雖然精於騎射,作戰勇猛,但好歹是血肉之軀,隻要指揮得當根本不足為懼。但最近他們像是練了什麽邪術一樣,蕭道親眼看到長矛刺穿了北朝士兵的盔甲,但對麵人毫發無傷,反而繼續衝鋒。

    蕭道對此深深忌憚,但作為一個帝王,誰不想擁有這樣一支刀槍不入的軍隊呢?蕭道正輾轉反側,忽然建康收到一封請降書,定州刺史萬景願率眾投降,並獻上北魏練兵秘法以示誠意。

    如今北魏太上皇一係和馮太後一係明爭暗鬥,萬景率先投靠太上皇,但萬景嚴苛殘酷又暴戾恣睢,與拓跋弘身邊的親信交惡,逐漸被太上皇冷落。萬景氣憤之下又投向馮太後,馮太後擔心他是奸細,並不肯委以信任。萬景走投無路之下,隻能投降南朝。

    蕭道接到這個消息後大喜,如果能得到北朝士兵刀槍不入的秘訣,統一天下豈不是唾手可得?

    蕭道立刻接收了萬景,並封他為河南王,授官大將軍、持節。

    對於降將來說,這個待遇可以說很高了。萬景來建康謁見蕭道,他早就聽說了世家的名氣,所以在朝堂上提出想娶王謝女為妻。

    萬景說出這個想法後,兩邊的內侍、臣子都露出笑。

    這顯然不會是善意的笑。王謝在世家榜上排第一第二,門第之高,血統之清貴,豈是萬景一個羯人能高攀的?蕭道也覺得他太不識好歹了,直接說道:“王、謝高門不是你能相配的,還是從朱、張以下的寒門中找吧。”

    這句話激怒了萬景,他從宮裏出來後,恚罵道:“敢看不起我,來日我會將王謝的兒女配奴!”

    先前萬景為了防止蕭道卸磨殺驢,獻強體之術時留了個心眼,隻給出去一半,如今被蕭道和南朝世家這番羞辱,他越發不會把剩下一半交出去了。

    北魏聽說萬景帶著法訣叛逃後,大為震怒,太上皇拓跋弘親自率領大軍,怒氣衝衝朝淮河而來。

    萬景被蕭道派去鎮守壽陽,他隔著淮水看到對岸旗幟翻湧,十分害怕蕭道把他送出去求和。萬景在北魏多年,很熟悉太上皇的筆跡。他假冒拓跋弘給蕭道寫了一封議和信,提出以萬景交換青州,蕭道接到信後不疑有他,欣然接受。

    消息傳到壽陽,萬景大怒。萬景先前就介懷蕭道和世家看不起他,如今更是惡向膽邊生,他悄悄在壽陽發布告示,書道:“近歲以來,世家權幸用事,割剝齊民,以供嗜欲。如曰不然,公等試觀:國家池苑,王公第宅,姬薑百室,仆從數千,不耕不織,錦衣玉食。不奪百姓,從何得之!”

    萬景廢除了皇室和世家壓在百姓頭上沉重的田稅和市稅,一時投奔萬景者雲集,很快就湊齊萬眾。

    壽陽暗流湧動時,建康毫無所知。蕭道完全不相信一個無依無靠的降將敢造反,哪怕臣子稟報壽陽有異動,蕭道也沒有放在心上。

    他正美滋滋等著北魏從青州退兵,然後就可以召蕭子鐸回來了。這半年蕭子鐸名望更甚,他上戰場時永遠穿著一襲銀甲白袍,在屍山血海中七進七出,身上白衣不染纖毫,被兩軍稱為白袍將軍。齊地甚至有歌謠,名師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

    如今戰亂連綿,百姓太需要蕭子鐸這樣百戰百勝的少年將軍作信仰了。蕭子鐸的聲名甚至已經越過青冀兩州,傳到淮河以南。

    曾經蕭道是將軍,遇到這樣的將才必然欣喜不已、精心栽培,如今他成了皇帝,很多想法不知不覺就變了。

    蕭子鋒從小跟在他身邊,溫良孝順,恭謹謙讓,而蕭子鐸卻相反,十分孤傲不孝。為了避免走上劉宋宗室自相殘殺的老路,他還是早做打算為好。

    蕭道想著日後如何平衡蕭子鋒和蕭子鐸的權力,建康亦沉浸在曲水流觴、談玄論道之中。謝韞玉出閣的日子快到了,謝玖兮跟著家人坐上馬車,十裏紅妝悠悠朝廣陵走去。

    謝家送嫁隊伍渡江,然後下船登車。謝韞玉單獨坐在婚車上備嫁,謝玖兮和謝韞珠同車。謝韞珠看著外麵一成不變的風景,無聊地合上簾子,抱怨道:“還有多久才到?”

    丫鬟去前麵問話,過了一會回來說:“回稟三娘子,六郎君說隻剩十裏,如果我們走得快一些,今天落日前就能進廣陵城。”

    謝韞珠癱倒在車廂上,嘟囔道:“還有十裏啊。”

    謝韞珠百無聊賴,想找人說說話,然而對麵謝玖兮專注地看著一卷圖,上麵全是她看不懂的符號。謝韞珠看了一會,按捺不住問:“你過不了多久就要嫁人了,還看這些玄怪之書做什麽,莫非真打算當道士呀?”

    謝玖兮淡淡道:“我看書和我嫁不嫁人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謝韞珠說道,“嫁人後就要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主持中饋,你成天看這些玄怪之書,被夫婿看到定會不喜。”

    謝玖兮眼皮也沒抬,翻過新的一頁,清清冷冷道:“如果他連我看什麽書都想管,隻能說明我們不合適,他不會成為我的夫婿。”

    謝韞珠也是要出嫁的人了,她看著這位四妹妹還是如此不食人間煙火,真是不知該說什麽好:“那還有婆母呢?哪家婆母願意看著兒媳擺弄玄虛,不理家事?”

    “我嫁人是嫁給他,不是嫁給他的母親。如果他無法說服他的母親,那也說明我們不合適。”

    謝韞珠翻了個白眼:“你就是仗著未來婆母是二姑姑,不舍得罰你,所以才有恃無恐。”

    “慎言。”謝玖兮終於抬頭,冷冷瞥了謝韞珠一眼,“我和太子沒關係,勿要擺弄這種話。”

    謝韞珠撇嘴:“你還惦記著蕭子鐸……不對,北雍王呢?他都出去一年了,連個信也沒有送回來,你怎麽知道他有沒有在外麵遇到相好?女郎花季短,適宜定親的就這麽一兩年,你長點心吧,別把自己拖成老姑娘。”

    謝玖兮搭在卷軸上的手指縮了縮,最終低頭,微不可聞道:“他不會。”

    謝韞珠嗤了一聲,懶得和謝玖兮爭辯。她來來回回掀開簾子,試圖靠眼睛看廣陵城還有多遠,謝韞珠像是想到什麽好玩的事情,回頭和謝玖兮笑道:“你聽說了嗎,前幾個月有個姓萬的羯人,竟想娶王謝家的女子,真是異想天開!”

    謝玖兮道:“行了,皇帝最終也沒答應,你就少說兩句吧。”

    謝韞珠像被狗舔了一樣惡心,憤憤不平道:“幸好皇帝明理,敲打了他。二姐姐的夫婿是彭城劉氏嫡係公子,少有神童之名,如今是人人稱讚的玉郎;我的夫婿是太原王氏五郎,如今已授鎮南將軍,任京口太守。他一個連寒門都攀不上的胡人,也不看看自己哪裏配?”

    謝韞珠正在罵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人,忽然馬車重重一晃。謝玖兮連忙穩住身體,掀簾問:“怎麽了?”

    隨行車外的丫鬟茫然道:“奴婢也不知道,突然就衝過來很多人。”

    謝玖兮朝前方看去,一群百姓拖家帶口,神色慌張,像是身後追著什麽可怕的東西。謝玖兮直覺不對勁,沉著臉道:“快去前麵打聽!”

    沒過一會,打聽消息的謝六郎回來了,他直接奔到謝玖兮和謝韞珠車前,慌張道:“三姐,四妹,大事不好了!萬景叛亂,叛軍已至附近,我們得趕快進廣陵城!”

    謝韞珠狠狠嚇了一跳:“叛軍?”

    “別廢話了!”謝玖兮冷聲道,“吩咐所有人上車,拋下輜重,全速趕往廣陵城。”

    “可是裏麵有很多財物……”

    “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謝玖兮嗬斥了一句,謝韞珠不再說話了。謝玖兮回頭,以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扔東西,上車!”

    謝家隊伍最開始拋下家具、器皿,最後連謝蘊玉的嫁妝也扔了許多,驚險趕到廣陵城。他們路上差點撞上了叛軍隊伍,幸虧謝玖兮反應快,當機立斷往另一條路上扔了金銀財物,這才險險躲過。

    謝六郎不敢耽誤,每多耽誤一刻,他們被追上來的可能就越大。謝六郎下馬,不顧儀態砰砰砰敲門:“快開門,我是謝家六郎,送二姐來和敬尚兄成婚!”

    廣陵城得知有叛軍後立刻關閉城門,瞭望台上的士兵聽到謝六郎的話,飛奔下去通報。沒一會,一個年輕俊美的玉麵郎君登上城牆。謝韞玉被迫和逃難的百姓擠在城門口,她長這麽大從未這麽近距離接觸過平民,早已渾身不適,她看到城牆上熟悉的麵容,驚喜道:“敬尚兄,是我!”

    劉於穆看到果真是未婚妻,眉梢緊皺,十分為難。他叫來一個士卒吩咐了什麽,隨後下令道:“開城門。”

    城門緩慢支開一條小縫,城下眾人大喜,然而還不等他們高興完,裏麵鑽出來一隊手執長矛的士兵,毫不留情地將百姓推走:“都閃開,勿阻礙謝家入城。”

    謝韞玉狠狠怔了一下,她剛剛跑過來時差點摔倒,還是一個帶孩子的民婦扶了她一把,要不然謝韞玉定會被踩死。她不習慣和平民貼這麽近,但她從沒想過拋開這群人,自己進城。

    為什麽謝家可以入城,平民百姓不得入?

    謝六郎也問了出來,士兵用長矛頂著洶湧的人潮,不耐煩說:“叛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過來,放這麽多人入城,定會耽誤不少時間,萬一來不及關城門怎麽辦?”

    謝六郎正要理論,腳下忽然震動起來,地平線盡頭出現一陣沙塵。他們看到城門前擠著人,欣喜若狂,呼喊著朝下方衝來。

    人群更激動了,城外的百姓拚命想擠進去,城裏的士兵拚命抵著門,執矛的士兵嘶吼道:“我們要頂不住了,快進去!”

    謝玖兮忍無可忍道:“你們寧願拿矛對著百姓,卻不願意去攔敵軍。隻要打開整扇城門,抵擋一小會,所有人都能進城!”

    然而兩邊的士兵沒一個聽她的話,劉於穆也在城牆上大喊道:“別管他們了,快進城!”

    一位帶孩子的母親用力推兒子,孩子身形小,竟然從矛下穿過,一溜煙跑向城門。其他人看到紛紛效仿,裏麵士兵急了,拿著矛就要捅那個孩子:“放肆,誰準你進來的!”

    矛頭雪亮,眼看就要紮到小孩身上,忽然陽光下銀芒一閃,士兵隻覺得手中劇震,長矛脫手而出,在空中轉了一圈,穩穩落到一個少女手中。

    少女單手握著長杆中部,手腕轉動將長矛掄出呼呼風聲,頂著門的士兵被旋風掃到,稀裏嘩啦摔成一團。謝玖兮手握著長矛,一槍一點,將頂著城門的木頭全部挑開。

    城門失去了支撐,外麵的百姓撞開門,蜂擁而入。劉於穆從城牆上跑下來,看到這一幕氣的不輕:“叛軍馬上就來了,你們放叛軍入城,該當何罪?”

    “我頂著。”謝玖兮冷著臉道,“我去外麵攔著叛軍,絕不叫任何一個賊人入城。”

    謝玖兮說著將長矛扔到旁邊的士兵懷中,小兵手忙腳亂的接住。謝玖兮甩甩手,以前看蕭子鐸做很輕鬆,換成她自己才知道真費手。謝玖兮頭也不回,逆著逃命的人流走向城外:“等百姓都進城後就關門吧,不用等我。”

    謝玖兮擠出人群,已經能看到叛軍興奮扭曲的臉了。她麵色沉著,掏出一大疊符籙,劈頭蓋臉往他們身上招呼。

    反正她有錢,身邊的符籙有買的、有她自己畫的,多的當紙燒都能燒好幾天,正好招待這群賊子。

    順便幫她試一下功效,好些符紙她畫完後沒場地試驗,還不知道威力怎麽樣呢。

    若是有道門之人在此,定要唏噓這是什麽敗家子打法。萬景的士兵本以為是冷兵器肉搏,沒想到對麵的人話都不說,直接遠程扔爆炸符。

    他們被炸的人仰馬翻,陣型大亂。劉於穆要是連這點頭腦都沒有就白混了,他連忙下令出擊,城中守兵一擁而上,乘勝追擊。叛軍被打得七零八落,僅有幾個人逃了出去。

    謝玖兮功成身退,一臉平靜地回城。城門內劉於穆的父親劉延已經趕來了,他看到謝玖兮,表情十分複雜:“這位是……”

    謝韞玉連忙介紹:“回伯父,這是我的四妹妹謝玖兮。”

    劉延恍然:“原來是謝四娘子。四娘子,你剛才使用的符紙從何而來?”

    如果劉延問的是那幾張威力頗大的爆炸符的話,很遺憾,都是謝玖兮自己畫的。

    相比於治愈、幻術等廣受女子青睞的符紙,謝玖兮更喜歡爆炸,殺傷力越大的她越喜歡,這也是謝玖兮沒法在建康試驗的原因之一。她好像從小就很擅長操縱火,與火有關的事情,無論爆炸還是煉丹,她都能無師自通。

    但現在身在廣陵,謝玖兮留了個心眼,沒有說是她畫的,而是道:“是我父親留給我的。”

    眾所周知,謝玖兮有一個尋仙問道、下落不明的父親,無論有什麽事情都可以推到他頭上。劉延相信了,道:“原來是謝三郎留下的仙跡。四娘子一介女郎,身邊放著這些東西太危險了,若四娘子信得過劉家,不如交由老夫保管?”

    謝韞珠一聽就不高興了:“這是三叔留給四妹的防身之物,這麽多年都平安無事,現在怎麽危險了?”

    劉延說:“三娘子不要著急,老夫也是怕四娘子疏忽,萬一被賊人偷去了符紙,炸毀城牆,那全城百姓危矣。四娘子今日擅作主張開了城門,幸好敬尚救援及時,沒有釀出大禍。四娘子如此孩童心性,怎麽能保管這麽危險的東西?”

    謝韞珠被堵住,空生氣卻說不出話來。謝玖兮看了謝韞玉一眼,這畢竟是謝韞玉的夫家,她不想剛來就得罪劉家,遂淡淡道:“劉將軍說的對,如今是戰時,入城後本來就要將危險之物集中保管。”

    謝玖兮平靜地將袖子裏的符紙一股腦掏出來,放到麵前的端盤上,動作之利索,都讓劉延懷疑她放的是假紙。劉延狐疑地掃了謝玖兮兩眼,當著眾人的麵,他不好為難一個小姑娘,便說道:“四娘子深明大義,不愧是謝家之女。”

    劉延和劉於穆說完就去忙其他事情了,隻留一個副將領著謝家人入住。謝韞珠一路都鼓著臉,等進門後再也忍不住,氣衝衝質問謝玖兮:“你平時在家裏不可一世,連大伯母都敢頂撞,怎麽如今什麽都不說了?三叔留給你護身的符紙,憑什麽給別人?”

    謝玖兮瞥了謝韞珠一眼,說:“別鼓著臉了,你現在像個河豚,好醜。”

    謝韞珠更生氣了:“你敢說我醜!不對,我問你話呢,你憑什麽說我醜?”

    謝玖兮走到房間裏坐下,疲憊地捶了捶腿,低低道:“他是二姐的公爹,以後二姐一輩子都要在劉家生活。”

    謝韞珠驟然失聲,謝玖兮見她明白了,倦怠地趕客:“沒事就回去吧,我要沐浴休息了。”

    趕走謝韞珠後,謝玖兮撐住頭,悠悠打了個哈欠。她交出去的都是些積壓多年、即將失效的符,何況,城裏最危險的並不是那堆爆炸符,而是她。

    拓跋弘接到蕭道的信,看到他竟然想以萬景換青州,簡直莫名其妙。蕭道在做夢嗎?

    而這時,建康也接到了萬景叛亂的消息,蕭道終於明白,他被騙了。

    蕭道連忙給各地發勤王令,但書信往來不便,這麽一來一回,各郡軍隊要等很久才能趕到建康。蕭道心裏並不著急,建康駐兵五萬,還倚據長江天險,萬景便是有天兵都過不來。

    長江以南各郡縣依然很從容,而長江以北,局勢驟然緊繃起來。

    萬景聽說他的先遣部隊在廣陵城吃癟後大為震怒。尤其他還聽說,攻城那天有送嫁隊伍進了廣陵城,新娘子正姓謝。

    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萬景親自帶兵,氣勢洶洶衝往廣陵,誓要屠殺廣陵泄憤,並搶走曾經羞辱他的謝氏女。

    廣陵接到戰書後一片低迷,謝玖兮交出來的爆炸符再好也不能大規模作戰,廣陵城內能上陣的士兵不過八千人,如何守城?

    劉延試著向建康請援,但建康屯兵自守,並不肯渡江冒險。劉延焦頭爛額時,謝韞珠主動說她的未婚夫就在不遠處的京口,她可以寫信,求未婚夫來救她。

    謝韞珠當天就寫了信,放飛鴿傳往京口。一天過去,謝韞珠以為對方在路上來不及回信,三天過去,她以為信鴿走錯了路,十天過去,爆炸符已告罄,城內畫符的工具也用完了,援軍還是沒有來。

    謝韞珠終於意識到,她的未婚夫不會來了。

    謝韞珠一直以夫家是將門為傲,她無數次和姐妹們炫耀王家戰功赫赫、守家衛國,骨子裏留著頂天立地的血。現在這一切在她臉上重重扇了個巴掌,打得她頭暈目眩,信仰崩塌。

    這世界上還有什麽是真的?

    然而現實根本沒給她留時間低落,外麵的廝殺聲從早持續到晚,從城牆上抬下來的傷員一日比一日多。更可怕的是萬景的人就像感受不到疲憊一樣,前赴後繼往城牆上爬,箭矢打在他們身上毫無殺傷力,就連被從城牆上推落,他們站起來拍拍土,還能繼續進攻。

    這是一群不死不傷的怪物,城牆上所有士兵心裏都浮起這個念頭,恐慌逐漸在廣陵城中蔓延。

    謝玖兮不相信世界上有殺不死的怪物,神仙尚且會消亡,何況凡人呢?她注意到攻城的士兵被她的符紙打中後會受傷甚至死亡,這是不是說明,凡人的武器傷不到他們,但法術可以?

    謝玖兮試圖研究一個殺敵陣法,然而她沒想到,最先被恐慌擊潰的不是城中百姓,不是謝家女眷,而是劉延父子。

    “你想要獻降?”

    劉於穆接觸到謝韞玉的眼睛,有些躲閃,但還是說道:“二娘,我父母原本不滿你的身份,我們經曆了多少周折才終於走到這一步。我真的很喜歡你,做夢都想和你長相廝守、生兒育女,所以我們絕不能死在這裏。萬景無非是被皇帝說配不上王謝門第,氣不過而已,你四妹妹是天下聞名的美人,我們將你四妹獻……許配給他,一定能讓他退兵。”

    謝韞玉怔怔看著他,好一段時間覺得她不認識麵前這個人:“敬尚,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是彭城劉氏之子,豈可做獻城投降之事?”

    劉於穆像是被刺激到,突然激動道:“北魏占領彭城,殺了我們多少族人?薛安都能投降,我為何不能?我們彭城劉氏沒多少傳人了,我絕不能死在這裏。萬景說了投降不殺,如果抵抗會屠盡全城。我是為了全城百姓,我是為了大局!”

    “二娘!”劉於穆緊緊握住謝蘊玉肩膀,雙目赤紅道,“反正你和你四妹感情不好。聽說她眼高於頂,給了你不少氣受,送她出去正好給你出氣!隻要獻出她,我們就能長相廝守了!”

    作者有話說:

    梁自近歲以來,權幸用事,割剝齊民,以供嗜欲。如曰不然,公等試觀:今日國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薑百室,仆從數千,不耕不織,錦衣玉食;不奪百姓,從何得之!

    ——《資治通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