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渡陰陽
作者:羲九歌帝寒光      更新:2022-11-20 19:30      字數:5769
  第62章 渡陰陽

    村長話落,許多人衝上來欲拉走蕭子鐸。蕭子鐸一手護著謝玖兮,另一手挽槍,將靠近的人一一掀翻。

    村長委實沒料到看著清清瘦瘦的蕭子鐸竟然有如此戰鬥力,眼看蕭子鐸的衣角還沒碰到,他們這邊的人已經倒了一片,村長咬牙,說:“管不了這麽多了,啟動陣法,送他們兩人一起去侍奉龍神!”

    地上亮起幽光,線條交錯縱橫,勾勒出一個繁複的法陣。謝玖兮和蕭子鐸立刻感覺到體內生機流逝,隻是亮起陣法線就已經有如此威力,等整個陣成,他們恐怕凶多吉少。

    蕭子鐸拉著謝玖兮想要衝出去,然而四麵八個棺材緩緩推動,竟然有女子從裏麵坐起來。她們身上穿著和謝玖兮一樣的嫁衣,然而麵容煞白,神情呆滯,眼睛中隻有眼黑,已完全沒有活人氣息了。

    謝玖兮馬上明白,這些棺材裏就是前幾個獻給龍神的新娘,也就是說,這種冥婚儀式至少已舉行了八次,謝玖兮是他們相中的第九個新娘。之前村長說的所謂鬧鬼、替婚,都是在騙謝玖兮。

    腳下陣法氣息極為陰煞,等大陣完成,她和蕭子鐸會不會也變成這副模樣?謝玖兮不敢再想下去,她想趕快離開,然而這八個新娘將他們圍住,不知疲憊地圍攻他們。謝玖兮用法術擋住攻擊,背後忽然傳來一道悶哼,蕭子鐸躲避不及,被女鬼抓出五道血痕,吃痛地按住肩膀。

    謝玖兮慌忙回身,這時候才發現蕭子鐸臉色蒼白,薄唇毫無血色。謝玖兮連忙扶住他的胳膊,問:“既明,你怎麽了?”

    蕭子鐸頭中刺痛,眼前重影,魂魄仿佛在被什麽東西撕扯。這陣痛苦極大地影響了他的判斷,導致他沒有避開女鬼的攻擊。蕭子鐸強忍著不適感,對謝玖兮說:“我沒事,你快走!”

    蕭子鐸被鬼新娘攻擊時,那道青色法印並沒有彈出來,要麽說明這道法印有次數限製,要麽說明法印隻能防特定攻擊,麵前這種半人半鬼的新娘並不在法印的防護範圍內。不管是哪一種可能,蕭子鐸會被抓傷,那就說明謝玖兮同樣會受傷。

    不知道什麽時候,明明被蕭子鐸捆住的拓跋紹恢複自由,走到了祭壇邊。他看到蕭子鐸被女鬼抓傷,大受鼓舞,高呼道:“我們的神不可戰勝,殺了他們,為死去的親友報仇!”

    有拓跋紹發話,村長等人啟動祭壇越發賣力,陣法線接連亮起。蕭子鐸感覺到生機流逝速度加快,他用力推開謝玖兮的手:“我在這裏攔著他們,你先走!”

    蕭子鐸力氣極大,謝玖兮的手被他硬生生掰開。她被推得踉蹌幾步,一股怒火控製不住地湧上來。

    謝玖兮生來淡泊,對什麽東西都無所謂,情緒很少起伏,謝老夫人一直說她天生沒心肺。但這次謝玖兮卻生氣了,她怒衝衝地走回去,一把拽住蕭子鐸的手腕:“你我身上還穿著新婚禮服,你卻讓我一個人走,你把我當什麽?”

    拓跋紹在祭壇外看到,冷笑一聲,說:“好一對深情鴛鴦。那你們就一起留在這裏侍奉龍神吧!”

    拓跋紹推開村長,自己親手主持陣法。眼看八個女鬼再一次圍過來,謝玖兮咬牙,忽然咬破指尖,用自己的血畫了一個驅鬼符:“邪不勝正,陰祟消散,退!”

    驅鬼符朝女鬼麵上飛去,謝玖兮沒打算靠這張符擊退女鬼,她隻是想為自己和蕭子鐸爭取撤退時間罷了。然而沒想到,女鬼們看到那張符卻驚慌後退,有一個鬼新娘沾上了謝玖兮的血,痛苦地大叫一聲,捧著臉淒厲哭嚎。

    她的手指後冒起青煙,鬼新娘半張臉竟然被活生生燒沒了。眾人看到這一幕,別提拓跋紹和村長,就連謝玖兮自己都驚呆了。

    這時外麵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一個少女跌跌撞撞跑進來,淚流滿麵道:“祖父,停手吧,不要再傷害無辜了!祭品本該是我,我願意去侍奉龍神。”

    謝玖兮一怔,馬上反應過來這就是村長的孫女,那個本應今日成婚,卻被緊急送到外地的少女。原來,她並沒有離開河陵村,而是藏起來了。

    結合剛才經曆的一切,謝玖兮很輕鬆猜出了事情原委。村長為了某種目的供奉龍神,每次都獻祭一位少女,美名其曰侍奉神靈。然而輪到村長孫女時,村長不願意了,他將孫女藏起來,想找人替孫女結冥婚。

    正巧這時候謝玖兮和蕭子鐸來了,成了送上門的羔羊。村長打聽謝玖兮和蕭子鐸的關係,是想確定謝玖兮是否是處子之身。後來確定謝玖兮和蕭子鐸隻是表兄妹、並未成婚後,村長便搬出鬧鬼一說,想恐嚇他們兩人聽話。如果謝玖兮和蕭子鐸乖乖住下,想必晚上也會遇到意外。

    然而謝玖兮卻提出她會法術、可以幫忙驅鬼,這超出村長的預料,他一時卡殼。關鍵時候何大郎君站出來,編了一套說辭,將計就計引謝玖兮參加獻祭儀式。

    當時謝玖兮就覺得奇怪,村長作為大家長,怎麽會對孫子言聽計從,甚至看起來有些畏懼何大郎君呢?果然,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家人!

    何小娘子跪在地上,哀戚地看著拓跋紹:“我其實早就知道你不是我大哥,你是北朝的郡王。你貴為王爺,卻屈居在我們這個小山村。那次你講夢話時我聽到了,你說你很想念家鄉,但因為任務沒有完成,不能歸朝。我是陰年陰月陰時生,是最好的祭品,不要再為了我讓無辜之人受難了。我願意用我的命,換你餘生平步青雲。”

    說著,何小娘子忽然一頭撞向祭壇,當即血濺三尺,鮮血順著石頭紋路滲入陣法中。蕭子鐸感覺到陣法對他們的束縛減弱,當機立斷帶著謝玖兮衝出祭壇。

    拓跋紹大呼一聲不要,連忙衝向少女。然而已經太晚了,祭壇瘋狂吸收何小娘子的血,她的生機飛快流逝,臉色肉眼可見得僵硬起來。

    拓跋紹按住她頭顱上的血窟窿,極力想阻止這一切,然而溫度還是飛快從她體內流失。

    他是北魏清河王,受到叔父排斥,被送到南朝執行一項有去無回的任務。他不得不隱姓埋名,放棄皇族身份,從戰場上找了一位死去的南朝士卒,頂替他的身份回到家鄉,替龍神收集陰氣。

    拓跋紹所有心思都被報仇占據,除了尋找祭品外不再關心任何事,包括那個總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的南朝少女。這個少女雖然吵,但正好是陰年陰月陰時生,乃最好的祭品。為了等這顆祭品成熟,他被迫留在破舊的村子,一住就是五年。

    在這裏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他迫切等著何小娘子及笄,等將她獻祭給神後,他就可以離開了。為什麽當這一切成真,他終於能帶著功勞歸國時,他卻一點都不開心?

    蕭子鐸毫不關心拓跋紹的心情,他指尖夾上淬了毒的暗器,慢慢瞄準拓跋紹的後心。

    他不知道北朝皇室供奉的龍神是個什麽東西,但這個神很邪門,似乎給了他們防身之物。蕭子鐸逼問出謝玖兮的下落後,用術法將拓跋紹捆住,便立刻趕來救謝玖兮。

    束縛術是蕭子鐸偷偷從瑤姬那裏學的,按理凡人絕不可能掙脫,可是拓跋紹偏偏自行掙脫了。看來拓跋紹身上除了那顆明珠,還有其他保命之物。

    蕭子鐸原本想把這個北朝奸細押回建康審問,現在看來,還是殺了好。蕭子鐸暗器正待發出,渾渾噩噩的村長無意瞥到,大喊一聲:“不要,大郎小心!”

    他已經失去了孫女,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孫子。他寧願眼瞎耳盲,也不願意相信大郎死了。

    拓跋紹受到提醒及時躲開,蕭子鐸的暗器隻射中他的肩膀。蕭子鐸暗罵一聲,正要上前補刀,拓跋紹緊緊抱著何小娘子的屍體,猛然捏碎一道玉符,他們兩人驟然消失在眼前。

    蕭子鐸用盡最快速度,還是撲了個空。隻差一點,蕭子鐸恨的咬牙,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一掌將村長劈到地上,冷冷道:“老實交代,你是怎麽和北朝奸細勾結到一起的?”

    村長一下子衰老了很多,老老實實說出來龍去脈。

    五年前他被征兵的長孫回家,還帶回很多無家可歸的戰友。孫兒不止個子高了,臉變俊了,連氣質也大變。村長將一切歸因於從軍,刻意忽視不合理的地方。孫兒還帶回了全新的信仰,他說龍神是至高無上的尊神,隻要信仰虔誠,神會賜予他們無上力量。

    河陵村因為地勢低窪,四麵環水,一年四季總少不了靈異怪事,時常有人走夜路撞鬼。但鬼魂並沒有鬧出大事,村民也隻當看錯了,繼續該做什麽做什麽。

    可是孫兒卻執意要整頓河陵村,將所有鬼魂趕出此地。他雕刻龍神石像,並提議獻祭少女給神,以獲得神的保佑。村長原本不同意這種傷天害理的方法,但架不住孫兒執意,最後村長不舍得讓孫兒失望,試著辦了一場冥婚。

    獻上鬼新娘之後,村裏怪事果然少了很多。漸漸村長也沉迷於這種強大、神秘的力量,冥婚從最開始一年一次,逐漸變為半年一次。

    然而,當鐮刀落在村長自己的孫女身上時,村長終於感覺到痛了。村長動了惻隱之心,在長孫的默許之下,他將孫女藏起來,穩住村民,想另找辦法應付祭祀。

    就在這時,兩個外鄉人來了。其中那個女子容貌美麗,鍾靈毓秀,一舉一動宛如洛神在世,侍奉神,當然該讓這種女子去。

    後麵的事情,就是蕭子鐸和謝玖兮知道的那樣。

    謝玖兮聽完這一切,說:“所以,你就為了你想象中的強大,目睹八個和你孫女一樣年紀的少女痛苦死去?”

    村長不說話,臉上依然沉默而麻木。當一個人處在群體中時,惡意會成倍放大,而愧疚卻可以被稀釋到無限小。謝玖兮不想和這種人浪費口舌,她問:“你們供奉的神像在哪裏?”

    村長十分順從,他擰開開關,一座精心雕刻的石像緩緩從祠堂桌下升起來,正好處在靈牌正中央。何家祠堂排位擺的滿滿當當,唯獨最中間一塊是空的,原來,是為了神像。

    那尊神像不是三清不是菩薩,而是刻了一個人麵蛇身赤色的怪異模樣。謝玖兮停在神像前打量了許久,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她低聲問蕭子鐸:“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蕭子鐸也覺得莫名熟悉,他沉吟片刻,說:“他們稱其為龍神,看樣子,應該是某條龍吧。”

    龍?謝玖兮一邊思索著,一邊從地上撿起一把錘頭,猛不防朝石像頭顱砸去。

    然而謝玖兮不會使用農具,力道使偏了,龍神像的頭並沒有掉落,反而被震碎一半,要掉不掉。謝玖兮甩甩手,還要再來,蕭子鐸歎息一聲,從她手中接過武器:“還是我來吧。你這樣砸下去,這尊石像看起來更瘮人了。”

    蕭子鐸動手精準而節省,堪稱藝術品,沒過一會,石像就變成了一堆碎石。蕭子鐸從石屑中挑出一枚堅硬光滑的石心,說:“這應當就是太陰石了。”

    祭壇建在祠堂之下,陰氣十分濃鬱,整個村子的陰氣都朝這裏匯聚而來,多半有人在這裏擺了一個聚陰陣。能在河陵村這種天然陰地當陣眼的,必然是太陰石。拓跋紹假借村長孫兒的身份潛伏在河陵村,以他對龍神的推崇,他一定會用最好的材料為龍神塑像。綜合來看,太陰石隻可能在神像中。

    蕭子鐸將太陰石擦拭幹淨,遞給謝玖兮。謝玖兮此行就是為了這塊兒石頭,如今功德圓滿,她拍拍手,對村長說:“我在書上看到一句話,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以前我不明白,如今我終於懂這句話的意思了。我知道這些大道理你聽不進去,但凡你還有同理心,也不至於害死八個少女,輪到自己孫女才覺得心疼。不過沒關係,我的血似乎對陰煞之物有奇效,剛才,我把地下那個陣法破壞了。”

    村長的臉色變了,祠堂中門窗緊閉卻突然吹起風來,一股寒意慢慢從地下蔓延上來。謝玖兮神態平靜,說:“我不知道她們如何被選出來,死前是否自願,如果她們心中有怨氣,那就勞煩你和你的村民,慢慢陪她們解釋吧。”

    說著謝玖兮轉身,對蕭子鐸道:“既明,我們該走了,不要打擾村長敘舊。”

    謝玖兮陽氣極盛,剛才全因為她在,那幾個重獲自由的女鬼才不敢輕舉妄動。如今謝玖兮出來,祠堂門被從裏麵封住,很快傳來淒厲的慘叫聲。謝玖兮視若無睹,牽來自己的馬,說:“走吧,出村,回建康。”

    兩人駕著馬快速離開河陵村,蕭子鐸一路上都安安靜靜,直到徹底使出河陵村的範圍後,他再也支撐不住,脫力栽倒在馬背上。

    謝玖兮看到蕭子鐸暈倒,趕緊勒馬停住,扶著蕭子鐸躺到草地上。謝玖兮伏在蕭子鐸身邊,急切地喊:“既明,既明?”

    蕭子鐸閉目躺在草地上,沒有絲毫反應。她試著去按蕭子鐸的脈搏,發現他脈象虛弱,隱隱有停息之兆。

    謝玖兮的心驟然慌亂,他才十四歲,怎麽可能停止脈搏?謝玖兮環顧四周,風吹草低,星河寂靜,天地間除了他們兩人,仿佛再無其他。

    謝玖兮慌得沒法思考,她隻能試著聯絡瑤姬:“瑤姬,瑤姬,你在嗎?”

    瑤姬能感應千裏之內的事情,如果是她,肯定有辦法救蕭子鐸。謝玖兮喚了很久,她幾乎絕望時,草叢裏鑽出一個兔子,一張口卻發出女子的聲音:“怎麽了,我正在趕路呢。”

    謝玖兮聽到熟悉的聲音,眼睛沒忍住濕了。瑤姬看到,稀奇道:“喲,你竟然會哭,我還以為你天生一顆石頭心,沒有喜怒哀樂呢。”

    “別說這些了。”謝玖兮慌忙道,“你來看他,他到底怎麽了?”

    瑤姬隻瞅了一眼,就說:“能怎麽了,陰氣太重,離魂了唄。他八字輕,是短命之兆,不能靠近陰氣重的地方。你們這是去了哪裏?陰氣重的像端了閻王殿,沒死就算不錯了。”

    謝玖兮聽到,心裏重重一咯噔:“他不能去陰氣重的地方?”

    “對啊。”瑤姬也很奇怪,“你竟然不知道?”

    謝玖兮不知道,這麽多年,他從未和她提過。謝玖兮深吸一口氣,盡力穩住心神,問:“那現在要怎麽辦才能救他?”

    瑤姬說:“說簡單也簡單,他因為體內陰氣太重導致魂魄離體,如果能用陽氣平衡,至少魂魄不會繼續逸散。以後再服用一些穩固神魂的丹藥,應當慢慢就能魂魄歸位。”

    謝玖兮忙問:“哪裏能找到陽氣?”

    “你呀。”瑤姬說,“我活這麽多年,還從沒見過陽氣比你重的人。你們倆真是奇怪,一個男子命輕壽短,一個女子反倒陽氣旺盛。”

    謝玖兮聽後非常迷惑,不解地問:“我如何把陽氣分給他?用法術嗎?”

    瑤姬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著她:“你這些年也算見了不少妖怪,怎麽連采陽補陰的道理都不懂?算了不和你說了,牽絲術損耗太大,我還在趕路,先走了。”

    “等等……”謝玖兮試圖阻止,然而眼前的兔子抖了抖耳朵,看著她露出一臉驚恐,一溜煙消失在草叢中了。

    隻餘謝玖兮一臉怔忪地坐在地上,她這些年隻關注有用的事,還真不知道如何渡陽氣。但話本中說,狐妖采陽補陰時,一般都……

    謝玖兮為難地咬唇,但她看到蕭子鐸肩膀上還在滲血的傷口,終究覺得他的命更重要。謝玖兮咬咬牙,一翻身橫跨在他身上,俯身朝他嘴唇貼去。

    在話本中,第一步好像都是這樣。

    謝玖兮唇貼著蕭子鐸的唇,實在不知道為什麽這樣可以渡陽氣。下一步好像要身體相貼,謝玖兮手指摸索著,試圖去扯蕭子鐸的衣帶。

    蕭子鐸自從進入祭壇起就一直在忍受著頭顱中的撕扯之痛,他親眼看到她離開村子,心神放鬆,一時不查竟暈了過去。

    他感覺到一股暖意源源不斷流入體中,他天生體溫低,鮮少感受過這麽明確的溫暖。他睜開眼,看到她的眼睛停在他麵前,背後是宇宙浩大,星河滾燙。

    他腰上傳來磕磕絆絆的拉扯感,蕭子鐸神智猛得清醒,意識到他不是在做夢。

    蕭子鐸立刻攥住她的手腕,眼神幽深,嗓音喑啞,問:“你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