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白月光
作者:羲九歌帝寒光      更新:2022-11-20 19:30      字數:5163
  第32章 白月光

    他如此挑釁,羲九歌直視著他,道:“你當我不敢嗎?”

    黎寒光頷首笑了,用眼神示意:“請。”

    羲九歌其實沒打算做什麽,她隻是不通情愛,但好歹知道女子大半夜解男子衣襟是不對的。可是黎寒光太囂張了,羲九歌若是退縮,倒顯得她心虛了。

    羲九歌遂大大方方上手,剝開黎寒光的衣領。他們兩個人一個敢剝,一個敢應,黎寒光不躲,就緊緊盯著她。

    羲九歌掀開第一層時就有些退縮了,她感覺到頭頂如有實質的視線,硬著頭皮又往下剝了幾層,一直看到中衣才停下。她盡量坦然地收回手,一臉大公無私道:“好,今夜就算你過關了。”

    他的衣領被撥亂,露出下麵修長的脖頸、微聳的鎖骨。黎寒光慢慢撫平衣領,問:“神女,毫無道理冤枉我,你都不給一個說法嗎?”

    羲九歌先入為主,這回確實是她錯怪他了。是自己有錯在先,羲九歌糾結了一小會,就承認了:“是我誤會你了,你想怎麽辦?”

    黎寒光拉平最外一層衣服,抬眸,似笑非笑盯著她:“這麽晚了神女還不睡,我覺得神女的意圖也很可疑。”

    羲九歌挑眉,不可思議道:“莫非你還想查我?”

    黎寒光笑著看她,不說話。羲九歌的身體僵硬起來,氣氛正緊繃時,黎寒光笑了聲,說:“逗你的。我永遠不會懷疑你。”

    無關立場,不論是非,不問因果,隻要是她,他就永遠選擇她。

    羲九歌肩膀微微放鬆,隨即臉色更陰沉了:“你敢戲弄我?”

    “不敢。”夜風吹來,黎寒光拂去落在她肩頭的一枚落葉,說,“夜深了,回去睡吧。”

    羲九歌慢慢走了兩步,回頭,目光中充滿了疑慮。黎寒光笑了笑,說:“說了不會騙你。放心,睡吧。”

    他怕她不信,帶著調侃意味補充了一句:“哪怕做賊,也要踩點好幾天呢。”

    其實羲九歌聽到他說不會騙她後,就已經相信了,他無需借著開玩笑的名義解釋。

    他們兩人身份懸殊,立場迥異,善惡觀、道德觀都相差甚遠,可以說方方麵麵都是完全不同的人。可是,當他和她作承諾時,她毫無道理地就信了。

    羲九歌最後看了黎寒光一眼,推門入房,當著他的麵關門。黎寒光在院子中等了等,沒感覺到法力波動。

    這裏沒有門鎖,可是,她卻沒有在自己房門上設禁製。

    黎寒光不讚同地歎了一聲,她不應該信他的,但眼神卻像水一樣柔軟下來。

    第二天,羲九歌和黎寒光照常去聖府當差,他們像一對公職夫妻,清晨一起出門,傍晚踏著夕陽回家,職務清閑瑣碎,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幾十年後的生活。

    有些時候,羲九歌都會產生幻覺,好像他們已經這樣生活了很久。但一關上院門,羲九歌就會回到現實,她是誤入畫中的明淨神女,他是野心勃勃的魔界質子,他們生來就是敵人。

    ——不過話說回來,逆流而上很難,放棄卻太容易了。自從黎寒光鼓吹了那套既然努力也無用為何還要努力的言論後,本該堅守美德的羲九歌也忍不住鬆懈起來。她不再全身心抄書,沒人注意時,她會悄悄觀察聖府的地形,翻看堆積的文書。

    羲九歌從沒有操心過錢,但並不代表她不懂賬。從文書中,她隱約察覺到,聖府的財政狀況似乎不太好。

    按理,如果所有人都正直勤勞,在合適的崗位上發光發熱,再將物資分配給需要的人,那整個永安城的收入和支出應當是持平的。可是,羲九歌卻從契約、文書中發現,來聖府支取東西的人,遠遠超過上交的人。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羲九歌查賬時,黎寒光也摸清了聖府的布局。第十天晚上,兩人如往常一般從聖府回來,各回各房。羲九歌修煉了沒一會,聽到外麵傳來叩叩的聲音。

    羲九歌推開窗,冷著臉問:“你在做什麽?”

    黎寒光站在她窗外,身上赫然穿著一身夜行衣。他看著她笑了笑,禮貌道:“不敢勞煩神女再扒我一次,這次,我自己交代了吧。我要去聖府偷名冊了。”

    他把這種話說得這麽坦誠,羲九歌都不知道該怎麽接:“現在?”

    “對。”

    羲九歌擰眉道:“偷東西是不對的。”

    “我知道。”黎寒光說,“但我非做不可。這已經是我們入畫的第十天了,我們在山洞時可以看清畫中人一舉一動,我懷疑現在,外麵人也可以從石板上看到我們。當初我在石畫上輕輕一劃,如意樓就裂成兩半,如果有人在我們身上輕輕一劃,我會不會毫無所覺就人頭落地?我不敢再等下去了,哪怕做惡人,我也要離開。”

    羲九歌沉默,許多神族在方壺勝境失蹤,而他們在畫中世界裏看到了失蹤神族的名字。這幅畫的主人是誰,他畫畫的目的是什麽,為什麽要炮製失蹤案?疑團一個接著一個,而羲九歌,甚至不知道對手是誰。

    這幅畫終究是假的,畫中被困的人才是真的。他們要盡快離開這個畫中世界,不隻是為了歲考,更是為了安全。

    黎寒光見羲九歌沉默,問:“神女,要是被我搶先,你的歲考第一就沒了。要不要一起走?”

    羲九歌第一次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她頓了頓,道:“君子論跡不論心,我不是為了歲考第一,而是為了救人。”

    黎寒光笑了聲,主動轉身走向另外一邊,說:“你是一個活人,又不是一個物件,沒必要拿那些條條框框束縛自己。你想做什麽,無需解釋。”

    羲九歌心道她要成為一個正直美好的神女,才不會像他這種魔頭一樣我行我素,哪怕她行為不正義,但她依然是為了正義的結果。她砰的一聲關窗,回屋去換衣服。

    羲九歌再次出來,看到黎寒光靠在對麵廊柱上,手中握著流明神刀,拋到半空又接住,動作從容不迫。他聽到她出來,收回刀,淡淡道:“走吧。”

    他的語氣這樣平靜,仿佛一個等妻子梳妝打扮的丈夫,需要在意的隻有她。羲九歌被這份鎮定感染,內心也平靜下來。

    兩人在聖府出入好幾天,早已熟悉裏外布局,他們輕車熟路翻過院牆,靜悄悄朝存放戶籍的大殿逼近,連地上的灰塵都沒有驚動。

    這裏不允許有鎖,倒方便了他們兩人,黎寒光和羲九歌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戶籍。背書這種事到底還是羲九歌擅長,黎寒光去門口放風,羲九歌在屋內翻找線索。

    出發前羲九歌就已經把失蹤名單熟背於心,她很快找到一個名單上的神族——柯屹。羲九歌將柯屹的住址、修為等信息記住,然後就去翻下一個人。

    然而這次,她卻遲遲沒有進展。她將最早的一本名冊都翻完了,還是沒有找到其他名字。她匆匆放下名冊,合書時隨意一掃,發現名冊中似乎少了一頁。

    羲九歌心中咦了一聲,拿起名冊仔細查看。沒錯,這確實是撕痕,但是永安城中不允許有隱瞞,是誰將名冊撕走了一頁?

    羲九歌怔鬆時,前方突然傳來黎寒光的示警聲:“快把東西收好,有人來了。”

    羲九歌聽聞立刻回神,將所有冊子恢複成原樣,放入櫃中。羲九歌的動作已經很快了,但還是晚了一步。黎寒光從門口回來,拽住她的手,匆匆說:“來不及走了,先躲起來。”

    黎寒光帶著羲九歌藏入牆角,正好被書櫃擋住,他飛快在兩人身上施了個隱靈訣,羲九歌背撞到牆麵,她正要說什麽,外麵傳來推門聲。

    黎寒光手指壓到羲九歌唇上,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吱呀一聲,門輕輕關上,拐杖落到地麵上,傳來清脆的“篤篤”聲,在寂靜的大殿中格外明顯。

    聖府中隻有一個人需要拄拐杖,那就是聖使。他朝著他們這個方向來了,羲九歌和黎寒光都緊繃起來,羲九歌準備好拿法器,黎寒光握緊了刀。

    幸而,拐杖在他們幾步之外停下,隨即,櫃門被拉開了。

    羲九歌和黎寒光都驚訝地對視一眼,聖使深更半夜跑到大殿,就隻是為了看城中名冊?他們兩個是為了找人,那聖使在看什麽?

    聖使拿著名冊走到桌邊,噗的一聲,燭火點亮了。火光照亮了半座大殿,書櫃處在光影交界,拉出長長一道影子。

    他們兩人躲在書櫃和牆角的空隙中,黎寒光站在外麵,書櫃的影子正好投在他腳下。燈芯剛剛點燃還不穩定,飛快地晃動著,陰影像潮水一樣時漲時退,黎寒光為了躲避,隻能往裏麵擠。

    羲九歌被迫後仰,但她已經靠到牆上,再往後退無可退,黎寒光扶住牆壁,身體緊緊貼在她身前,兩人之間幾乎沒有縫隙。

    羲九歌靠在牆壁上仰頭,黎寒光亦微微俯身,兩人距離近的鼻梁都能抵住鼻梁。

    兩人對視,黑暗模糊了輪廓,隻能看到彼此的眼睛。其實他們之前也有靠得近的時候,但這一次,似乎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裏麵,聖使並沒有發現一牆之隔後有人。他像一個絮絮叨叨的老人,慢吞吞念著名冊上麵的字,每念一個都像在念叨自己的兒女,有時還會自言自語數落幾句。

    羲九歌有些驚訝,用眼神詢問黎寒光:“他在做什麽?”

    黎寒光搖頭,示意繼續看看。聖使翻了很久才終於把名冊上的人念完,他拄著拐杖,步履蹣跚,慢慢把名冊放回書櫃。

    他關上櫃門,喃喃道:“城中餘糧又越來越少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望天主開恩,除盡罪惡,淨化人心,讓百姓永遠安居樂業,永遠不必受貧困奔波之苦。”

    黎寒光探出半隻眼睛,悄無聲息掃過四周。大殿裏依然沒有人,聖使放開拐杖,雙手合十,像是許願也像是自言自語。聖使說完這些沒頭沒腦的話,拄著拐杖,又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人人友愛互助,戶戶安居樂業,沒有差異,沒有戰爭,是謂大同……”

    聖使走後,大殿恢複平靜。他們兩人藏在陰影中,誰都沒有動,黎寒光垂眸看著她,有一瞬間特別想不管不顧吻下去。

    但黎寒光最終還是忍住了,他後退一步,放開羲九歌,說:“深更半夜的,他怎麽會來這裏?”

    羲九歌撐著牆壁,慢慢站直,低聲道:“不知道。”

    “他費這麽大功夫,就隻是為了念一遍城中人名字嗎?後麵那些話,他是對誰說的?”

    兩人說著聖使,但誰的心思都不在這上麵。羲九歌左右看看,說:“這裏不安全,我們先走吧。”

    “好。”

    兩人一路沉默,出來時他們兩人也不說話,可是,現在的沉默卻來時截然不同。

    等回院後,黎寒光打開隔音法陣,羲九歌說:“我找到柯屹的住址了,明日,我們去他家走一趟。他是三年前失蹤的,或許,他會知道更多畫的信息。”

    黎寒光點頭:“好。”

    交代完公事後,兩人再度無話。羲九歌在這種安靜中莫名覺得不安,她清了清嗓子,說:“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回去修煉了。”

    黎寒光為她拉開房門,眼睛深深注視著她,他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卻道:“別太晚了,早點睡吧。”

    羲九歌沒說話,轉身進屋。

    關上門後,屋裏隻剩下她和一地月光。羲九歌靠在門上,靜靜站了很久。

    前世姬少虞在婚禮上離開時,說她什麽都好,但他實在無法愛她。羲九歌當時聽到覺得非常費解,這分明是一件事,姬少虞為什麽要分開說?

    一個好人,應當忠義、孝順、友善,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而一個女子,還應當溫柔賢惠、知書達理。

    羲九歌於身份上是昆侖少主,於性別上是神女,所以她既要求自己當一個對蒼生有益的神女,又要求自己做一個溫柔體貼的好妹妹、好妻子。她一直覺得,隻要她做得足夠好,美好的結局便是順理成章。

    可是,姬少虞卻說,愛一個人和她是否完美無關。羲九歌理解不了,為此她穿越時空,跨越生死,隻為了問一句為什麽。直到現在,羲九歌看起來在挽回她和姬少虞的婚約,其實,她壓根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問題出現在哪裏。

    但現在,羲九歌突然理解姬少虞當時的話了。

    今夜,她好幾次感受到黎寒光的不同。她隱約意識到,原來話本中所說的愛情,就發生在這種情形中。

    羲九歌撫上自己的心口,為什麽她還是什麽都感受不到?黎寒光明明喜歡常雎,這才幾天,為何會對她生出不同?難道,愛就這麽廉價?

    到底什麽是愛?

    羲九歌看著滿地月光,輕輕歎了口氣,仰頭失神盯著上方。

    牲畜尚且有情,她卻什麽都感受不到,是不是她才是怪物?如果姬少虞和常雎是真心相愛,那她前世強行帶姬少虞回來,逼得兩人在婚禮當堂撕破臉,錯的人,是不是也是她?

    一門之外,黎寒光也在望著月光。他和她之間僅隔著薄薄一道木門,他很想推門進去,告訴她他其實是帝寒光,他已經找了她很多年,如果姬少虞沒法給她矢誌不渝、永不背叛的愛,換他來好不好?

    但是,黎寒光不敢。

    世上從未有人善待他,他早就失去了信任人的能力。他相信羲九歌的品性和能力,無論任何人和羲九歌發生衝突,他都會毫不猶豫選擇她,但他做不到將自己的真心坦露到她麵前。

    就像他前世那樣,他會一點點靠近她,清除她身邊的障礙,待他擁有足夠的力量時再全麵收網,暴力拔除他們之間所有阻礙。哪怕她不願意,或者恨他厭他,他都可以慢慢等。唯獨無法直接告訴她,他已渴盼她很多年,那份情感濃烈到他自己都覺得扭曲,然後等待她的垂憐。

    他從沒有被選擇過,即便麵對她,他也忍不住在算計。

    前世他和常雎鬧崩時,常雎曾怒罵他機關算盡、負盡深恩,這一世絕不會有人真心待他。黎寒光當時覺得無所謂,隻要他擁有了權勢、力量,其他人怎麽想根本不重要,反正他們總要服從他。

    直到今夜,黎寒光終於明白常雎的話是什麽意思。他和常雎相伴兩千年,同甘苦共患難,即便不能成為愛人,也該是親如手足的關係了。然而,旁人都以為他深愛常雎,常雎卻覺得他可怕。

    或許常雎說的是真的吧,換位處之,如果他是女子,他也不敢讓自己這樣的人跟在身邊。這樣的他,怎麽配得到她的愛?

    她已盡善盡美,擁有一切,和他在一起,才會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