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妄虛實
作者:羲九歌帝寒光      更新:2022-11-20 19:30      字數:7257
  第18章 妄虛實

    羲九歌感覺自己睡了很久,不知何時,她仿佛聽到一個溫柔的女聲喚她:“九歌。”

    這是誰?

    羲九歌想要尋找這個人,可是簡單一個睜眼的動作,她似乎花了很久。她雙眼掀開一條縫,迷蒙中看到了上方粼粼波光,陽光從上麵照入,整個世界都布滿了淺藍色的波紋。

    這一眼已經耗盡她全部力氣,她再度閉上眼睛,沉睡過去。

    羲九歌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朵蓮花中,底下碧波千頃,四周皚皚白雪。侍女們看到她醒來,誠惶誠恐地跪下。在一片混亂中,羲九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羲九歌,太陽神母羲和之女。隻可惜羲和在生她前隕落了,羲九歌先天不足,從上古沉睡至今,最近才終於蘇醒。

    一個月前,她在瑤池中睜開眼睛,西王母感覺到封印破碎,將她從湖底取出。羲九歌神魂已經齊全,身體也完好無損,不知為何依然昏迷不醒。西王母將她放在瑤池蓮花中,讓她最大程度吸收日照,如果羲九歌再不醒來,西王母就要請五帝過來商議了。

    幸好,羲九歌照常蘇醒了。

    羲九歌醒來後,依然不能離開瑤池。在這裏,她見到了很多人,可是,她一個都不認識。

    她腦子裏一片空白,連自己是誰都要靠別人告訴她。她對自己最早的記憶,便是封印在瑤池底部時,那似真似幻的一聲“九歌”。

    她不認識這個聲音,但她忍不住想,這是不是自己的母親?

    西王母是三界中唯一擁有不死藥的人,並且在瑤池邊種了蟠桃,可益壽延年、長生不老,在天界曆來一藥難求。因此,瑤池也是不可多得的療傷聖水,相傳凡人隻要喝一小口瑤池水就能羽化登仙,得琉璃純淨體,生無垢菩提心。羲九歌能在瑤池中休養,實在大機緣。

    羲九歌沉在湖水中,盯著上方的星空發呆。岸邊照顧蟠桃樹的仙娥興許以為周圍沒人,一邊修剪枝葉一邊閑聊:“你聽說了嗎,明淨神女的冊封旨意送來了,上麵蓋著五方天帝的帝璽!五帝王不見王,自天界建立以來,五帝帝璽就沒有合起來過。明淨神女的冊封玉冊上竟然能蓋滿五個帝璽,真是開天辟地以來頭一份了吧。”

    另一個尖細些的聲音說道:“可不是嘛,連西王母都十分重視她,據說,西王母有意將明淨神女收為徒弟。”

    “什麽?王母一手創建昆侖仙道,隨便指點一番就能讓人建功立業,當年黃帝打蚩尤時,還是西王母出手賜兵書陣法,軒轅氏才終於挽回敗局,打敗了那個邪魔。不知多少人想入昆侖道場,得王母一字賜教,可是,王母從未收過任何徒弟。一個剛剛蘇醒的女子,怎麽就能讓王母破例了呢?”

    “誰讓她是羲和的女兒?”另一個仙娥豔羨道,“她命可真好,什麽才能都不顯,便有人源源不斷為她送來靈寶資源,西王母還要親自教導。有王母提點,恐怕是頭豬都能飛起來。唉,我怎麽就沒投一個好胎呢?”

    羲九歌看不到湖邊的人,但聽到仙娥壓低了聲音,悄悄對同伴說:“但你有沒有覺得,明淨神女……好像不太對勁。”

    “什麽?”

    一陣衣袖的摩擦聲,說話的仙娥用氣音道:“前幾日白帝來了,又是噓寒問暖又是給她定做護身法寶,這麽好的兄長,我看著都感動了,可是明淨神女沒有一點波動,事後提起白帝也像個陌生人一樣。她不說不笑的,我和她對視都瘮得慌。你說,她是不是腦子不正常?”

    “噓!”同伴連忙示意仙娥小聲,隨後兩人津津有味地八卦,“不至於吧?羲和女神溫柔美麗,恩澤萬物,女媧隻受凡人、華族推崇,但羲和可是無論部落、無論信仰,被三界所有人尊敬愛戴的女神。羲和神拚盡全力留下來的女兒,竟然是個傻子?”

    “是個傻子還好了,昆侖有的是開智的靈藥,大不了慢慢教。怕的是她是個養不熟的瘋子,她擁有這麽高的身份,要是做起惡來,那還了得?”

    “不至於吧……”

    “不好說。”仙娥歎了一聲,努嘴道,“你是沒見到她的眼神。白帝、西王母對她盡心盡力,如果她對兄長、師門都沒有感激之心,怎麽能指望她當個好人呢?”

    兩個仙娥挎著籃子,一邊說悄悄話一邊走遠了。等她們離開,羲九歌慢慢從湖底浮上來,她倚在蓮花邊,歪頭,十分茫然:“感激?什麽是感激?”

    她剛剛醒來,身體是個少女,但心智空白一片,無異於嬰兒。她心中空空如也,沒有波動,她便以為,世界上所有人都是這樣。

    可是現在,羲九歌第一次意識到,好像別人不是這樣。隻有她是個另類,以致於昆侖最普通的小仙娥都要擔心她恩將仇報、為禍作亂。

    她竟然這麽怪異嗎?

    自從這天之後,羲九歌就格外注意觀察別人,想表現得和別人一樣,也就是成為一個“好人”。西王母沒有太多精力事必躬親,遂給她送來許多典籍,讓她先自己看,有不會的再去問西王母。

    昆侖是仙道,講究的是克己複禮、斷情絕欲、以天下為己任。身邊所有人都和羲九歌說,她身份如此高貴,天賦如此強大,她一定要擔負起神女的職責,匡扶正義,守護天下。

    羲九歌看了許多道家典籍,從中學習做一個好人、好妹妹、好徒弟、好妻子,待日後她接過昆侖,還要成為一個好君主。

    她最開始活的非常累,必須拚盡全力才能滿足所有人的期待。後來她就習慣了,天界有史以來最理想、最完美的神女稱號,由此慢慢傳開。

    可是,羲九歌的心始終空落落的。她按照書上的指示,表現出溫柔、善良、寬容、有正義感等等美德,但她卻不懂,那些人為什麽要這樣做。

    她能感受到喜怒哀樂懼,但很短,像魚的記憶一樣,輕輕一點就過去了。她不懂是什麽讓一對夫妻長期恩愛,讓一個人為根本沒有血緣關係的朋友舍命,讓一群臣子對國家忠誠。

    她隻是被動扮演著書上的角色,她想,可能世界就是這樣吧,不需要問為什麽,這樣做對,照著做就是了。

    羲九歌這個想法剛落,耳邊驟然響起一道不辨性別、不辨年齡的聲音:“你這麽辛苦,連每日睡覺都不敢鬆懈,可是,這些真的有意義嗎?”

    羲九歌霎間警惕,暗暗環顧四周。這是昆侖重華宮,西王母專門留給她的寢殿,內外布有重重陣法,為什麽會有不明之物潛進來?

    “不用找了,你找不到我的。”

    羲九歌沉住氣,問:“你是誰?”

    那道聲音頗為可惜:“我說過,我們會再見的。可惜再相見時,我還是我,而你已經被捏成另一個人了。你這個樣子,都不如那個頑劣無知、天真殘忍的七歲女童有意思。”

    “你到底是誰?為何在此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聲音笑了一聲,說,“西王母肯定沒告訴你,你根本不是剛剛蘇醒,早在許多年前,你的神識便已恢複意識了。他們不說,還給你灌輸一些善良仁義、賢良淑德的書,真是可笑。你現在活的都不如一個七歲女童,至少她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動,而你,卻是一個提線木偶。”

    “一派胡言。”羲九歌雖然沒有情感,但跟在西王母身邊學習多年,已經學會成人的思維,她找到聲音話中的漏洞,斷然道,“你在說謊。若我早有意識,為何我毫無記憶?”

    “因為瑤池。”聲音說道,“瑤池號稱是升仙聖水,琉璃純淨體,無垢菩提心,嗬,不就是強行洗掉所有感情和人性,讓自己變成一個無欲無求的工具嗎?而你們,卻將之稱為仙。”

    它話語中對昆侖仙道殊為不敬,羲九歌不打算再和它廢話了,她手指結出法印,打算召喚除邪陣法。聲音笑道:“凡人發明出的小玩意,焉能傷到我?我和這片大陸同生同息,凡人,甚至是神族,都不過是不請自來,還自認是世界主人的寄生蟲。”

    羲九歌覺得它的話越來越荒謬了:“大陸乃盤古身體所化,你算什麽,敢出此狂言?”

    “你不信?那你不妨去魔界看看。九百年前,你的神識曾飄到過那個地方,後來西王母發現你有一縷神識逸散在外,擺出招魂陣,將你的神識召回,用瑤池洗去記憶了。”

    “我為什麽要信你?”

    “無非就是走一趟。”聲音不緊不慢說道,“看你敢不敢戳破你所謂的完美身世,麵對真實世界了。”

    羲九歌完全不相信這個聲音的胡言亂語,因此,她毫無畏懼地點了頭:“好。”

    ·

    魔界。

    地下,一層層高而沉的石階鋪陳而下,圍成一個鬥拱,四周刻著浮雕畫,裏麵的天神或騰雲駕霧,或摘星布月,強大又神聖。

    雕像中的神正在解救人世間苦難,可是,他們睜著眼睛,卻對此刻鬥獸場中的一切視若無睹。黎寒光站在中心石台,他和魔獸鏖戰四個時辰,終於,耗死了這隻怪物。

    轟隆一聲,魔獸龐大的身體倒地,黎寒光也耗盡力氣,脫力地摔倒在台上。

    魔獸死了,站在觀賞台上的人相互交談,一個人似乎說:“這次比以往快了一炷香,去請家主來……”

    黎寒光懶得再聽了。是誰來又怎麽樣,反正等著他的,都是無窮無盡的殺戮。

    兩百年前,黎瑤寫信回九黎族,說她嫁人後思家心切,想將黎寒光接來,一來慰思鄉之苦,二來,也是給常雎找一個玩伴。

    黎瑤嫁入了魔界根基最深的常家大司幽府,九黎族想要在魔界立足,急需常家幫助,所以黎瑤和常隱的婚事落成後,黎瑤一躍成為九黎族最受重視的姑小姐。黎瑤寫信說想家,這算什麽事呢,九黎族立刻就決定將黎寒光送過去,完全不過問黎瑤叫黎寒光做什麽。

    其實如果黎寒光不願意,他可以偷偷逃走,但是他沒有。黎瑤對他有救命之恩,在他心裏是比母親還要重要的存在,如今黎瑤生了常雎,想找人照顧表妹,就算黎瑤不說,黎寒光也會用性命保護小表妹的。

    而且,黎寒光親眼看到了十歲那年救他的神跡。他想,他也是被光明眷顧的人,如果他真的遇到危險,太陽一定會再度降臨的。

    他和老樹告別,帶著滿懷欣喜和期待去往常家。他以為他離開了九黎族領地,就能過上安穩的日子,殊不知,他隻是從一個深淵,進入了另一個深淵。

    他無論如何不會想到,推他進入無間煉獄的,竟然會是他敬若母親的姨母——黎瑤。

    常家家主,也就是大司幽常隱娶黎瑤並不是隨意為之,更不是為了黎瑤的美貌,而是衝著九黎族的戰神血脈去的。

    當年涿鹿之戰震驚三界,蚩尤僅帶著六十多個九黎族戰士,竟然能打敗黃帝十萬大軍,黃帝九戰九敗,節節退讓,幾度被蚩尤逼到絕境。後來西王母、帝俊紛紛派下援兵,天界鼎力相助,才終於遏製住蚩尤。

    蚩尤戰敗,被黃帝斬首,成了天下人人唾罵的魔頭、戰爭狂。可笑的是,人人都罵蚩尤是邪魔,卻一個個都想複刻蚩尤。

    常隱娶黎瑤,就是看中了黎瑤蚩尤之女的身份。若是黎瑤生下的兒女繼承了蚩尤善戰的血脈,以常家的占卜術,再加上蚩尤的戰鬥力,常家豈不是無敵了?

    黎瑤嫁過來後很快懷孕,常隱對她腹中的胎兒十分看重,處處捧著黎瑤。十個月後黎瑤生下一女,常隱滿懷期待給女兒卜了一卦,結果卻大失所望。

    常雎命中重情,無權位星、兵主星,壓根不是成大事的料。黎瑤先前被捧得很高,沒想到女兒出生後卻是個廢柴。很多東西得到了之後再剝奪,這種落差足以逼瘋任何人,黎瑤不想失去這一切,她慌亂中,想到了黎寒光。

    黎寒光不被九黎族認可,但是黎瑤親眼看著那個孩子長大,她知道,這個棄嬰,才是真正繼承了父親戰神血脈的傳人。隻可惜姐姐心魔過深,一提到黎寒光就發瘋,始終不肯接受黎寒光。

    黎瑤想,既然姐姐已經將孩子扔了,那她撿過來,適當用一用,也不算對不住姐姐吧?黎寒光在荒山野嶺裏隻會浪費他的天賦,不如來常家,能學到真東西不說,順便還能幫她們母女鞏固地位,豈不是一舉三得?

    黎瑤遂寫了信,黎寒光聽說姨母思家,毫無二話,當即趕了過來。

    誰知,這一腳踏入了地獄。

    常隱發現黎寒光果真天生擅戰,而有黎瑤出麵,也不怕被九黎族那邊追責,常隱放心地在黎寒光身上做試驗。

    他將黎寒光關入地下死鬥場,找來各種魔獸、毒獸,不斷試驗黎寒光的身體極限在哪裏。常隱怕黎寒光反抗,不教授他任何修煉法術,黎寒光敵不過常家侍衛,被迫赤手空拳和魔獸搏命。

    對黎寒光來說,失敗就等於死亡,如果打贏了也不值得高興,因為迎接他的將是下一場更殘酷的廝殺。

    哪怕戰鬥結束後,黎寒光也不能消停,常家人在他身上試藥、放血、割肉……種種手段不一而足。常隱妄想破解戰神血脈的秘密,以此炮製出一隊戰鬥兵團。擁有了這樣的大軍,常家複興大計,將成於他這一代!

    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已持續了兩百年。更諷刺的是,這麽殘忍的一個人,在常雎麵前,卻是個十足的好父親。

    常隱不想破壞常雎眼中美好的世界,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放黎寒光出來,讓黎寒光換上體麵的衣服,去陪常雎玩。常雎隻知道寒光哥哥不被舅父、大姨母等人接受,是父親將黎寒光接到常府,帶在身邊指導,十分盡心盡力。

    在常雎眼裏,常府是最美好的地方。母親美麗,父親慈愛,她雖然是獨女,但有一個溫柔耐心的表哥。常雎的生活沒有任何陰霾,唯一不高興的就是寒光哥哥修煉很忙,父親不允許她去打攪黎寒光修行,隔很久寒光哥哥才能陪她玩。

    每次黎寒光閉關結束,常雎都會拉著黎寒光,和他抱怨最近天冷了睡不好、母親給她新做的衣裙不好看、夫子留的課業太多寫不完等苦惱。黎寒光始終微笑著傾聽,不遠處,常家侍衛亦寸步不離地守著。

    黎寒光好幾次都快撐不下去了,他一直在等,等幼年時的神火再次從天而降,焚燒這一切惡心的東西。他已等了兩百年,從期待到絕望又到麻木,神跡再也沒有降臨過。

    黎寒光躺在冰冷的決鬥台上,他盯著上方華麗、陰暗的眾神雕像,心想他終究還是被光明放棄了嗎?魔界是神棄之地,他們,皆是神棄之人。

    他妄想被神拯救,常隱妄想向神伸冤,其實都是一樣的笑話。

    可能是太累了出現幻覺,黎寒光耳邊響起一道非男非女的聲音,它循循誘道:“你在泥濘裏掙紮求生,她是你全部指望,然而對她來說,那不過是經過魔界時隨手為之。說不定,她早就忘記了你。”

    黎寒光心髒猛地抽緊,他麵對比自己大十幾倍的魔獸時不害怕,此刻卻十分驚懼,恨不得立即失聰。

    然而哪怕他不想聽,那些聲音也源源不斷湧入耳中:“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太弱了,你卑賤弱小,宛如螻蟻,神女憑什麽記住你?如果你能擁有力量,你就可以殺掉一切對不起你的人,得到你渴望的神女。如果她的家人朋友不同意,你就殺掉所有反對的人……”

    黎寒光意識迷離中,忽然感覺一陣灼目。黎寒光費力擋住眼,從指縫中,他看到金光從天而降,像年少時那樣,太陽向他而來……

    隨後,他仿佛看到了他被她帶走,他去了天界,和她青梅竹馬。一次巧合中玄帝發現了他,認他為子,又過了幾百年,他們在所有人的祝福中訂婚。新婚夜,她穿著華麗的嫁衣,他站在重華殿中,為她掀開蓋頭……

    景象停留在這一刻,聲音在他耳邊低喃:“掀開吧,你不想知道她今夜是什麽樣子嗎?隻要掀開,她就會成為你的妻子,你們會生生世世不分離。”

    黎寒光停在蓋頭前,他的手很想不管不顧掀開蓋頭,不去管是與非,不去追究為什麽,就讓這一切美好地發展下去。

    可是他的理智卻在不合時宜地唱反調,玄帝不可能承認他,他是神魔混血,在天界這個血統至上的地方,那些人不會允許他娶她……

    最重要的是,蓋頭下的人,不是她。

    那道聲音不斷蠱惑他,見他始終不動,不由氣急敗壞:“你在做什麽,姬少虞就因為和她青梅竹馬,她便願意為了姬少虞赴湯蹈火、施展禁術,你隻要掀開,這一切就都是你的!”

    她坐在他麵前,察覺他許久沒動,微微歪頭,疑惑地問:“黎寒光?”

    她還穿著上次那套嫁衣,依然如此華美,希望,她換了一個合適的口脂顏色。

    黎寒光後退一步,說:“你不是她。”

    新婚洞房一寸寸化為灰燼,連她也像陶瓷一樣碎裂了。黎寒光睜開眼睛,發現頭頂是一尊明月,身邊開著漫山遍野的溯月曇,許多花瓣落在他身上,散發著膩人的甜香。

    黎寒光躺在草叢中,疲憊地用手背蓋住眼睛。太強了,黎寒光都得承認,不愧是盤古屍骨上開出來的花朵,對人心的把控實在太強了。

    黃粱一夢固然誘人,可是,沒有經曆過的事情,就算編織的再美好,隻要心智堅定些就能掙脫。如果幻境基於真實的記憶,卻在一些痛苦的節點改變選擇,為當事人提供另一種美好的、夢寐以求的結果,那還能不能掙脫呢?

    反正黎寒光是差點沒出來。他最渴盼的事情,其實不是父母恩愛、家庭美滿,而是在他最黑暗那段時間,她又來拯救他了。

    然而這一次,她沒有出現。他在常府等了一千兩百年,沒有等到他的太陽。

    經曆了一場幻境,比殺一群魔獸還累。黎寒光緩了一會,試圖起身。他剛一動,身邊的衣袖掉落,黎寒光這才發現,羲九歌還躺在旁邊。

    她閉著眼睛,眉尖微蹙,看起來狀況並不好。黎寒光吃了一驚,趕緊去看旁邊的溯月曇。

    溯月曇的花瓣邊緣已經卷曲了,凋零就在片刻。黎寒光不敢再耽誤,趕緊去喚她:“明淨神女?九歌?”

    她沉浸在夢中,毫無反應。黎寒光心裏咯噔一聲,知道事情麻煩了。

    她在之前都沒有遇到幻境,黎寒光以為溯月曇根本奈何不了她。沒想到溯月曇竟然如此強悍,連羲九歌這麽無情的性子都能困住。

    黎寒光環顧四周,漫山遍野都是溯月曇。他來不及多想,隻能采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手段,毀掉所有溯月曇。

    沒了本體,看它們還如何蠱惑人心。

    此刻,羲九歌在幻境中,正在和那道聲音抗爭。羲九歌應了那道聲音的挑釁,來到魔界,在一個封閉的地下死鬥場找到一個血跡斑斑的少年。聲音告訴她,這就是她神識遊離期間救下來的人。

    羲九歌不信。那道聲音便引著他來到少年的家鄉,一個叫九黎部落的地方。她在山上找到了大片燒焦的樹,樹上的焦黑羲九歌再熟悉不過,這是太陽神火焚燒的痕跡。

    天底下除了她,還有誰能用太陽神火?她從未來過魔界,是誰在這裏放了火?

    聲音趁機在她耳邊蠱惑:“西王母、白帝都騙了你,他們並不是真心對你好,他們洗去了你的記憶,以此操控你、利用你。隻要你答應我,我就可以告訴你,真相到底是什麽……”

    羲九歌不想聽不想信,昆侖山是她的家,哥哥對她疼愛非常,他們怎麽可能騙她?這個邪物在說謊,她沒有來過魔界,她沒有救過任何人……

    忽然,聲音大叫一聲,氣息明顯變弱,催促聲也急促起來。不間斷的蠱惑聲變低後,羲九歌恢複了些許理智。她想到她在地下死鬥場看到的人好像是黎寒光,黎寒光在天宮遇到她時十分陌生,兩人一千年隻說了三句話,怎麽可能曾經見過呢?

    這個聲音在說謊,這是幻境,它想挑撥她。

    意識到這一點後,魔界的景象碎成灰塵,羲九歌猛地睜開眼睛,隻覺得頭痛欲裂。

    身邊扶上一雙有些冰涼的手,有人低聲問她:“怎麽樣,你受傷了嗎?”

    羲九歌按著額頭,搖搖頭,費力坐起來。黎寒光默不作聲扶著她坐好,她沒說話,黎寒光也沒有催。

    羲九歌緩了一會,識海中的不適漸漸消退,另一種尷尬彌漫了上來。

    她竟然在幻境中夢到了和黎寒光有故,她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