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這該死的希望

  　　日子在抄書中緩緩過去。

  　　周維時不時拿出張舉人的批改拜讀，這應該是他離舉人最近的一次了，至於縣城的其他舉人，前幾年他不是沒上門求過指點，可惜非親非故，又沒錢送禮，他連門都進不去。

  　　好不容易挨到了初一，周維一夜都沒睡安穩，醜時多點就起來，帶上娘子蒸的饃饃，摸黑趕路，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跤，可強烈的信念讓他忘記疼痛，準時趕到到了學堂。

  　　等看到了張舉人，周維驚奇不已，張舉人竟然這麽年輕，看起來比自己都小，果然印證了那句話：學無長幼，達者為先。

  　　一堂課過後，周維楞在當場，心下不斷顫抖，這，這就是舉人的實力？

  　　他隱隱感覺到，秀才，好像並非遙不可及。

  　　一天的課過後，周維徹底激動了，原來，原來作文章還能這樣？原來作文章還能這樣！

  　　出了張家宅子，周維忍不住回頭望去，夕陽的餘暉下，整個宅子都被金光灑滿，這該死的希望！

  　　朝聞道，夕死可矣。

  　　完全概括了此時周維的心態。

  　　等回到家，家裏人問起周維的去向，周維大概說了說，看到幾個兄弟媳婦擔憂的目光時，周維心下了然，保證一個月隻抽出兩天的時間出門，抄書的活不會落下，其他人這才換上了笑容，繼續說起了別的。

  　　貧窮的悲哀，大抵就是如此。

  　　此時的周維自嘲地笑笑，突然覺得沒被張舉人選做弟子，也沒那麽難受了，如果家裏失去了自己抄書的進項，說不定哪天就會禍起蕭牆，兄弟失和。

  　　晚上，等娘子睡著以後，周維摸黑起來，摸索著去了桌前，默默坐著，雖然今日淩晨剛過就起床，但周維一點都不困。

  　　沒點油燈，周維沐浴在黑暗之中，淚流滿麵，如果，如果張舉人四年前出現就好了，那樣自己去了院試，說不定能考中秀才。

  　　而現在？想到今天飯桌上嫂子和弟妹的表現，就算自己有信心，她們又怎麽會同意讓自己再去一次院試，每天喝粥吃不飽的日子，連他自己都不想再經曆了。

  　　可他，他真的想放棄讀書嗎？

  　　那些他沒日沒夜學到腦子裏的四書五經，那些他瘋狂抄書，還是擠出時間作的文章，那些寫滿了字他都舍不得扔的紙，無一不說明著他對讀書的渴望和熱愛。

  　　這一夜，周維坐到很晚很晚，直到天色漸亮，他才上床睡覺。

  　　他決定了，還是跟之前那樣，抽空學吧，至於院試？聽天由命吧。

  　　十幾天裏，他精心準備了一篇文章，交到了張舉人家裏，決定等下月初一再來拿，抄書的活計可不能耽誤。

  　　又是一個初一，周維還是照樣醜時起床，帶了禮物去往張舉人家。

  　　這是他跟娘求了很久才拿到的。

  　　沒錯，他就是那個送了張舉人鹹菜，壇子上還缺了角的人，他盡力了，這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又不會被幾個兄弟媳婦過多詬病的禮物了。

  　　上完課回來，周維在路上細細品讀了張舉人對自己文章的批改，回家後又抽時間再三思考，重新做了一篇。

  　　幾個月下來，周維臉上的自信越來越多，家裏人都感覺到了。

  　　又是一年院試時，周維雖然感覺自己火候到了，但又怕再次失利，壓根沒提這事。

  　　反而是周老爹找到了周維，仔細問了後，周老爹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去！砸鍋賣鐵也要去！

  　　周老爹在飯桌上說了這個決定，兩個兒媳婦你一言我一語，話裏話外都是不讚同，當然，分家也是不可能，她們還指望二弟（二哥）抄書貼補家用呢。

  　　最後，周老爹力排眾議，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告訴眾人，這是老二最後一次參加院試，如果還考不上，那就在家安心抄書，家裏不會再供他去了。

  　　周維沒有阻止，那就再試一次吧，不成功便成仁。

  　　抱著這樣的決心，周維去了，住著最便宜的客棧，啃著饅頭，參加了可能是人生中的最後一場考試。

  　　誰能想到，策論的第一道題，竟然就是他第一個月交給張舉人的文章，那篇張舉人指導過，他又仔細修改過的文章。

  　　一篇策論寫完，周維神清氣爽，接著寫第二道。

  　　因為有了張舉人的指點，周維第二篇策論也寫得很是順暢，文思泉湧，大筆一揮，洋洋灑灑寫完。

  　　因為正試順利，後續的複試，周維發揮也不錯。

  　　一場院試下來，周維鬆了口氣，這是他的最高水平了，成與不成，就看天意了。

  　　等待的日子當然煎熬。

  　　不過周維哪裏都沒去，隻是在最便宜客棧中最便宜的柴房裏，抓緊時間抄書，這個月的書都沒抄完呢！

  　　等放榜那天，周維早早起床，去了貢院，跟著眾人查看榜單的時候，忐忑地從後麵往前看，越看心越沉重，估計是沒戲了。

  　　直到看到自己的名字，第八！竟然是第八！

  　　周維再一次哭了，他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就，可他更知道，自己到底努力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從不敢懈怠。

  　　第八還是廩生，他有了朝廷發的錢糧，他可以不用抄書，繼續讀書了！

  　　周維閉上雙眼，無聲默念：張舉人，我周維在此立誓，不管您承不承認，此生奉您為師，隻要我有，隻要您要，周維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作者有話說：

  　　第三章來了！寫到這裏，突然想寫周維了，他代表了這個時代的窮苦讀書人，如果沒有張教授，周維隻能默默堅守理想，有可能會再去一次院試，然後失敗，徹底死心，也有可能終其一生，就這麽度過了。這是寒門的悲哀！這是時代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