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番外——前塵（二）

  　　皇焰皺了皺眉，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著他。

  　　她為他披上一件衣服，蹲下來為他係好腰帶。

  　　又理了理他雪白的長發，她這才退後幾步，直直地看著他，用從未有過的認真語氣問他：“你真的明白成仙意味著什麽嗎？”

  　　姬苦霖沒有說話，她便自問自答：“成仙意味著永久的禁錮，你的自由將被限製，哪怕你哪天厭倦了活著，卻會發現自己連死都做不到。”

  　　隻有觸犯了極大禁忌，耗盡力量的仙人才會死。

  　　彼時，姬苦霖心有困惑。

  　　他不知道為什麽神仙也會厭倦活著。

  　　成仙不就意味著極善極樂麽？

  　　此後，時光飛逝，一眨眼就是百年過去。

  　　直到仙界的小仙子出現，恭喜上神期限已滿，可以重回仙界的時候，姬苦霖才意識到，這個女人犯了錯，她是被軟禁在天山的。

  　　所以她才那麽孤獨。

  　　他問她：“你做了什麽？”

  　　她淡淡笑道：“北宮有兩位仙子私自相戀，觸犯了禁忌，我幫他們減輕了痛苦，送他們到凡界輪回去了。”

  　　她抬頭望著天，腦海中浮現出天宮的美酒、仙花仙草、天池邊嬉水的小仙子們、還有層層變幻的美麗幻境。

  　　仙界和天山很不同，天山隻有雪花和瀑布，以及一些生命力旺盛的醜醜的草。

  　　即便如此，皇焰還是猶豫了。

  　　她的小龍還在這裏。

  　　意識到她將要離去，姬苦霖說：“你還欠我一個願望沒有實現，你收我為徒吧。”

  　　她沉默了很久，對他說：“要當我的徒弟，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付得起嗎？”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我隻有這副軀體，你想要就拿去吧。”

  　　皇焰冷著一張臉，五指鑽進他的後背，從他的身體裏取了一截透明如水晶的脊骨出來。

  　　“就拿這截脊骨做報酬吧。”

  　　這之後，她消失了幾天。

  　　很久以後，姬苦霖才知道，師尊拿走他的脊骨，是送到了凡間，這是為了給他留一條退路。

  　　很早的時候，她就已經預感到，他未來的路途會很艱難。

  　　她隻是沒有意識到，他所有的艱難說到底都是她帶給他的。

  　　……

  　　和皇焰朝夕相處的每一日，時間都過得很快。

  　　她有意放慢他的修煉速度，等著他開口和她說後悔，說他不想成仙了，說他隻想做一條龍，快樂地走向壽終正寢。

  　　但五百年過去了，他還是兢兢業業地按照她給的方法修行，絲毫不懈怠。

  　　皇焰能感覺到，他是真的渴望與天地同壽，並隨著一天天長大成熟，漸漸地和她拉開了距離。

  　　他再也沒有把爪子搭在她的肩膀上，再也不會握著她的手，從山下一路牽到山頂。

  　　她的小龍，離成仙越近，性子就變得越冷。

  　　皇焰自己過三萬歲生辰的時候，借著壽星的名頭逼問他為什麽對自己越來越冷淡了。

  　　他微微低著頭，回答道：“仙人當無情，你是雌性，我是雄性，你那麽美，我們距離太近會很危險。我不想那樣，我想陪你更長的時間。”

  　　姬苦霖記得很清楚，那一天他悄悄抬眸，看見了師尊微微泛紅的雙頰。

  　　在天山冰冷脫俗的飛雪下，她的美卻像是一朵開在凡塵裏的花，嬌豔明媚。

  　　他一直都很慶幸自己偷看了。

  　　師尊是那麽那麽好看。

  　　……

  　　姬苦霖成仙飛升的那一天，皇焰一個人坐在一口仙井邊，無聲地流淚。

  　　他是仙人了，不再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小龍了。

  　　他們之間的距離，將會越來越遙遠。

  　　姬苦霖卻很高興。

  　　他的壽命不再短暫，就可以永遠陪在師尊的身邊了。

  　　但是他並沒有高興多久，就發現師尊變成了一個瘋女人。

  　　她開始無休無止地調戲他。

  　　師尊真的是一個非常無恥的人，她作勢要牽他的手，卻在快碰到他指尖的時候收回她的手，轉而拈起一片花瓣把玩。

  　　她把他困在自己曼妙的軀體和牆壁之間，踮起腳靠近他，彼此的唇卻永遠都停在微妙的距離，絕不互相觸碰。

  　　姬苦霖漸漸地有些生氣了。

  　　但他性子就是如此，即便氣急了，也不會表現劇烈的憤怒，隻是輕聲地抗拒，“師尊請自重。”

  　　對此，她一臉滿不在意，“霖兒，別冤枉我，我可是連你的手指尖都沒有碰一下，這可不算犯禁。”

  　　看，多麽無恥。

  　　她明明就碰到他的胸腔裏麵了，正抓握著他的心肝把玩呢。

  　　……

  　　姬苦霖永遠不會忘記，他們犯禁那一天，恰巧是個雨夜。

  　　他奉命討伐魔界的巨魔，因此傷痕累累，滯留在魔界和仙界的交界處休息。

  　　師尊沒有等到他回去，焦急地過來找。

  　　他第一次看到她哭得那麽傷心，不知所措地把她擁進懷裏，柔聲安慰道：“師尊別哭，我是仙，不會死的。這點傷幾天就能好了。”

  　　他一遍遍地為她拭去眼淚，一遍遍地和她說對不起。

  　　直到他情不自禁地吻上她被雨水打濕的唇，她才停止了哭泣。

  　　姬苦霖摸了摸自己蒼白的唇瓣。

  　　雨太大了，他都沒有嚐出滋味。

  　　他隻品嚐到雨水的味道，微微苦澀，微微有些腥，然而這雨水卻因為在她的唇上停留過，所以還有著無限的甘甜。

  　　之後的事情，便是順理成章。

  　　……

  　　皇焰產女一事沒能瞞住。

  　　因為他們的女兒是凡胎，在仙界是異類，所以很快就被發現了。

  　　她身份尊貴，隻被罰了五千年的囚禁。

  　　但是，這一次和以往不同，她被下了禁製，一旦掙脫囚籠，掙脫一刻，就要承受一刻的萬箭穿心，肝腸寸斷的痛苦。

  　　所以，她再也不能像在天山時那般，偷偷往凡間跑了。

  　　別說凡間，哪怕出囚籠一步，她都很難做到了。

  　　而姬苦霖則失去了九成的力量。

  　　這是為了防止他為了自己的孩子做出任何衝動之舉，隻有一成仙人之力的他，一旦再度觸犯禁忌，很容易就會消亡。

  　　他們的女兒則順著仙海漂流，順利地被送到了凡間。

  　　人的一生何其短暫，至多不過匆匆百年，所以姬苦霖決定下凡，目送自己的孩子走完這一生。

  　　他離開的時候，皇焰在他的額上點上了一點朱砂，並對他說：“我們是神仙，肩負職責，觸犯了禁忌就要受罰。可是，我從來都不後悔喜歡你，無論多少年，我都會等你回來。”

  　　多年以後，姬苦霖才真正明白師尊這句話的意思。

  　　時值癲狂亂世，他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