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江湖風月(二十六)
作者:花虔唐瑾      更新:2022-11-18 21:32      字數:4366
  第69章 江湖風月(二十六)

    對於唐瑾一挑十的要求唐武並未有任何異議。

    他清楚唐瑾的實力, 也欣賞唐瑾的自信。

    倘若當真一挑十成功,那唐瑾在武林之中將會名聲大噪,更有利於他們伐魔計劃的實施。

    尤其是少年人皆是崇尚強者的熱血之徒, 唐瑾在年輕一輩中的威望便無人可及, 這於玉機門來說有利無弊。

    何樂而不為呢。

    回到觀武台上的花虔也被全場的氣氛鼓動得心潮澎湃, 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大□□動會上加油喊勁的時刻。

    她跟著眾人一塊助威,唐瑾聽到了她的喊聲。

    就見他立於擂台中央,勾起腰間醜兮兮的荷包貼於鼻尖輕嗅, 旋即回眸望著她輕笑, 眉目間是難得的明媚, 整個人猶如沐浴在春光之中沒有絲毫陰鬱冷冽。

    玉機門的弟子頓時從呐喊變成意味不明的起哄,花虔臉皮一紅, 卻也不羞澀躲避,反而笑眼彎彎朝唐瑾做了個鬼臉,嘴角綻放的小梨渦在溫暖的日光下格外耀眼。

    上台攻擂的對手實在吃不下這口硬生生塞到嘴裏的狗糧, 大喝一聲企圖拉回唐瑾的目光讓他好歹正視下自己。

    “少盟主請!”

    唐瑾麵上尚且溫著笑意,決定同他多玩一會兒。

    “請。”

    *

    “謔,大師兄這放水得也太明顯了點, 是不是剛才打洛少莊主太露鋒芒覺得傷人臉麵了,所以才想著給其他人放些水, 免得太難看啊?”

    聽著前排玉機門弟子的討論, 花虔嘖嘖歎了口氣。

    台上唐瑾身形飄逸, 卻隻躲避並不出手。

    果然唐瑾還是那個唐瑾, 心情飄忽不定, 他哪是在放水, 分明就是在戲耍對手。

    不過好在他現在看起來心情不錯, 沒做出什麽驚駭的血腥暴力事件, 花虔已經很滿意了。

    擂台上的弟子追著唐瑾砍了半天卻絲毫沒沾到他衣角半分,心態也有些崩。

    打不過好歹給他個痛快,讓他能下去喝口茶歇歇。

    如今這看不到希望地追砍快累他了,然而他又不好直接認輸,不然顯得太慫了。

    好在終於唐瑾似是玩膩了,一招暴擊結束比武等著下一位對手上場。

    觀武席上,眾人正津津有味地討論著唐瑾的身法,唯有洛無垢輕搖了搖頭,起身離開比武場。

    這場比武與其說是比試,不若說是唐瑾一個人的演武。

    已經毫無意義。

    俏飛燕同花虔談笑間瞥見黯然離開的洛無垢,笑容微淡,糾結一番最終聳了聳肩朝花虔道:“我去趟茅房!”

    花虔見她忽然風風火火地跑開,以為是內急忍不住,倒也沒在意。

    正巧此時侍從們為眾人送來了解渴的茶水和糕點,一個侍從為花虔倒茶時不小心潑了她一身的茶水。

    花虔原本嚇了一跳,滾燙的茶水潑在身上即便隔著衣物也得燙紅皮膚。

    然而沒想到這茶水卻是溫熱的,她微怔,見那打翻茶水的侍從惶惶不安地為她擦著濕透的衣衫道歉,頓時擺了擺手。

    “無事無事,我去換身衣裳便好。”

    說罷她望了眼擂台上已經進行下一場的唐瑾,旋即起身離開觀武台。

    比武場外,熱鬧的喝彩聲消弱在身後層層的秋樹之中。

    花虔尋了地無人處停下,隨同她回房換衣的玉律見了也停下,關切道。

    “小姐,如今已是晚秋,天氣寒涼,咱們還是快些回房將衣服換了。”

    花虔眉頭一皺,無奈地按著腹部道:“我方才吃了不少果子,如今肚子有些不適想先去淨手,你先回房幫我準備衣物吧。”

    玉律見她看起麵色漲紅倒是不疑有他,點頭應下。

    待她轉身離開後,花虔拿出手中從剛才就一直緊攥的紙條。

    這是方才那侍從悄然遞給她的。

    花虔雖懷疑侍從的用意,但費那麽大勁將一張紙條傳遞於她絕非小事。

    便是想要傳遞消息,又何必非得在大庭廣眾之下冒險告訴她,而不是尋常時候潛入她院中,那不是更方便安全。

    她如今的身份隻是滿門被滅的孤兒,誰會費那麽大的周折同她傳話。

    花虔直覺其中必有乾坤。

    如今她身處玉機門中,身後不遠處就是各大門派齊聚的比武場,白日晴空,量那幕後之人也是有所顧忌不敢肆意行動,她這才敢放心出來。

    花虔展開紙條垂眸望去,卻瞬間瞳孔猛縮,指尖微微顫抖。

    她的呼吸漸漸急促,麵色蒼白,眼眸中溢出無法置信的驚駭,卻又摻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驚喜。

    花虔緩緩閉上眼眸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旋即再次睜開眼,小心翼翼,怯懦又緊張地望向微顫手指中的紙條,仿佛擔心它下一秒就消失不見。

    紙條上隻有三個字。

    “地牢見”

    可這三字之後卻畫著一朵小小的簡筆花。

    一瞬間,記憶如排山倒海般湧來。

    這是她小時候和花珩的約定。

    那時的他們剛進孤兒院。

    小花虔望著窗外的落葉有些不解旁人口中所說的“走了”是什麽意思。

    花珩告訴她那是離別的意思。

    世界太大了,大到不知道哪一天就會和相熟的人走散。

    花虔低頭看著胸口佩戴的白花問道:“哥哥也會離開嗎?”

    “不會,哥哥會一直照顧你的。”

    小花虔懵懂地望向花珩:“爸爸媽媽也說會一直在我身邊。”

    花珩揉著她腦袋的手微頓,旋即扭過頭抹去眼淚,勉強笑道:“哥哥不會騙你。”

    那時的花珩也不過十二歲,他將胸口的白花摘下柔聲道。

    “你看,這裏的人隻有我們兩個戴了花花,這就是我們與眾不同的象征。即便有一天走散了,花花也會引領著我們找到對方的。”

    小花虔聽到這話頓時笑著拿筆在花珩的手背畫上一朵小花。

    “那這就是哥哥的記號。”

    是隻有他們兩人知道的約定。

    花虔撫摸著紙上墨跡暈開的小花,擦去眼角的淚水將紙條收好。

    紙上所說的地牢必定是當初藏著黑晶玄鐵的囚牢。

    花虔心跳加快,她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哥哥,但卻知道暫時不能讓旁人知道花珩的存在。

    花珩在這個世界是誰,以什麽身份存在,他是不是係統所說的另一個執行者?

    這些花虔都未曾所知,但既然花珩沒有直接與她相認而是用這種隱晦的方法向她傳遞消息,一定有他的考量。

    好在比武要到傍晚才結束,在此期間唐瑾應當不會關注她的離開,她有足夠的時間。

    花虔加快腳步回到浮香院換好衣服,找了個理由說身子有些不舒服要休息後便將玉律支開。

    等屋中再無他人,她將被子整理成有人臥睡的模樣,又將門從裏麵插上門閂後,翻身從後窗出去。

    *

    金葉碎滿地,銀杏知落秋。

    洛無垢席地而坐,抬頭仰望著盤旋飄落的銀杏葉,內心迷茫不知何往。

    他一直是鑄劍山莊的驕傲,父親對他寄予厚望將無雙心法傳授於他,期冀著他能肩負起振興鑄劍山莊的責任。

    父親曾說無雙心法源於淬火鎏金,他天生是鑄劍的好料子,必定能參透無雙心法的至高境界。

    可無論他怎麽努力,卻依舊停留在無雙心法第五層無法突破。

    原先洛無垢隻認為是自己還不夠努力,假以時日必定能盡數參透大典。

    可少年時比肩而行的唐瑾如今卻已經讓他望塵莫及,可見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彌補。

    洛無垢垂首撫摸著斬日刀,刀身坎坷盡毀,再無複原可能。

    終究是他無能。

    若是唐瑾,或許就不會讓父親失望。

    身後傳來踩著銀杏葉緩緩而行的細碎腳步聲,洛無垢並未理會,但隨後清脆的響指打響在他耳邊。

    “你在這幹嘛呢?”

    俏飛燕爽朗的聲音傳來,洛無垢一怔,抬首望向她。

    “飛燕姑娘,找在下有何事?”

    俏飛燕直接撩開衣擺坐在滿地的銀杏葉上:“沒什麽,我就是怕你想不開自刎所以來看看。”

    洛無垢被她逗得啞然一笑,沉默片刻道:“有何想不開的,反而經過與唐兄一戰看透了些事情。”

    許是心中積鬱,又許是俏飛燕無門無派無來處讓他可以放下芥蒂,洛無垢徐徐道。

    “我生來便是要繼承父親的衣缽,所以自小便修習心法,苦練無雙刀法。旁人三更睡,我便五更醒,隻望有一日刀法達成,帶領鑄劍山莊走向輝煌。可如今看來努力二字並非可解萬物,人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雖非我願,但實則如此。”

    俏飛燕指尖捏著一片銀杏葉輕旋。

    “還說沒鑽牛角尖,不就是被打敗一次嗎,隻要是比賽那就是賭博,不僅拚實力還要賭運氣。人這一輩子都在賭博,又有誰沒輸過?唐瑾就能保證一輩子不輸嗎,顯然不可能。他的確這十幾年運氣都好些,出生好天賦高領悟快,但說不定日後運氣用完了就一路黴運走到底。”

    “刀斷了可以再重鑄,鑄不了就換把新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雖然有個詞叫天賦異稟,但也有個詞叫大器晚成啊。這世界上平庸的人多了去了,若是人人都如你這般被打擊一次就萎靡不振,那哪裏還有大器晚成這個詞呢?就說我吧,我還被你一招打敗了呢,難不成我就要羞愧而死嗎?”

    洛無垢搖了搖頭:“這不一樣,我身上肩負的不隻是我一個人的命運,還有鑄劍山莊一千三百口人的命運。”

    俏飛燕聽到這話輕嗤一聲:“你們這些世家子弟啊,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覺得自己天生就該高人一等,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

    洛無垢頓時想要解釋:“飛燕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俏飛燕擺手道:“我雖是小鎮出來的不懂你們世家大族的責任啊,榮耀啊,但是我自小以海為生,捕鮫多年,也見過不少海商豪紳的成敗興衰。越是重要的事情就越不可能靠一個人完成,你若是什麽都想自己扛,反而容易陷入死局,將自己同族人推得越來越遠。”

    她起身悠悠踱步,“我問過旁人,你五歲習武,十三歲突破無雙心法第四層,十六歲就突破了第五層,這已經是讓無數人豔羨不已的成績了。你的鑄劍天賦也遠超同輩,十一歲鑄造的懸羽劍便能拍賣千金,就連鑄劍大師甘明子都對你讚不絕口,唐瑾的玄鐵折扇也指名唯有你才能鑄成。”

    “無雙心法鑄劍而生,對鑄劍的了解唐瑾定不及你,這便是人各有所長。”

    俏飛燕蹲下身子舉起手中的銀杏笑道。

    “你就像是這棵銀杏樹,春生秋落自有規律但也年複一年榮昌茂盛,何必要同鬆柏相比長青不敗呢?”

    洛無垢怔怔地望向她手中的銀杏葉,碎金陽光下可見其中細膩清晰的葉絡筋脈。

    他伸手接過銀杏,凝望著這一片金燦如蝶翼的銀杏,最終緩緩揚起嘴角釋然道。

    “是啊,銀杏本韌,何必與鬆柏爭傲骨。”

    洛無垢抬眸含笑望向俏飛燕,“多謝姑娘開解。”

    他的笑容溫柔明媚,倒是讓俏飛燕臉一紅,撓了撓腦袋左顧右盼。

    “我這人說話比較直,你聽進去就好。”

    忽然,她望向院門外一閃經過的身影。

    “魚虔?”

    她怎麽在這?

    俏飛燕走到門口想要喊花虔,卻早已不見身影。

    奇怪,行色匆匆的是要去哪?

    但花虔有事情那她也不便打擾,俏飛燕聳了聳肩,既然洛無垢沒要自盡的念頭,她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待她回到觀武台時,玉律也已經回來了。

    俏飛燕見了玉律笑道:“比武還沒結束你們家小姐怎麽不在這看唐公子的比賽,也不怕唐公子生氣?”

    唐瑾對花虔的在意俏飛燕可是一路旁觀。

    這會花虔居然不看他的比賽,唐瑾定然又會吃味。

    “小姐有些累了,就先回房休息。”玉律道。

    俏飛燕聽到這話一愣,回房休息?

    那她方才難道看錯了?

    場內又一陣鼓聲擂鳴,唐瑾再次擊敗一人。

    他抬眼望向觀武席,卻見方才離開的身影久去未歸,心中原先的愉悅頓時消弭,隨之湧現出一陣莫名的煩躁,目光也陰鬱晦暗深不見底。

    “哢嚓”一聲,刀扇盡展。

    唐瑾望著台下躍躍欲試的眾人卻已無心斡旋,眼中不耐盡顯。

    “一起上。”

    作者有話說:

    唐瑾:快點結束戰鬥我要去找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