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起躍      更新:2022-11-16 22:57      字數:4039
  第30章

    瑞王覺得今兒陳溫不太對。

    不怎麽理他。

    從進沈家之後, 任他說什麽,他都不回應, 連個敷衍的“嗯”字都沒給。

    “皇兄可知今兒那醉酒之人,說的酒話是何意。”瑞王聽出來了,那老頭子的話不止同沈家的基業有關,還同十年前的那場瘟疫有關。

    十年前的事,陳溫都不知道,瑞王比他小兩年,更是知道的少之又少。

    隻知道江家的江將軍和江二夫人,因為那場瘟疫,被父皇封為了烈士,對江家也甚是關照有加。

    就拿這回退婚的事來說,母後的一番手腕,招招皆是針對皇兄,絲毫不手軟,且從小到大, 母後就極為護著江姑娘, 對江姑娘的感情都快勝過於她親生兒子了, 那定是有什麽特殊的原因。

    “沈家能有什麽藥單子?”瑞王又問了一句, 陳溫走在前頭一個頓步, 瑞王及時地穩住了腳跟, 臉上的驚慌未退,便見陳溫那雙黑眸深深地定在他身上,頓了兩息才淡然地說道,“這些用不著你操心,年後孤會稟報父皇,也該給你定門親事。”

    陳溫往前走了好幾步了, 瑞王才反應過來,“定什麽親,本王還早呢,,”

    陳溫握住韁繩登馬之前回了頭,“孤四歲就同你嫂子有了婚約,翻了年你便滿十九,何來的還早。”

    不知是不是瑞王的錯覺。

    沈家門前的那排燈火下,陰影投在他嘴角,瑞王竟從那張臉上瞧出了幾分得意。

    瑞王就跟石雕一樣頓在那。

    覺得特玄乎。

    **

    江家的三個姑娘,沈霜先走,過了一陣,大姑娘二姑娘也相繼離開,心頭一直念著人,哪裏又有心思靜下來閑聊,想想好不容易有了機會相見,僅僅隻隔幾步之遠,卻會不上麵,誰又不黯然傷神。

    “姐姐們趕緊下去碰碰運氣吧。”

    江沼也沒留。

    院子裏也就安靜了那一陣,之後倒又有了熱鬧聲。

    素雲收完幾上的茶杯,正準備伺候江沼沐浴,門外幾聲敲門聲,素雲出去一看,是沈家二公子沈頌。

    今兒鬧事的人是張二爺。

    買了羅姑娘的人也是張二爺。

    起初江沼隻說是琵琶斷了弦,沈頌並未多想,今夜羅姑娘找上門,沈頌便知怕是另有隱情,倒也沒想去刨根問底,隻不過今兒發生了這事,沈頌認為還是得告訴她一些事,“表妹可聽說了今兒那鬧事之人?”

    江沼搖頭,沈康隻說有人喝酒鬧了事。

    “那人名為張二爺,與我沈家相交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早些年曾娶過兩房妻妾,均沒有活過三十,暗地裏便有了克妻的傳言,若表妹當真同那羅姑娘認識,還得提醒一二,幸福了固然是好,可莫也出了意外。”

    江沼怔住。

    原本知道羅姑娘嫁了人之後,也沒打算再管,誰知竟有這等事,江沼又想起那日羅姑娘撞到她馬車上的那番驚慌模樣,心頭跳了跳。

    “二表哥若是方便,可否幫我查查,那羅姑娘是怎的來了芙蓉城。”

    江沼顧忌著大哥的名聲,也不便多說,隻讓沈頌去打聽羅姑娘如何來的芙蓉城,又是如何被那張二爺買了去,若她記得沒錯,羅姑娘當初是被大哥贖了身出來,就算要躲進芙蓉城來,也該是個自由之身才對。

    沈頌倒是很爽快地應下。

    這一場壽宴之後,沈家同張二爺的關係怕就是徹底要斷絕了,同行有同行的規矩,他那一番酒後之言,卻將沈家的家底都給掀了出來,沈老夫人當夜陸續送走了客人之後,進屋便對張二爺也撕了最後一層皮,“當年的那八個徒弟,你張家排行最大,為何埋沒,還需我來同你掰扯?如今你既要撕破臉,往後我沈家倒是再也不用念及那近百年前的同門之情。”

    張二爺臉色一陣青白,出沈家之前,便對沈老夫人甩了一句,“那藥單子你就是藏的再好,也總有一天會拿出來。”

    沈老夫人被氣地病了一場,第二日早上幾個姑娘過來請安,老夫人便讓嬤嬤打發了,說自個兒想補一會兒覺,過幾日就是除夕夜,姑娘們想買什麽盡管去買,來年開年都圖個新,早食過後嬤嬤就去了各姑娘院子裏,每人發了例錢。

    往日沈霜對這事甚是上心,今兒卻是提不起精神,“你們可得好生看著表妹,那錢袋子今日握在她手裏,保證一個子兒都不剩。”自從上回沈霜見識過了江沼那花錢如流水的模樣後,就覺得那平時的零碎錢,再也入不了眼,還不夠江沼一頓揮霍。

    “那倒是,宰相府養出來的姑娘,還能小氣了不成。”大姑娘沈冰難得打笑了一句。

    沈霜心頭又生了波瀾。

    後來幾人進了胭脂鋪子,江沼正同大姑娘和二姑娘試妝,沈霜回頭瞧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素雲,似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素雲可知秦將軍是何人?”

    素雲冷不丁地被她一問,愣了愣,不知該如何答。

    沈霜便說,“昨兒夜裏聽管家喚了一聲,也沒看清人,就是不知道這芙蓉城何時又出了一位將軍。”

    素雲便也沒多想,問她,“三小姐莫不是說的江陵秦家的小將軍。”

    沈霜也不知對不對,點了個頭,便又聽素雲說道,“秦將軍是太子殿下的人,奴婢倒是不知他何時來了芙蓉城。”

    “秦家怕也不簡單吧,竟出了這麽位年輕的將軍。”沈霜拿著櫃台上的一盒胭脂,隨手一打開,說的漫不經心,可那眼睛卻是沒往手裏的胭脂盒上瞧。

    “秦將軍的父親位居尚書,母親是侯府嫡小姐,秦將軍自身也是年輕有為,將軍之位還是殿下親自授封。”

    沈霜心頭幾跳,一股熱血勁兒衝到心口,臉色愈發的紅潤。

    身後二姑娘見她失神喚了一聲,這會子忙得很,倒沒心去察覺她臉色,幾人又上了馬車直接去了首飾鋪子,到了跟前江沼沒進去,上回她買回來的那些素雲還抱怨,這要是回江陵了,不還得當成行禮捎上。

    江沼和素雲去了附近的店鋪,去買了一個青花小空瓷瓶。

    昨夜寧庭安沒有來參加壽宴,隻派了身邊小廝過來隨了禮,江沼便隨口問了一句,那小廝說,“師爺晨練時不小心摔了一跤,跌到了腰杆子,已經在王府住了幾日,實在是不便前來。”

    江沼便想著做些藥膏,裝了瓶給寧庭安帶過去,馬上就到除夕,三姨母的身子骨又不好,屋裏怎能離得了人。

    回來時頭頂上的一片雲,突然散開,跟著那風吹了好幾裏,愣是露出了天底的顏色,蔚藍的亮人眼,素雲笑了笑,“這天爺總算是又晴了一日。”

    江沼立在鋪子前手裏握著青花瓷瓶,仰目望著天,臉色也跟著那久違的一抹晴緩緩地暈開,彎起的眼角如黃昏時分半隱半露的月牙兒,襯著腳底下的層層白雪,美得讓人窒息,卻又幹淨地讓人不敢去褻瀆半分。

    街頭的萬物似乎就在陳溫無意的一眼瞟過去後,便安靜了下來。

    沒有羞澀。

    亦沒有拘謹。

    純粹如水的一道笑容激在他的心口,驀地一動,陳溫的腳步定在了原地,半天都未挪動。

    “那不是江姑娘嗎?”

    周順從陳溫身後出來也看到了江沼。

    本以為陳溫會走過去說幾句話。

    周順等了半天見江姑娘人都已經提步往回走了,主子卻還是沒有動靜,這才鬥膽抬了頭。

    那視線都已經貼在了人姑娘身上了,卻透著一股子的隱忍,一直到江姑娘不見了身影,才見他下意識地往前跟了兩步。

    周順深吸了一口涼氣。

    覺得嚴青那話說的對。

    ——調了個位。

    往日在東宮,時常能瞧見江姑娘這般盯著殿下的背影,世道輪回,這回又輪到了殿下。

    “殿下,人走了。”

    周順說道。

    陳溫沒吱聲,轉身登了馬車,周順緊跟其上,昨兒夜裏陳溫拿了那琵琶弦線本想借著沈老夫人的壽宴,去找江沼解釋傳言之事,解釋他心裏並非喜歡林姑娘,誰知一進門,先是被瑞王捷足先登愣在庭階上吹了一會風,後又親耳聽她將退婚謠言坐實,態度果斷幹脆,沒給他半分機會。

    似乎從來芙蓉城,陳溫同她的每一次單獨相遇,皆是將局麵不斷地惡化。

    陳溫輕輕動了動手指,指頭活動的並不靈活,昨日的一把弦線捏在掌心,不自覺地用了力,竟勒出了幾道血口子,回到王府周順更衣時才發現,血已經凝成了一團,趕緊給他上了藥包紮了一塊紗布,如今正裹得結實。

    “馬上就是除夕,大年三十芙蓉城會有一場燈會,殿下要想見江姑娘,倒也不著急。”馬車簾子放下的瞬間,周順開導了一句。

    陳溫沒應。

    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今日陳溫出來,是去會了幾位年邁辭官的老臣,暗地裏開始在查沈家四娘子之事,依沈老夫人昨夜那態度,八成是不會輕易透露出來,瑞王府裏的臣子多數都是瑞王來到芙蓉城之後才新建立了的人脈,對十年前的那場瘟疫並不了解。

    陳溫問了幾處,也沒有問出半點線索來,倒是聽了一樁往事,說沈家四娘子出嫁前的那陣子,時常去芙蓉城的一處農家院裏,也不知道煮的是什麽藥,那味兒飄出來臨近的人家受不了,上門抱怨過幾回見都不湊效,竟將江四姑娘告上了衙門。

    “恰巧也是這個時候,快過年了,都想圖個喜慶,誰願意被一股藥味熏鼻,又臭又不吉利。”那老臣剛好經手了這案子,印象深刻,“沈四娘子當堂同一堆婦人論起了陳國法製,說得人啞口無言,分明是贏了,自個兒卻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最後還是江家二爺,將人給帶了出去。”

    陳溫對江家人的了解很少。

    隻知道江二爺從未進過宮。

    江二夫人同母後的關係交好。

    旁的便是江沼。

    她是他的太子妃。

    出來之後腦子裏正想著那人,突然一抬頭就見她站在了自己跟前,那一幕便刻進了腦子裏久久揮之不去。

    那身影立在雪地之間,月白色的鬥篷帽簷上鑲了一圈白狐狸毛,映得她瑩白的膚色,愈發白皙奪目,就連她手裏握著的那隻青花瓷瓶,他也瞧得仔細。

    **

    翌日清晨,陳溫讓嚴青去叫寧庭安。

    想問問他那些病症的東西整理的如何了,嚴青卻沒動神色中有幾分同情,說道,“寧師爺還在病榻上。”

    閃了腰杆子。

    手肘處見了血。

    如何受的傷,陳溫心裏應當清楚。

    比角力,嚴青都不是他對手,更何況是寧庭安。

    “還沒好?”陳溫倒沒想到,那傷能讓他躺上三天三夜,陳溫說完也沒讓人將寧庭安抬起來,慈悲了一回,主動去了寧庭敢的屋裏。

    屋裏小三子正在給寧庭安上藥。

    那傷倒也不足以讓他躺上三天,不過是擺好了自己的態度,讓太子看到他那腰杆子再挺,也比不上他身上的那幾條龍來得厲害。

    寧庭安住的屋子素雅簡樸,並沒有熏香,一進屋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清香。

    曾經陳溫狩獵受了傷,嫌棄太醫院開的藥味兒太重,江沼知道後,便給他了一個小瓷瓶,裏麵是她自己做的藥膏,特意加了花香,蓋住了藥材的腥味不說,還餘了一股清淡的幽香。

    陳溫用了好些年,對那味道已經非常熟悉。

    如今再次聞到,陳溫的眸色一顫,目光往小三子手裏握住的小瓷瓶望去。

    正是昨兒他看到的那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