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皇城鬥智
作者:一盞風存      更新:2022-11-13 21:46      字數:10036
  第41章 皇城鬥智

  子衿被逼得節節後退,可浴桶就那麽大,不管她如何後退,終歸都在崇睿懷中。

  “王爺,此處如今就你我二人,你……”

  子衿一邊拉開與崇睿的距離,一邊提醒崇睿,可她的話尚未說完,便被崇睿擰眉打斷,“女人,休得聒噪!”

  呃!

  子衿無語凝噎,她怎麽就聒噪了,他們這般……

  哎!誰叫他是病人呢?

  “不是子衿聒噪,隻是王爺重病,您不知自己在幹什麽?”子衿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不能讓崇睿找機會質疑她,詬病她。

  可最終,崇睿的唇,緩緩的落在子衿的唇上,帶著蝕人心魂的熱度,帶著毀天滅地的決絕。

  那一刻,崇睿心裏是清楚的,他抱著的人,叫慕子衿!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要擁抱這個女人,不管她是何身份,隻是遵循著男人看待女主的本能,如此而已。

  室內的空氣一度升溫,子衿雖不斷的提醒自己,可在崇睿持續溫柔的糾纏下,竟也慢慢迷失……

  一場靜默,一場寒。

  此時的京都,已然進入初冬,雖有陽光普照,但是逼人的寒氣還是快速的帶走了水裏的溫度,子衿越發覺得寒涼。

  可她的冷卻剛好抵著崇睿的熱,她需要熱量,而崇睿需要冷,於是崇睿比剛才更加糾纏。

  良久之後,崇睿的手試圖拉扯子衿的衣帶,他的舉動,徹底驚醒了子衿,她推開崇睿,緊緊的抱住自己乍現的春光,低喃著說,“王爺,冷!”

  子衿大力推搡,崇睿被逼到另外一頭,一場纏綿悱惻的相濡以沫,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此刻的他,軟綿綿的靠著木桶的邊緣,眉頭深鎖。

  子衿見他難過,咬著唇靠近他,輕輕的搖晃,“王爺,王爺可聽得見我說話?”

  崇睿不言。

  子衿這才放心的,認真的凝視崇睿,她伸出水蔥尖般細長的手指,輕輕的托著崇睿的臉,在水光瀲灩中,第一次那麽仔細的看清崇睿的麵容。

  不得不說,他確實生的極為俊俏,可他的俊不同於趙由之的俊,趙由之從頭到尾都散發著儒雅,而崇睿,矜貴起來,龍章鳳姿貴氣逼人,撒起潑來,卻如同市井小徒,甚是難纏。

  許是因為真的乏了,崇睿此時的眼神迷離。帶著一絲迷茫,還有孩子一般的純真。

  子衿並不知道她的母性本能,對崇睿這般素來強勢卻因為生病而顯得脆弱的男子,最是無法抵抗。

  這一刻,她隻覺得一顆心軟軟的泛著疼。

  適才她心係崇睿病情,無暇細想盧嬤嬤與榕榕的反應,看崇睿此番的狀態,還有他的言行,子衿心裏隱隱有了猜測。

  像崇睿這般無外戚撐腰,更無母親庇佑的皇子,在皇城中能生存下來,並非他之幸,若他沒有大智大勇,沒有步步為營的心計與小心謹慎的性格,斷然不能從皇城走到睿王府來。

  如今,他是在逼自己。

  看來昨夜,他一定發生了極大的變故,可這變故會是何事?

  子衿不得而知,她隻知道,崇睿定然是下定決心了,他的未來,定會大放異彩。

  可是,他的未來,是自己的未來麽?

  子衿不禁有些悲涼。崇睿素來當她狼子野心,即便子衿從未與慕家趙家有所牽連,可她身為慕家二小姐,又是趙傾顏的女兒,即便清者自清,可她如何能證明自己清白?

  要告訴他麽?

  這些念頭,子衿不止一次產生過,可是最後都被子衿否定,她都無法接受的現實,她要如何讓崇睿相信?

  ===第20節===

  可是眼下,除了崇睿,沒有人能助自己報仇,想到這裏,子衿越發覺得淒苦不堪。

  忽然,崇睿摟著子衿的腰身逼著她貼向自己灼熱的胸膛,一寸寸的竟如此貼合。

  因為高燒,崇睿的嗓子粗啞破碎,可見子衿蹙眉,他還是咬著牙說,沉聲說道:“不許蹙眉,我……會護你一世周全。”

  迷迷糊糊間,崇睿捧著子衿的臉,信誓旦旦的告訴她,他會保護她。

  “你會麽?”子衿反問崇睿,即便崇睿如此神誌不清,可子衿卻覺得有他一句話,能讓她倍感安心。

  “會!”

  “我是誰?”

  子衿開口,連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般問。

  或許,她自己從不相信,有一天會有幸運降臨在自己身上。

  子衿的話,卻讓崇睿的腦子裏閃過另外一張臉,那個人,為了他,甘心別嫁,就隻為他將來的路能走得更順暢一些。

  想到那個人,崇睿的心口泛起疼意,不自覺的,便喊出了她的名字。

  “絮兒!”

  聽到崇睿的話,子衿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比剛才更冷了幾分。

  一滴清淚灑落,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子衿的心情卻激起大大的水花,她有些難堪的閉上眼,身體也不安的顫抖著,良久之後,子衿再睜開時,已然一片清明。

  她堅定的,帶著決絕的心情。深咬著唇,忽然出手,按在崇睿的太陽穴上,崇睿搭在她肩頭的手滑落,頭也耷拉下來。

  看著崇睿靠在她懷裏安靜的俊顏,子衿虛脫一般的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一點點,一點點收緊自己的手臂。

  是的,她對崇睿動情了。

  她原本以為自己此生都隻會執著於報仇,可是沒想到崇睿的出現,讓她猝不及防,讓她不由自主。

  “你放心,我會助你,護你周全!”

  子衿喃喃自語,她從不曾指望崇睿會喜歡自己,所以當崇睿叫出別人的名字,她一點都不難過,因為從未期許。

  “唐寶公公,麻煩您進來一下!”子衿的聲音隔著屏風,隔著大門傳到在門外等候的唐寶等人耳朵裏。

  不待唐寶行動,榕榕已然激動的推開房門,隻要一想到崇睿赤/身露/體的與慕子衿共處一室,榕榕就覺得渾身像被人拆開一樣,痛不欲生。

  子衿沒想到首先進來的人會是榕榕。她淡淡的看向榕榕,榕榕的眼神閃過刺痛,但轉瞬即逝。

  緊跟著盧嬤嬤跟唐寶走進來,盧嬤嬤見他二人肢體糾纏,心中一喜,她不喜歡慕子衿,但是她希望崇睿開枝散葉。

  唐寶五指分開,“啪”罩在眼睛上,嗬嗬傻笑道,“我家王爺可真是威猛,這都病……”

  盧嬤嬤見子衿一張小臉泛著紫,料定她凍著了,於是打斷唐寶的話,“多事,去扶王爺起身。”

  她自己則走過去,整理了子衿的衣裙,把子衿從浴桶裏解救出來。

  可卻發現崇睿一動不動躺在桶裏,對他們的話,一點反應都沒有,臉色還是異常潮紅。

  “怎麽回事?王爺怎麽好像燒得更厲害了?”她帶著質問看向子衿,似乎在責怪子衿不懂事,累著他家王爺了。

  子衿百口莫辯,也不敢明言自己弄暈崇睿,隻能站在原地,那蜿蜒一路的水漬,難道不是她流不出來的淚麽?

  “王妃……”這個時候,盧嬤嬤怎麽允許子衿逃避,她涼聲喊著。

  被她這般提醒,子衿趕忙取了銀針,在崇睿手臂上分別施了三針,然後在腦後的風池穴施針,看著她一身濕透凍得發抖。

  盧嬤嬤終究不忍,吩咐唐寶,“你去清風閣取王妃的衣物來,她這會兒得護著王爺,抽不開身。”

  唐寶最是關心子衿,二話不說,立馬前往清風閣取子衿衣裙,可剛走到門口,又神色驚慌的退了回來。

  “盧嬤嬤,宮裏來人了!”

  唐寶的話,讓盧嬤嬤和榕榕俱是一震,隻有子衿因為在給崇睿施針,不敢分心,隻得強自鎮定關注著自己手裏的銀針,其實她心裏也是驚濤駭浪。

  崇睿府上,從未出現過宮裏的人,可偏偏此時出現,如何叫人不心生疑竇?

  崇睿原本就陷在調查太子跟八皇子的案子中,如此水深火熱步步驚心,稍有不慎,就會得罪兩宮,而這兩宮,一個是皇帝寵幸的貴妃,一個是一國之母的皇後,會是誰?

  會與崇睿昨夜下的決心有關麽?

  崇睿一向自持,像這般生病更是少見,他一定是遇到很大的問題,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可如今怎麽才能救他?

  子衿一邊施針,一邊苦苦尋找計策。

  有了!

  子衿忽然靈機一動,偷偷把崇睿風池穴上的銀針取了下來,遲疑了一下,在宮裏的人進門之前,將銀針打入崇睿太陽穴上。

  原本恢複了一些意識的崇睿,再次墜入無邊黑暗之中。

  “李公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可如今我家王爺正生著病,不能親自接見,還望公公海涵!”榕榕主動走出來,雖然她的立場不明,但是起碼跟子衿一樣,為了保護崇睿,同樣選擇拿崇睿的病做文章。

  隻是……為什麽不是盧嬤嬤接見?

  難道,這位李公公是皇後身邊的人?

  “榕榕姑娘客氣,王爺這是怎麽了?”雖然同為太監,但是李公公明顯比唐寶長得陰柔,子衿暗自留意了一下他。

  “多謝公公關心,王爺昨夜染了風寒,高燒不止。”

  “哦?那為何不尋大夫?”

  “……王妃懂醫,是以……”

  “原來王妃在呀,那感情好,我也不用再去尋王妃了,還請王妃接皇後娘娘懿旨。”

  李公公此話一出,不光子衿驚訝,就連唐寶公公等人也俱是一驚,皇後下旨給慕子衿,在這個時候?

  盧嬤嬤更是嚇得滿頭大汗,慕子衿這個時候要去見皇後,這如何是好?

  子衿施施然站起身來,盈盈叩拜,“臣妾慕子衿恭迎皇後娘娘懿旨。”

  雖然皇後慕良辰是子衿的姑姑,但是子衿從未見過她,即便她嫁給崇睿,也未曾見她與子衿有過互動。可怎麽就突然……

  “奉天承運,皇後召曰:慕氏子衿勤勉柔順,性行溫良,克嫻內則,哀家甚是歡喜,著其即刻前往鳳儀宮覲見,欽此。”

  “諾,子衿叩謝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子衿雙手高舉,以恭謙的態度接下懿旨。

  李公公將懿旨放到子衿手中,溫言道,“睿王妃,娘娘還讓我給您捎句話,皇後娘娘與王妃同是慕家人,王妃不必拘禮,就當是尋常人家的女兒見姑母那般即可。”

  “子衿惶恐,多謝皇後娘娘厚愛!”子衿是抗拒覲見皇後的,若皇後真的隻是想像平民百姓家那般見見子衿,絕無必要如此大排場的發懿旨,她到底心裏怎麽想的,子衿不得而知。

  可是子衿心裏也有一番計策,原本她就想尋個機會進宮,今日皇後此舉雖不知何意,但於子衿而言,這也不失為一個契機。所以子衿不想錯過。

  當然,她也無法抗拒!

  隻是,如何尋得機會見到皇帝呢?

  子衿憂心忡忡,思慮萬千。

  “王妃這……”李公公辦完了正事,這才關切子衿。

  子衿十分狼狽,衣裙皺巴巴的黏在身上,頭發上還滴著水,一張小臉凍得發紫,在李公公看來,堂堂的睿王妃,如此儀容不端,確實有礙觀止。

  “讓公公笑話了,王爺高熱不退神誌不清,子衿隻得與王爺共浴,助王爺退燒。”子衿徐徐道來,不卑不亢。

  那位李公公麵色一凜,不過轉瞬,又笑意盈盈的說,“那請王妃整理儀容,隨奴才進宮去吧!”

  這廂,盧嬤嬤已經叫小丫頭去備了宮裝,榕榕將李公公引到前廳去打賞喝茶,盧嬤嬤親自上陣,為子衿更衣梳妝。

  “嬤嬤。王爺病得蹊蹺,皇後娘娘召見得也蹊蹺,你不必為我盛裝,我就這般去見皇後,我倒要看看,這皇城裏,到底是誰,那般容不下王爺。”子衿說話的語氣很是清淡,但是盧嬤嬤這般伶俐之人,豈會聽不出子衿的意思。

  “若是王妃能助王爺度過此關,奴婢便是來世,也當為王妃做牛做馬。”盧嬤嬤一邊為子衿整理。一邊說。

  子衿握住盧嬤嬤手腕,真誠的說,“子衿自知身份尷尬,不配與王爺共享尊榮,但是請嬤嬤放心,子衿一定不會傷害王爺,你且告訴我,王爺為何事憂煩。”

  盧嬤嬤看著子衿,麵露難色。

  “嬤嬤!”子衿急了,他們時間並不多,不能再拖下去了。

  “昨日李妃威脅王爺,讓他徇私,被王爺斷然拒絕。昨夜裏皇城便傳來消息,說陛下已經同意,不管此案如何了結,王爺都要去北荒當藩王。”

  盧嬤嬤雖然也不信任子衿,可是如今情勢危急,王爺又重病,除了慕子衿,真的沒人能助王爺了。

  “我知道了,你且放心,我不會讓王爺去北荒的,我跟李公公離去後,便速去請大夫,王爺太陽穴上,我加了一枚銀針,你且告訴大夫,他自會懂得。”

  雖然穿著華麗緋色宮裝,可子衿依舊一枚白玉簪,青絲柔順的披散在身邊,李公公見子衿脂粉未施,眼裏閃過一抹不快。

  子衿屈膝斂袖,“公公,王爺病危,子衿實在無心裝扮,請公公海涵。”

  李公公見子衿行禮,趕緊回禮,“王爺跟王妃伉儷情深,真是羨煞旁人,隻是皇後娘娘這邊……”

  “子衿原就應該去拜見姑母的,隻是子衿向來粗俗,不懂禮節,害怕衝撞了姑母,這才不敢去拜見,今次姑姑主動提起,到也讓子衿了卻心願,勞煩公公帶路。”子衿說得滴水不漏,那李公公聽得也十分受用。

  雖然子衿信誓旦旦,可盧嬤嬤卻終究有些擔心,她不知道子衿是真的有辦法,還是隻是去跟皇後報信。

  可如今,她也無計可施!

  唯有……

  而子衿,踏著一地蒼涼,義無反顧的跟著李公公前往皇宮,子衿的眼裏閃過一抹沉痛,她終於要進宮了!

  大月皇宮。

  巍峨的皇城大門下。

  眼看著就要進入皇宮,李公公卻忽然停下,他抬頭看了天空,揚著手中的拂塵,尖聲尖氣的回過頭來對子衿說。“王妃,且先等等,皇後娘娘有大禮相送。”

  子衿寵辱不驚的坐在步攆上,溫婉的等著,微風吹過,吹起子衿的青絲飛揚,李公公不由得咋舌,真是太像了,難怪皇後娘娘有此把握。

  良久之後,一陣花香飄過,李公公忽然詭異一笑,揚手說,“走吧,送王妃入宮。”

  子衿心知他必然有陰謀,可子衿畢竟不比崇睿,有手眼通天的能力,想到崇睿,子衿心口泛起一抹細細密密的疼,還有一抹輕輕淺淺的甜。

  子衿暗忖,“能公然下旨讓我覲見,皇後娘娘斷然不會對我不利,可是李公公在宮門前滯留卻又是為何?

  就在子衿揣摩不到皇後的用意時,不遠處一片明黃色翩然而來,看到那抹象征皇權的明黃。子衿瞬間明白,原來皇後娘娘跟她的目的是一致的,一致就好!

  李公公扶著子衿下轎,安分的跪在永巷悠長的灰色磚道上,低低俯首,等著李公公將她推到皇帝麵前去。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看著皇帝的架攆越來越近,可李公公依舊沒有動靜,饒是子衿這般沉靜的女子,也忍不住有些慌神。

  他這是何意?

  ===第21節===

  難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李公公帶領著眾人唱喏。

  子衿知道,機會來了!

  明德皇帝揮揮手,沉靜的開口,“都平身吧!”

  子衿以為他會就此停下,可沒想到,皇帝的架攆從李公公身邊走過,並未停留,子衿真的急了,如果錯過此次機會,那她就真難在遇見皇帝了。

  子衿狠狠的咬牙,愣愣的挺直脊背矗立在人群中,全然忘記要俯首。

  “大膽,這是哪家女子,竟敢對皇上不敬。”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福公公怒甩拂塵,眼神犀利的看著李公公。

  “兒媳慕氏,給父皇請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子衿誠惶誠恐的俯首,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

  明德皇帝聽到慕氏兩個字,眉頭不可見的跳了跳,他的兒媳,慕氏?

  空氣忽然變得很凝重,永巷深深,除了呼嘯的風聲,子衿再也聽不見旁的聲音,這裏的人,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李公公的脊背挺得直直的,雖然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但是子衿能感覺到,他很緊張。

  良久之後,明德皇帝遲疑著,緩緩的伸手撩開紗簾,語氣顫抖的看著子衿,“你且抬起頭來!”

  “諾!”子衿依言抬頭,那一刻春花秋月過猶不及,皇帝的眼神忽然變得迷離,他抓著架攆的把守,情緒一度難以控製。

  “你可知,你長得很像你的母親!”沒來由的,皇帝說起子衿的母親,神色十分溫柔,可是他的眉頭卻緊緊的擰成一條糾結的線,似有不甘,卻又認命。

  “母親才華橫溢,冠絕天下,子衿不敢與母親相比,隻是父皇怎會認識母親?”子衿淡淡的笑著,一雙梨渦淺淺的帶著沁人心扉的暖意。

  看著這樣清雋淡雅的子衿,皇帝卻覺得時光一下子就回到二十年前,他初遇趙傾顏的那一年。

  可時光荏苒,造化弄人,即便是他這般權勢滔天的人,也抵不過命運,抵不過!

  明德皇帝從架攆上下來,像個慈愛的父親一樣站在子衿麵前,溫言道,“你隨朕去禦花園走走可好?”他絕口不提自己是如何與趙傾顏相識,子衿當然也不會追問,一直淺淺笑著。

  一代帝王,居然用這般口氣跟子衿說話,不管是他身邊的福公公,還是皇後身邊的李公公,都見所未見,可是他們畢竟都是宮裏拔尖的人物。心態自然比一般人堅韌,即便驚訝,也不行於色。

  “諾!”子衿不同於李貴妃的巧言令色,也不同於皇後的溫柔圓滑,她不懂得這個時候,該對皇上說些恭維的話,隻乖巧的答應。

  但是對於皇上而言,這般風骨的子衿,卻像極了趙傾顏。

  兩個月前,趙傾顏來找他,讓他給子衿留條活路,那個一身傲骨的小女子,十八年未見,她居然求他照顧她跟慕良遠的孩子,多麽可笑!

  是以皇帝一直不敢見子衿,就是擔心自己見到子衿後,會不忍對崇睿出手,可沒想到,最後他還是見到了,即便知道她是慕良遠和趙傾顏的孩子,可他還是忍不住愛屋及烏。

  “你可有喜歡吃的小點,朕讓禦膳房給你準備!”

  “但憑父皇做主。”

  “福瑞,傳桂花糕,桂花茶。朕要跟小子衿賞菊。”

  皇帝心情大好與子衿一路步行去禦花園賞花,子衿話不多,大多時候沉靜如水,皇帝跟她說話,她便溫柔回答,皇帝要是靜默,她便跟在身邊不說話。

  可是這樣的陪伴,卻讓皇帝有了一種尋常百姓家的父女親情,他很喜歡這般跟子衿相處。

  禦花園裏的秋菊開得正豔,微風拂過,秋菊帶著一點苦澀的清冽香氣,縈繞在鼻翼下,讓人心曠神怡。

  子衿淡淡的站在秋菊之中,那一抹緋色氤氳著,像天邊美麗的雲彩,看著她,皇帝恍然間,好似看到少女時期的趙傾顏。

  “子衿,過來這邊挨著朕身邊坐下,我聽說出嫁之前你與母親過得十分艱辛,嫁給崇睿之後呢,崇睿待你如何?”

  對於皇帝而言,最大的諷刺就是,他最愛的女人的女兒。嫁給他最不待見的兒子,可他真要要為了子衿而放任崇睿麽?

  “王爺待子衿極好,他把母親也照顧得很好,子衿很感激他。”子衿此言,看似平常,但是她卻將人性了解得非常透徹,每個人都有愛屋及烏的心理,即便是皇帝,也不例外,他能接受子衿,就一定會感念崇睿的好。

  “那便好,你母親素來要強,她從不許朕救濟幫襯你們,朕對她於心有愧。”每每說起趙傾顏,皇帝都是一臉的愧疚,可子衿卻不知,他的愧疚所為何事。

  “母親此生……”子衿不在多說,一股難言的苦澀在子衿跟皇帝之間蔓延。

  沉默,最可怕的便是沉默。

  皇帝不開口,子衿便不打擾,她安靜的坐著,一陣風吹過,子衿的發絲飛揚而起,子衿伸手順了順頭發。卻在這時,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起來。

  見她這般咳嗽,皇帝很是心疼,欲招太醫來給她看病,可子衿卻連連擺手,福公公見狀,示意小宮女去替子衿順氣,自己則殷勤的端了茶去給子衿潤喉。

  子衿好不容易緩過氣來,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怎麽樣?為何不要宣太醫?”

  “回稟,許是秋深露重,不小心染上風寒了。”子衿小心的斟酌著每一個詞語,對於她而言,這是一場較量,她必須小心。

  一句秋深露重,讓皇帝的心微微揪起來。

  可慕子衿為何會出現在皇宮?是因為他昨日答應了李妃讓崇睿攜家眷去北荒麽?

  不,此事極為隱秘,隻有他身邊的福瑞,還有李妃身邊的兩個丫鬟知曉,這幾個人,都不可能將此事宣揚出去的。

  皇帝的沉默,讓子衿的心也跟著懸空,良久之後,他才悠悠的說,“皇後找你所為何事?”

  子衿搖頭,“子衿今晨一直在照顧病中王爺,母後跟前的李公公忽然前去,說是家裏大娘跟父親一直因為子衿嫁妝一事爭吵不休,姑姑……母後便宣兒臣進宮,許是想讓兒臣去勸勸父親吧!”

  “嗯,以皇後那個性子,確實會為此事煩憂,可那公孫氏如此待你,你不恨?”皇帝聽了子衿的話,臉色稍霽。

  子衿淡淡一笑,“母親與父親勢成水火,大娘因此遭魚池之殃,自然要找人撒氣,恨她何宜,左右不過也是個可憐女子罷了。”

  “你倒是大度!”子衿的寬厚,讓皇帝倍感欣慰。

  子衿羞赧一笑,“其實子衿也不是大度,隻是想跟王爺,還有母親一起過些安穩生活罷了。”

  現世安穩,誰不想要?

  “子衿,你與崇睿成親兩月有餘了吧?他真的待你好麽?”

  說到崇睿,子衿不由得笑得甜絲絲,她輕輕的絞著手絹,溫言說,“王爺待子衿極好,每天下朝之後,都跟子衿一起看書,子衿愛看些醫書,王爺愛看兵法,我家茴香都說,我們兩個呆子在一起,倒是極好。”

  嗬嗬!

  皇帝朗聲大笑,對子衿所形容的小夫妻時光,忽然生出了一些羨慕。

  “難道他一個大男人就天天窩在家裏陪你看書?”

  “嗯,他就是這般無趣,子衿以為這世間不會有比子衿無趣的人了,結果王爺比子衿無趣多了。”

  “喲,大老遠的都能聽見皇上的笑聲,這是哪裏來的可人兒,這般討皇上歡心啊!”忽然一陣香風飄過,子衿抬頭看過去,隻見一名年約三十五六的宮裝麗人聘聘婷婷的款步而來。

  子衿低眉順眼的站起來,斂袖叩拜,禮數周全,“睿王府慕氏參見貴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臣妾見過皇上,吾皇萬歲……”

  “哎,好了,不必拘禮,愛妃怎麽過來了?”皇帝看著李貴妃,眼神裏含著淺淺的笑意,子衿淡淡的看著,了無波瀾。

  “原來是崇睿家的小媳婦兒,怎地不見崇睿?”

  “回貴妃娘娘,王爺病重,子衿是奉皇後娘娘之命前來覲見的。”

  “喲,我差點忘了,睿王妃可是皇後娘娘的侄女呢!”

  聽到李貴妃的話,子衿微微蹙眉,她向來與人為善,沒想到這李貴妃一出場便句句帶刺,處處針對,這般小心眼的女子,在深宮之中,不知做了多少孽事。

  皇帝微笑著看李貴妃,卻在不經意間看見子衿蹙起眉尖,他心裏閃過一陣暖意,心想,這孩子,不光氣質像她母親,連脾氣秉性都十分相似。

  “好了,既然崇睿身子不適,你且回去照顧著,你母後那裏,我幫你回話便是!”皇帝似乎並不希望子衿跟李貴妃共處。

  若是他存著保護子衿之心,那他為何阻止子衿去見皇後,沒想到皇帝這老狐狸,會以此試探子衿。

  子衿原本以為,麵對“趙傾顏女兒”便足夠讓皇帝心緒大亂,可她也同樣低估了作為帝王的心思,可如今,該如何是好?

  子衿來得急,並未帶隨侍,就在她轉身離去之時,皇帝忽然叫住她,“福公公,你送睿王妃出皇城。”

  一句話,堵住了子衿所有後路。

  現在,隻要皇帝派人去皇後處一打聽,兩人所言不能對上,那不光她,還有皇後都會被問罪,那些藏在暗處的人,也一定會被揪出來。

  子衿謝恩,跟著福公公一路前往永巷,所幸李公公並未走遠。得見子衿出來,李公公甚是歡喜,趕忙迎上來,“有勞福公公了,皇後娘娘催得緊,讓奴婢帶王妃前去覲見。”

  “雜家奉皇上口諭,送王妃回王府為睿王爺治病,皇後娘娘還是改日再約吧?”福公公說完,揚了揚手裏的拂塵,施施然走上前去。

  李公公很是著急,想上前去求情,子衿輕輕搖頭,溫言開口,“李公公,勞煩您告訴姑母,日後有機會,子衿一定親自登門拜見姑母。”

  福公公走在前麵,側身看著李公公,子衿用手指輕輕的在大腿處寫了一個家字,李公公看得分明,可他不明所以。

  子衿翩然離去,李公公不敢耽擱片刻,直接飛奔回到鳳儀宮,他將跟子衿的對話。和子衿寫的家字告訴皇後,皇後帶著護甲的手指輕輕的揉搓太陽穴,神色並不輕鬆。

  她不知皇帝為何不許子衿與她見麵,子衿離去時,也明明白白做了暗示,也就是說,皇帝是懷疑子衿的。

  有懷疑,對皇後來說,也是一樁好事,她思忖,“我召見子衿,他定然會問我緣由,緣由……”

  禦花園。

  子衿離去後,李貴妃試探的問皇帝,“陛下,那慕氏來求見陛下,所為何事呀?”皇帝當年對與趙傾顏那場糾葛,她雖然未曾親臨,但是卻有耳聞,她害怕皇帝對子衿心軟。

  而皇帝此時一心隻想求證子衿進宮的目的,他敷衍著說,“在永巷遇見了,就順便帶來看看。”

  李貴妃不信,與皇帝糾纏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是給了李公公前去稟告給皇後,待皇帝出現在鳳儀宮時,皇後眼裏閃過一絲慌亂。

  皇帝一來就嗬斥皇後,“皇後,你當知道如今崇睿在主審太子一案,你此時召見子衿,不怕被人詬病麽?”

  “說起避嫌,難道李貴妃在就做得好了麽?”皇後素來溫婉,但是為了兒子,她也憤然起身回擊,甚至連君臣之禮都顧不上行。

  畢竟是少年夫妻,皇後這樣一喝,皇帝心裏反而對她有所愧疚,皇後見皇帝麵有悔意,柔柔順順的行禮,然後淒苦的說,“太子出事,一直被禁足東宮,連本宮也見不上,娘家又因嫁妝一事鬧得良遠夫妻爭吵不休,臣妾這一生最盼家和,是以讓子衿前來,想讓她勸勸良遠,畢竟解鈴還需係鈴人。”

  皇帝的神色一閃。臉色已然緩和。

  “你是一國之母,終究不好管他們的家事,昨日李妃跟我告狀,說崇睿出言無狀,公然頂撞她,朕原本想讓崇睿去北荒,你知道的,朕一直想讓崇睿去北荒,可我看子衿那丫頭身子嬌弱,去了北荒隻怕會落下大病,我欠趙傾顏的,隻能這般還給她,你覺得如何?”

  “崇睿素來孝順,李妃什麽性子皇上難道不知?北荒苦寒,臣妾也覺得有欠妥當,皇上英明,體恤兒女,臣妾沒什麽求的,隻求家和,若是李妃真想讓八皇子當太子,皇上便廢了崇明,立他為儲吧!”

  “荒唐,崇明一案尚未結案,崇智一案也疑點重重,結案再說。”說起那兩個兒子,皇帝有些心煩,言落便轉身離去。

  皇後看著皇帝離去的背影,眼神一片冰冷。

  “娘娘,真虧得您大智……”

  “你以為皇上就此放心了麽,傳信給大將軍,若是皇上問起,就說與公孫氏還在為子衿嫁妝一事爭吵不休,切記。”

  李公公不敢耽擱,急匆匆離去。

  子衿剛被福公公送到宮門口,就見睿王府的馬車停在宮門外,剛哲一身寒氣的抱著破雲刀站在馬車邊上,像是專程等候子衿而來。

  “既然王府已然派人前來接王妃,那奴婢便告退了。”福公公笑意盈盈的說話,與剛見子衿時的態度相差十萬八千裏。

  “有勞公公!”子衿屈膝行禮,禮數周全,那福公公看向子衿的眼神多了兩分欣賞。

  見福公公扭著細腰腰肢離去,子衿虛脫一般,兩隻腿竟然一步都邁不動。

  曉芳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嘻嘻傻笑,“王妃,您可真棒!”

  ===第22節===

  被她沒頭沒腦一句誇,子衿錯愕不已,“曉芳姑娘說笑了,能否扶我一把?”

  曉芳不明子衿心態,蹦蹦跳跳的走過來,扶著子衿走向馬車,“皇帝已經親口答應皇後,撤回王爺去北荒的決定,這些全是王妃的功勞呢!”

  答應了?

  子衿握住曉芳手腕,不敢置信的重複,“皇上真的答應了?”

  “嗯,真的,盧嬤嬤擔心王妃安危,讓我偷偷潛入皇宮,所以王妃的一舉一動曉芳皆看在眼裏,後來擔心皇後娘娘那裏出紕漏,曉芳又偷偷給她傳信,皇帝去問的時候,自然也就天衣無縫咯!”曉芳一臉天真的解釋。

  子衿素來知道曉芳功夫了得,卻沒曾想,她居然能在皇宮大內如入無人之境,這般厲害的身手,將來定能助崇睿。

  “你可有暴露自己?”自己忽然想到,她給皇後報信,那是不是就暴露在皇後麵前了。

  “沒有,我偷偷寫的小紙條,我們回家吧,我聽說王妃廚藝名滿京都,此番回去,想來王爺也不會禁足王妃了,您做好吃的給我吃可好?”

  子衿苦笑,崇睿對她,怎麽可能放心?

  可是這番話,她也不知如何跟這天真的姑娘說起,“好,你想吃什麽,到時候告訴我,我做給你吃。”

  曉芳開心得手舞足蹈,一邊扶著子衿上車,一邊念叨,“這我得回去好好想想!”

  子衿淡笑,伸手撩開門簾,卻忽然被一股力道狠狠的拉到車裏,還來不及尖叫,已然被人捂住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