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8章 年少無為，墨幹封筆，這世間盡是悲歡離合

  　　……傾傾。

  　　時潯聽到他音色沙啞，痛苦呢喃，傾傾……

  　　那一瞬間，積攢在時潯心中說不清的各種情緒瞬間就爆發了。

  　　時京墨單手抱著她，目光始終盯著下方那一片猙獰的海域，目光卻是亙古不化的繾綣溫柔。

  　　直升機在海域上空盤旋，頻道裏一片靜默無聲，隻有時潯隱隱的壓不住的嗚咽。

  　　時京墨一手環著她，一手抓著艙門，盯著海域下方看了很久，很久……

  　　那一刹那間，眾人心中所有想不通的各種恩怨是非，好像一下子全都想得通了。

  　　誠然，這座海底監獄的確堅不可摧，但以他們這樣一個從未配合過的全新人小隊都能一舉突破，能力出神入化如時京墨又怎麽可能不能輕易突破，又怎麽可能會被困在此二十年？

  　　時潯的心髒一瞬間仿佛疼得被生生撕開了……

  　　因為她恍惚間窺到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真相，這二十年裏，至少……在容傾死後的這十九年裏……時京墨是自己留下來的。

  　　心甘情願？麻木不仁？這樣終極複雜的情緒到了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再深究，這二十年裏，一個天才少年的隕落，是他自甘走下神壇，塵封在此。

  　　直到此刻，時潯已經不用再去探求真相，因為真相就是……十九年前容傾飛機失事的坐標，就在這片海域的上空。

  　　因為當年，容傾就是去救時京墨的啊……

  　　美人身死，天才隕落，這世間盡是悲歡離合。

  　　所以，時京墨在這二十年裏不再掙紮，寧願沉埋海底封閉自己，與苦痛為伴，折磨自己，陪著容傾。

  　　他在贖罪，他在慚愧，二十年如一日，他把自己葬在這片海域，與傾傾享受孤獨與陪伴，隻有在國家需要他的時候才會洗盡鉛華，這是他身為華夏子孫的使命和絕對忠誠。

  　　二十年裏，時京墨將自己的人性一分為二，國與家，愛與恨，忠與誠，他做到了極致的權衡。

  　　——獨屬於時京墨的浪漫和矢誌不渝。

  　　這一刻，眾人再一次重新深刻的認識到了時京墨，心中再一次肅然起敬，這是一個令人絕對心生敬意，不敢不願忤逆，絕對心甘情願為之臣服的男人。

  　　時潯一生中從未過有這樣悲痛的時刻，無力挽回，心中痛到極致……無力挽回。

  　　上一世即便與傅斯年到了盡頭，她心中赴死之時卻是完全釋然的，畢竟窺見真相，死的那一刻也是解脫的。

  　　可是現在，真的好痛。

  　　為自己，為容傾，為時京墨。

  　　二十年前，屬於時京墨與容傾的陰差陽錯，隻要一想起，心髒就像是被一隻手生生撕成了碎片。

  　　屬於傅斯年和時潯的奇跡隻有一次，屬於時京墨和容傾的二十年，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我人生中為數不多的痛悔……”

  　　海風呼嘯而過，時京墨輕聲低語。

  　　“第一次，是在我十歲那年，父母在一場行動中犧牲，身為人子，我痛恨自己年少無為，不能為之分擔。”

  　　“第二次，是在我十九歲那年，我沒有來得及告訴奶奶，告訴傾傾，我真的，很愛，很愛，她們。”

  　　時京墨眼梢輕垂，眼淚傾瀉而下，被海風卷起，輕輕打在時潯的側臉上。

  　　二十年前，時京墨被捕八個月後，曾經成功越獄。這件事，當年有一部分人是知道的，可惜時京墨最後關頭為了容傾主動站了出去，再度束手就擒了。

  　　但是，沒有人知道的是……

  　　三個月後，時京墨再度越獄了。

  　　那是……

  　　“那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三個月。”

  　　時京墨已經很多年不曾想起十九年前的那三個月了，每一想起，心髒都會一陣心悸抽痛，痛到麻痹。

  　　主動束手就擒再度被關押之後的那三個月裏，各種酷刑就不說了，心中一日比一日的擔憂和驚恐才是最讓人痛苦的。

  　　傾傾沒有暴露之前，時京墨可以安分的一待就是八個月。

  　　可傾傾暴露了。

  　　每一天他都在想傾傾，都在擔心傾傾，身體與內心的雙重折磨，那三個月裏，時京墨簡直不成了人樣。

  　　但他不能反抗，不敢輕舉妄動，對方拿捏住了他的死穴，可惜當時的他根本不知，傾傾當年正懷著孩子，被容家當成小公主一樣護在家裏，安全的不能再安全，而傾傾的照片是洛霆鈞暴露給對方的，就是為了遠在大洋彼岸的他。

  　　隻是一張照片，時京墨直接束手就擒了。

  　　方寸大亂，不過如是。

  　　從頭到腳，時京墨和容傾都被算計得明明白白。

  　　堪堪熬了三個月，有一天夜裏，時京墨心髒忽然一陣劇烈的抽痛，窒息一般，神經麻痹，痛到心悸。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血緣上的一脈相承，讓他感到了恐慌，極致的恐慌。

  　　時京墨再一次感覺到了漫布心髒的恐慌和悲痛……是奶奶。

  　　時京墨得不到任何信息，可他就是有種感覺……奶奶出事了。

  　　十歲那年，父母在任務中犧牲，偌大的時家就隻有時老太君一個人撐著，時家分支那麽多，哪一脈都在覬覦時家，都在等著時京墨出事，接手偌大的時家。

  　　時老太君守著唯一的嫡孫，將他精心養大，給他無盡寵愛，讓他肆意生長，並不因兒子兒媳的犧牲而將孫子拘在身邊養著。

  　　時京墨不到十二歲就被接到秦為政身邊精心教習，他為數不長的十九年青春裏，除了早年雙亡的父母，時老太君和秦為政就是他唯二的至親長輩。

  　　那一晚，時京墨發了瘋……

  　　時京墨第一次在非行動中大開殺戒，血流成了長河，一片灘塗。

  　　而等他奪了對方的戰機成功成功越獄時，迎接他的是海域上空的一場空中浩劫。

  　　那天的傍晚，海域上空無風起浪，海浪卷起幾十米，仿佛在迎接這世間一個美人的隕落。

  　　時京墨後來才知道，奶奶和傾傾死在了同一天，同一個傍晚，那是他見過的最殘忍最嗜血的一片晚霞。

  　　那天起，時京墨死了。

  　　那天起，地藏墨幹封筆。

  　　“年少時負有盛名，讓我一度輕狂妄為，以為心有乾坤，能做這世間地藏，於浩劫中拯救諸苦。”

  　　“我人生中僅有兩次的悔恨，讓我失去了父母至親，心中摯愛。”

  　　“我於浩劫中拯救罪苦眾生，卻失去了一切。”

  　　“……輕狂，無為。”

  　　“……妄作地藏筆，墨寫世間功德，何其淺薄。”

  　　“……不過滄海一粟罷了。”

  　　時京墨心頭迸發出難以克製的痛恨和不甘，少有的幾分脆弱，他緊緊抱住了時潯，抱住了唯一的救贖。

  　　“……囡囡，我害死了奶奶，害死了傾傾。”

  　　“……囡囡，我誰都拯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