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生死?
作者:褚念卿      更新:2022-11-03 15:10      字數:3216
  第二十章 生死?

  寒露,深秋的節令,幾場秋雨過後,天氣也漸漸淒涼起來,不止晨起夜半,正午時也吹著冷風,小鶯張羅著一群宮人去長秋監領厚衣裳去了。

  各色各樣的油紙傘常備在各殿各堂的門口,以備時斷時續的雨,日子也就像從油紙傘上滴落的雨水一般悄然滑過。

  這些天才晴了些,霧濃厚而綿長,壓到殿頂子上,下頭才勉勉強強能看清路,宮道上的宮人漸漸多了,小鶯帶了一堆五顏六色的經幡回來,放在窗口,褚念卿就坐在窗口的紅木桌前,一幅接一幅的將這些空白的經幡繡上陌生的名字。

  自從那夜魏竹預一個人回來後,皇城裏就像有國喪一般,處處掛白,從早到晚還有大師念經祝禱。

  俞鈿的大壩塌了。

  俞鈿那幾日,不知從何處引來了成千上萬的蟻蟲,修大壩的工匠沒主意,就到褚思昀那裏請示,誰知褚思昀正抱著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玩酒池肉林,褚思昀見人來打擾他,不耐煩的緊,辱罵了數句後叫工匠隻顧著早日將大壩完工就好,他要早些回京,工匠得了令,隻好不在意那些蟻蟲,誰知這幾日下去還真就應了一句古話: 千裏之堤,毀於蟻穴。

  大壩塌了,洪水如凶猛野獸般席卷而來,摧毀了所有房屋,幾乎將俞鈿變成海洋,所有當時在大壩上的工匠無一幸免全都天年不測,不過這些工匠原本就是判了死罪的罪人,所以他們死在洪水中並無人在意,皇城中的經幡與祝禱,是給那些在洪水中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官員的,哦還有,給褚思昀。

  褚念卿手裏不停地繡著,每繡完一副,就默念經幡上的名字好幾次,心裏還在想著,她這親愛的五皇兄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正想著,小鶯忽然匆匆忙忙的衝進來。

  “公主!公主你快去看看吧!五皇子回來了!他……他的腿沒了……是被人抬回來的……”

  小鶯這話越說越沒了膽量,說完了,險些攤到地下去。

  正常,小鶯素來心善,就算平時常在暗地裏說褚思昀的壞話,也討厭倚華宮的其他人,但她想報複褚思昀,隻是希望他出門踩到香蕉皮,而不是變成殘廢。

  隻可惜了,這終歸隻是她所想的,褚念卿可不這麽想,褚念卿想的隻會是褚思昀真是幸運,他居然還能回來……

  褚念卿愣了愣神,隨即紅了眼角,神色匆忙,即刻起身提著衣裙便衝向倚華宮。

  倚華宮門前擠滿了人,足有數百人之多,妃嬪、宮女、內侍監、甚至還有好些個外男,都探頭探腦的往倚華宮裏看,衣著各式各樣的,叫人看著眼花繚亂,但氣氛卻是沉寂得可怕,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給人一種莫大的壓迫感。

  透過宮門高處的空隙,褚念卿望見褚皇坐在倚華宮正殿之上的一張紅頭鳳椅上,臉上帶著如今日陰雲一般的怒氣,他一側站著哭的昏天黑地的郭淑妃,一側站著滿臉低沉之色的褚思南,在大殿側座,竟還有愜意搖扇的雪祭,雪祭對麵還坐著一個人,容貌端正,身穿一帝釋青外袍,側麵可以看清一點點映照出的銀光之色,內裏就穿著出爐銀的內襯,沒有多餘的花紋,襯的這人十分高貴深沉,甚至可以和風頭座上的褚皇比一比。

  但這個人褚念卿從未見過。

  褚念卿定了定神,就要排開眾人往裏頭走,可剛到擠成一團的人流末端,忽然被一隻白皙的手抓住了。

  “念卿,你去做什麽?”

  褚念卿驚了一驚,但很快恢複鎮定。

  “雲隱哥哥……”

  言雲隱向四周觀望一圈,見沒什麽人注意,連忙牽著褚念卿走到一條少有人跡的小宮道去。

  “褚思昀回來了,但受了很嚴重的傷,神誌不清醒,在俞鈿找到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那邊醫師太少,隻好快馬加鞭送回京城來,讓傅荼蘇試著治一治,能撿回一條命來就是萬幸了,這時候倚華宮亂的很,郭家的親家來了一堆人,都是各種找事,麻煩得很,他們倒也罷了,主要是不知還有什麽別的禍端,你瞧見了麽,雪祭公子又來了,在他的另一邊,是一直在南江管事的玄隙公子,隻要是做了公子的就沒一個省油的燈!更何況雪祭和玄隙結怨多年,現在繞到他們眼跟前,跟作死沒什麽區別,聽哥哥的,別進去。”

  原來那人是陸玄隙,也難怪他敢穿這麽顯眼的衣裳,褚念卿暗暗想了一通,確實該是陸玄隙提早回來,畢竟俞鈿就在南江,而陸玄隙作為外放公子統管南江,五皇子在南江出了岔子,他這位南江公子自然會提前歸來,這麽想著,頓時又覺得這回算對不起雪祭了,聯手對付了褚思昀,雪祭還沒撈著什麽好處不說,竟還給他帶回來一個對頭。

  言雲隱還在念叨著什麽,到底都是些勸褚念卿別惹事的話,一字一頓說得十分清楚,生怕褚念卿意識不到有多危險似的,可惜褚念卿隻是在他說完後急切的問一句:

  “雲隱哥哥,我聽小鶯說五皇兄的腿斷了?真……真的嗎……”

  “聽聞是,不過我也沒親眼見著,隻是聽了守皇城的那幾個將軍說了,褚思昀被送回來的時候身上衣裳爛的不成樣子,正好便看見他雙腿的那一塊是空的,估摸著是被洪水衝在石塊上,活生生衝斷了……”

  “怎……怎麽會這樣……”褚念卿咬著嘴唇低下頭去。

  言雲隱輕輕攬過褚念卿,口中喃喃不絕都是:“念卿別怕。”

  褚念卿當然不怕,實話說,竟還覺得有些輕了!隻是這時候還得是嬌弱淒涼的樣子,乖乖待在言雲隱懷裏等消息,畢竟就如言雲隱所說:傅荼蘇還在忙活著褚思昀的傷,連褚皇都被趕在寢宮門外,自己這時候就算進去了也隻能是招惹禍端,不值當。

  褚念卿在言雲隱懷裏待了好一會兒,忽然宮道裏傳來人聲,褚念卿才從言雲隱懷裏出來,二人一並躲到路邊避讓過往的禦醫。

  禦醫頭目過來行了個禮便又飛快離去,甚至褚念卿還沒聽清他說的什麽,不過這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禦醫跑過之後,大道上又出現一群黃衣裳的宮人,抬著一個金鳳首的轎子直衝衝的往倚華宮趕。

  褚念卿認得這轎子,這是皇後的儀仗,可真是難得,竟連皇後這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清淨人”都來趕這熱鬧了。

  皇後之後又是幾個皇子的隊伍,二皇子、褚瑾奕、褚北越,連生母還在十年祭裏的八皇子褚燼溟都來了,倚華宮頭回這麽熱鬧。

  褚念卿悄悄前去探頭觀望,素來白的病態的皇後臉上抹著些實在看著別扭的胭脂,生硬的向褚皇躬身行禮,而褚皇這時候也沒心情和她打嘴仗,隻是單單應了句“免禮”就又低下頭去一言不發,而後的皇子們更懂眼色些,見皇後如此,便不再吱聲,隻緊閉了嘴,不發出聲響的向褚皇躬身後便自行免禮,坐到雪祭與陸玄隙後頭的空座去。

  所有人都在靜靜地等著,褚皇、皇後、皇子、外戚、宮人,褚念卿也凝神靜氣的等著看,傅荼蘇的醫術得有多絕才能把傷成這樣的褚思昀救回來?方才又來了一堆禦醫,有些個褚念卿認都不認得,恐怕這是連宮外的醫師能拉的都拉來了吧。

  過了大約一刻,言雲隱實在是不好再在倚華宮外站著了,他貼身的小廝悄悄湊過來在言雲隱耳邊耳語幾句,言雲隱臉上盡是為難,卻也隻好告訴褚念卿:他得進去了。

  褚念卿點點頭,雖然喜歡言雲隱身上特有的安全感,可這時候非賴著他反而是害了他,況且,若言雲隱一直在這兒站著也不方便自己隨時窺探。

  言雲隱整了整衣衫走了,褚念卿眼看著他走到宮門前,擋路的眾人一見是浮王到來,連忙讓道,龐大的隊伍頓時裂開,空出一個一字型的寬道,言雲隱由此進去,如方才眾皇子的行為一致,他也一聲不吭的行了禮,隨後又自行免禮做到空位上去,緊盯著寢宮的動靜。

  褚念卿歎了口氣,這時候隻是在心裏默念心想事成,可仔細一想,她卻發現自己如今並不知道自己所希望的到底是讓褚思昀死還是活。

  褚思昀這人所作所為確實過分,但他已經斷了腿,全然沒了跟阿兄競爭的資格,而且他要是活下來了恐怕也會比死了還痛苦,不僅如此,他的大傷元氣估計還會狠狠的拖累倚華宮一把,郭淑妃再無心惹事了不說,還會牽連六皇兄褚思南許多,褚思南是個聰明人,他向來都是光明正大的做實事,深得褚皇信任,按照現在這個局麵,他是阿兄最大的對手,褚念卿自知按照自己如今的能力根本沒可能跟褚思南鬥而幫到阿兄,但若褚思昀沒死,連累了褚思南,這時候讓他喘不過氣來,豈不正是給阿兄碾壓他的機會?

  想著想著,褚念卿卻又笑了,苦笑。

  自己是這般想,誰又知老天是不是這般想呢?終歸現在褚思昀生死不是自己決定,想了也是白想。

  褚念卿放軟了身子叫自己一側靠在宮牆上,本想著就這樣鬆快一會兒,卻又在這時,一隻冰冷修長的手撫上了自己的脖頸,褚念卿頓時如觸電一般立正,呼吸都變得急促。

  身後人一聲輕笑熟悉極了,隨後又是更為熟悉的湊到耳畔的低語:

  “小公主,你覺得……他是該死還是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