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凱撒之死
作者:實心熊      更新:2020-04-01 00:39      字數:5405
  安靜,沒有任何來由,卻令人不由從心裏感到不安的安靜。

  亞曆山大六世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他微微抬起頭向門口看去。

  這個房間是亞曆山大六世在梵蒂岡的起居室,雖然以墮落甚至是荒淫無度著稱,可他還沒到在教廷所在地做出荒唐事情的地步,所以這個起居室雖然富麗堂皇卻有中規中矩,和如今到處是充斥著的奢靡比起來,這裏反而幾乎是整個羅馬城裏最樸實無華的地方了。

  隻是讓亞曆山大六世唯一不滿意的,是在這裏他總是不能得到安靜。

  或許是因為當初建造的時候這座建築就有些問題,從這裏總是能聽到走廊裏傳來的或高或低的各種聲音,即便經過門口的人已經小心翼翼,還是經常會打擾到裏麵的教皇。

  亞曆山大六世不是沒想過要換個地方休息,隻是因為這件起居室是當初格裏高利十一世曾經使用過的,而正是這位教皇在位期間確定了梵蒂岡做為教皇居所的規定。

  亞曆山大六世把自己認為是讓梵蒂岡走向輝煌的那個關鍵人物,因為他把已經因為糟糕的財政狀況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教廷從困境中拯救了出來,而且也正因為這個,已經江河日下的教皇權威也正慢慢重新樹立起來,這讓亞曆山大六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作為新梵蒂岡的代表形象居住在這個起居室裏。

  甚至即便是忍受那些讓人頭疼的打擾也沒有什麽。

  隻是不知道怎麽,今天外麵卻安靜的讓人有些意外,似乎所有人一下子都不見了。

  亞曆山大六世再次抬起頭向門口看看,然後低下頭去開始看那些他將要在樞機會議上公布的關於減少拉迪亞金幣發行的谘政聲明。

  忽然,一陣沒有來由的喧鬧從外麵傳來了,接著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似乎有很多人同時向這裏趕來。

  亞曆山大六世有點茫然的再次抬起頭,他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門突然沒有征兆的被撞開了,因為過於用力,沉重的房門向一旁撞到牆上又彈回來,不過立刻就被擠進門口的幾個人擋住。

  一個侍從神情驚慌的衝在最前麵,他的臉色煞白,好像見了鬼似的。

  “陛……下……,凱撒,凱撒……”

  侍從的聲音顫抖,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已經說不清楚。

  亞曆山大六世的心驟然一緊,他感應到了什麽,卻又不敢去承認和麵對,當他的目光落在正被幾個人用一條毯子抬進房間的那個人時,教皇先是頓了下,然後才腳下緩慢的走過去。

  凱撒這時候已經被放在了地上,他的盔甲已經脫下來,可以看到胸口還在不停的上下起伏,不過原本白色的襯衫卻已經被大片血漬染成了暗紅色,其中有幾處地方的顏色烏黑,上麵似乎還有些破洞。

  凱撒臉上的麵具已經摘了下來,露出了從鼻梁到臉頰上的一片醜陋的疤痕,而他的臉色是那種絕望的蒼白,甚至連嘴唇都已經沒有了血色。

  他的眼神呆滯,一雙原本被人形容為純潔孩童般的漂亮眼睛這時候一點美感都沒有,空洞洞的樣子證明生命正迅速從他已經被打得破破爛爛的身體裏迅速溜走。

  “發生了什麽,究竟發生了什麽……”

  教皇蹲下來顫抖的撫摸著兒子的額頭,觸手是一片毫無生氣的冰涼,這讓他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向後倒在手疾眼快扶住他的侍從懷裏。

  “陛下,公爵需要做懺悔了。”一個教士小聲提醒著,凱撒似乎已經知道他已經回到了父親的身邊,原本雖然已經瀕臨消失卻依舊強撐著的精神在這一刻似乎一下子就崩潰了,他不停起伏的胸口動作越來越激烈,眼神也先是活動了下接著就開始渙散。

  “不,我的兒子不會死的!”

  亞曆山大六世突然站起來,他因為過於用力不禁眼前發花一陣搖晃,在被人扶住後,他卻又突然鎮定下來,雙眼緊盯著已經處於彌留之際,隨時可能會蒙了聖召的兒子。

  教皇再次慢慢蹲下來,他的手撫摸在兒子的額頭上,然後嘴裏輕輕默念著懺悔經文。

  “洗滌那最後的惡,以上帝,耶穌與聖靈的名義,免除生前的罪,你的靈魂將清白的升入天堂,在榮耀質地居有一個席位……”

  亞曆山大六世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接著就慢慢平靜下來,當他從旁邊人已經準備好的杯子裏抓出一把膏油,塗抹在兒子的臉上時,他的手微微抖動了兩下。

  然後他不舍的撫摸著凱撒的臉龐,終於發出了一聲悶悶的哭泣。

  “我的兒子~”

  亞曆山大六世聲音,顫抖著,他好像要喘氣,可因為胸前錐刺般的疼痛根本無法呼吸,這讓他害怕起來。

  他轉過身向旁邊的侍從不住用力擺手做著手勢,直到有人趕緊給他拿來一杯葡萄酒灌進嘴裏,他才一邊劇烈喘息,一邊慢慢坐下來。

  教皇再次向凱撒看去,看到凱撒眼中最後一點神色都已經消失不見,隻有一雙看上去灰蒙蒙的,完全失去了生命與靈魂支撐的眼睛,教皇再次發出一聲悲泣。

  “發生了什麽?”亞曆山大忽然看向那些把凱撒送回來的士兵,看到他們不由紛紛躲閃的目光,亞曆山大六世臉上露出了一絲殘忍。

  “我要知道我兒子怎麽死的,不論你們說什麽,我不會懲罰你們當中任何一個人,可如果你們隱瞞,我向上帝發誓一定會讓你們遭受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刑罰,到那時候你們會覺得異教徒都要比我仁慈的多。”

  教皇近乎瘋狂的言語讓旁邊的人都不由膽戰心驚而已經聞訊趕來的諾梅洛看著地上已經毫無生機的凱撒,一雙眉毛已經緊緊擰在了一起。

  所以即便是聽到亞曆山大六世說出了這麽不得體的話,可諾梅洛卻沒有出聲阻止。

  而是在迅速琢磨著在出現了這麽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意外後,隨著凱撒的死,梵蒂岡會發生什麽樣的巨大變化!

  “我們的軍隊原本要發起一次進攻……”

  “公爵親自帶領我們,他給我們下了命令,然後帶頭衝在了最前麵,可,可是……”

  “可是軍隊並沒跟著公爵大人一起衝上去,”一個同樣身上血跡斑斑,一條左臂還耷拉在一旁的衛兵從人群裏擠了出來,他喘著粗氣亞曆山大六世說“我們一起衝了上去,我看到了公爵帶頭向那不勒斯人的陣地發起衝鋒,他甚至看著就要成功了,可是我們被出賣了,沒有人跟上來,我們總共55個人,所有人都暴露在那不勒斯人的火槍麵前,然後,他們就開槍了……”

  衛兵說到這裏的時候聲音開始顫抖,他似乎因為回憶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臉色發白,那隻沒有受傷的手的手指不住抖動著似乎要抓住什麽,然後又顫巍巍的不停抓著褲子的邊沿。

  “那是個地獄,他們拿我們當田野裏的獵物那麽打,我們甚至連躲避的地方都沒有,所有人都倒下來了,我逃出來了,可其他人都死了。”

  衛兵眼睛直直的看著凱撒,他感覺到眼前光線有些暗就不由抬起頭,看到教皇佝僂著身子站在麵前,衛兵又立刻低下頭。

  “我認識你,你是跟著我兒子一起從厄爾巴島出來的,他曾經對我說他信任你們每個人,所以現在把你知道都說出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衛兵有些激動又有些膽怯的看了眼教皇,然後繼續說:“我們是被出賣的,那些原本應該跟著公爵一起進攻的軍隊根本沒有跟上來,他們有些就在原地看著我們被殺,有些雖然行動了,可實際上卻離我們很遠,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們被那不勒斯人不停的射殺,卻沒有一個人上來幫助我們。”

  “那麽你是怎麽活下來的,”亞曆山大六世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雖然他注意到這個士兵的一條手臂似乎是被箭矢或是其他什麽武器射穿打斷了,可躺在一旁地上的兒子卻依舊刺激了他“別人都死了不是嗎,那麽你怎麽活下來的?”

  “我中彈之後躲在了一具屍體的下麵,”衛兵不敢去看教皇的眼睛,隻能緊盯著躺在地上的凱撒,然後他好像忽然想起什麽開始大聲說“不過我把公爵救回來了,我把他從戰場上背了下來,你們看這是他流到我身上的血!”

  士兵不停叫著,這讓旁邊的諾梅洛臉色陰沉下來,他向一旁擺擺手,立刻有兩個衛兵過來把那個士兵架了起來!

  那個士兵開始大聲叫喊,直到亞曆山大六世擺手示意衛兵放開他的胳膊。

  亞曆山大六世伸出顫抖的手撫摸著那個士兵身上血糊糊的上衣,然後他把沾滿血水的手按在那人的臉頰上,留下幾條醒目的血痕:“我以我兒子的血在這裏起誓,我感謝你把凱撒給我送回來,讓他沒有因為失去懺悔的機會墮入地獄,你以後會享受一生,這是我對你的報答。”

  說著亞曆山大六世佝僂的身子更加彎了下去,他默默彎下腰伸出手觸摸著凱撒已經漸漸冰涼下來的臉,然後跪下來抱住兒子頭親吻著他的額頭,臉頰。

  “讓我們單獨待一會兒,”亞曆山大六世聲音低沉的說。

  諾梅洛嘴角動了下卻沒有說什麽,他抬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當房間裏隻剩下他時,諾梅洛又望了眼跪在凱撒身邊教皇,隨後轉身離開房間,並順手關上了房門。

  走廊裏,所有人都正在等著。

  看到走出來諾梅洛,一個教士向前一步,可不等他開口,卻被諾梅洛豎在唇上示意噤聲的手勢攔下。

  而就在這時,房間裏突然傳出了一聲歇斯底裏的瘋狂哀嚎聲!

  “上帝的懲罰!懲罰~”

  這聲音衝破了厚實的房門在走廊裏回蕩,令所有站在外麵的人不禁毛骨悚然。

  凱撒·波吉亞,亞曆山大六世最寵愛的兒子,巴倫西亞公爵,叫皇國軍隊的統帥,也是曾經最有希望成為意大利的統一者,死了!

  這個消息從梵蒂岡的教廷裏傳出的時候,其實很多人已經知道,至少是不那麽感到意外的。

  教皇軍在佩夏鎮遭遇了慘敗,這個消息其實比凱撒的死更早的傳到了羅馬。

  聽到消息的斯科普立刻趕到了羅馬城防軍在城裏的兵營,隻是當他剛一走進兵營時就感覺到了某種奇怪的氣氛,看著那些遠遠的用古怪眼神看著他的士兵,斯科普不由暗暗攥住了劍柄。

  一群軍官早已經在等著他,看到斯科普這些人似乎暗暗鬆了口氣,在用一種頗為隱晦的眼神相互打了個招呼後,一個軍官向前邁了一步,手裏攥著有著一根華麗羽毛的帽子試探著說:“大人,您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是嗎?”

  “是的我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你們大概都有自己的打算,”斯科普看了眼門外“那些人都是你們的?”

  “大人,我們隻是希望您能告訴我們一條正確的路,”見事情似乎敗露了,那個軍官的神情也從謹慎變得凶悍起來,同時那些人的手已經不由自主的按在劍柄上,看著斯科普的眼神裏也透出了絲絲的凶殘“我們不想死,至少不想像凱撒那樣,聽說他和他的人被那不勒斯人像打靶似的一個個的殺掉了,連凱撒自己大概也已經送了性命,既然這樣我們為什麽還要和那不勒斯人打仗?”

  斯科普靜靜的聽著,他的手有節奏的拍著劍柄,原本有些緊張的神情這一刻卻好像忽然放鬆了下來。

  他這這樣子不禁有些激怒了那些軍官,他們決定向他施加壓力,至少要讓他知道自己的決定。

  “我們要求您放棄對城防軍的指揮權,然後由我們臨時組成的軍官團決定所有城防軍和羅馬城的命運,”那個帶頭的軍官終於說出了他們的目的“當然您也可以拒絕我們的要求,不過如果那樣我們就隻能對您采取必要的手段了。”

  雖然軍官的態度隨著這話變得嚴厲甚至有些凶惡起來,但斯科普依舊不慌不忙的聽著,直到那些人似乎已經有些不耐煩時,他才抬手豎起了一根手指:“首先,我想知道你們是否明白自己在幹什麽,叛亂是要被砍掉腦袋的,另外我想知道的是,如果你們決定接管羅馬的城防軍,那麽是否要和那不勒斯人交戰?”

  “這不是叛亂,是拯救羅馬城,”軍官大聲反駁著“我們必須和那不勒斯人談判,那位女王就在城外,她一定會願意接受一個沒有敵意的羅馬軍官團和她的協商,我們不知道教皇軍怎麽樣了,不過我們都知道那其實隻是凱撒·波吉亞的軍隊而不是羅馬的,所以我們完全可以和那位女王好好談談,不過在這之前您必須聲明放棄權力。”

  “如果那樣,我敢保證你們將一無所獲。”斯科普露出了輕蔑的神色,他不顧那些軍官憤怒的眼神和他們按著隨時可能會拔出來的佩劍,而是幹脆直接從這些人當中走過去,坐到了他平時的椅子裏,翹起一條腿看著他們“你們說要和那不勒斯女王談判,可你們是什麽人,一群叛亂者,身份低下的雇傭軍和**,難道你們認為那不勒斯女王會和你們談判,我可以向你們保證如果就這樣派出使者,回答你們的一定是她的怒火而不是什麽談判條件。”

  軍官們惱火的盯著斯科普,他們臉上露出了明顯因為被侮辱和惱羞成怒的神色,但是卻偏偏沒有一個人能駁斥他,因為他們都知道斯科普說的沒錯。

  而且他們也不能不承認,直到現在他們對斯科普還算客氣,其實內心裏也正是在暗暗打著個奢望的盤算。

  “我們都知道你們需要一個真正的貴族作為你們行動的首領,這個人必須擁有對城防軍合法的指揮權,隻有這樣才有權命令羅馬城防軍放棄抵抗而不被視為是叛亂,那麽這個人是誰,又在哪?”

  軍官們神色難看的看著斯科普的,他們知道他其實抓住了他們的要害,一想到即便是主動和那位女王談判,但是卻很可能會被無情的拒絕,這些人心頭就不禁升起一絲絕望。

  他們是見過那支羅馬忒西亞駐防軍的,也正因為知道那支軍隊的可怕,這些城防軍軍官們才不相信自己能擋住據說連羅馬忒西亞公爵都讚歎有加的那不勒斯軍隊。

  可現在橫在他們麵前的難題卻是斯科普如果不肯主動放棄,那麽他們就勢必要以叛亂者的身份奪取城防軍指揮權,如果那樣,將來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麽就變得一片迷茫了。

  看著那些麵麵相覷的軍官,斯科普露出了笑容,他等待的就是這樣一個時刻,雖然其中的過程也許略微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同,但是還算不錯的結果依舊讓斯科普很滿意。

  “你們需要一個合法的指揮官,而我現在就在你們麵前,”斯科普說著在向幾個軍官做了個放心的手勢後慢慢從腰間拔出劍來,他拔劍尖斜著指向地麵,看著那幾個人“現在我問你們,有誰願意加入我,我可以給你們也給羅馬帶來安全和和平。”

  那些軍官們先是愕然的看著斯科普,然後又相互對視,從其他人的眼神中,他們看到了同樣的意思:“原來羅馬城裏最大的帶路黨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