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正午
作者:實心熊      更新:2020-04-01 00:39      字數:4276
  卡斯蒂利亞南方的達爾維爾河是一條由東至西橫跨整個安達盧西亞的大河,在注入大西洋前,這條河會流經卡斯蒂利亞南方最著名的幾座城市,其中就包括科爾多瓦和塞維利亞。

  由於地勢的原因,達爾維爾河的會在幾個不同的地段形成大小不一的河灣和由於與其他河流匯集而形成的三角洲,這些地方因為充沛的水源和地理位置而培育出了大片的肥沃土地,逐漸形成了卡斯蒂利亞最優質的產糧地。

  亞曆山大最早知道塞維利亞這個名字是以為那出叫“塞維利亞的理發師”的喜劇,所以後來每當看到這個地名,他的腦子裏總是會閃過一個腰裏係著圍裙,肩膀上搭條毛巾,手裏總是端著一個裝滿熱水的錫盆,還有就是腰帶上掛著一把明晃晃的既可以理發,也可以抹人脖子剃刀的形象。

  而事實上,塞維利亞的第一家專門的理發店其實是在1個多世紀之後才出現的,早先的理發師,同時還兼職當醫生,有的的則是墓地掘墓人。

  塞維利亞是達爾維爾河下遊,也是卡斯蒂利亞南方最大的城市,和更靠近北方的科爾多瓦比起來,塞維利亞反而更早的被從摩爾人手中收複回去,在13世紀末期趕走了摩爾人之後,塞維利亞曾經一度做為卡斯蒂利亞王國的首都,直到阿斯塔瑪拉王朝承嗣了王國法統。

  塞維利亞的王宮如今已經成為了南方的的安達盧西亞執政官邸,由巴利亞多德派到安達盧西亞的執政官就駐蹕在這裏。

  一直以來安達盧西亞執政官其實都是個虛職,在封建領主勢力強大的卡斯蒂利亞,這種由國王派遣到各地的執政官其實更多的隻是證明王室對這些地區的宗主權的幌子,不論是領主們自己還是那些曆任執政官都從沒有真正的認為他們是來履行執政權的。

  人們會這麽想實在是因為安達盧西亞的領主貴族們的勢力十分龐大,也更加強硬,多年來與摩爾人的對抗讓他們顯得不但好鬥,而且還十分彪悍,幾乎每個領主都掌握著一支屬於自己的軍隊,哪怕是伊薩貝拉也在收複失地戰爭剛剛結束的時候不得不為了安撫那些為了爭功顯得桀驁不馴的貴族吃盡了苦頭。

  不過這些都是幾年前的事了,就在大約5年前,伊莎貝拉又派來了一位她的執政官,這個人在到達安達盧西亞不久就開始逐漸從那些小貴族手裏收斂權力,同時伊莎貝拉也逐漸的通過教會勢力向著那些小貴族們的領地裏滲透,當那些小貴族們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的時候,他們發現自己手裏已經沒有多少可以能能拿出來和巴利亞多德對抗的籌碼了。

  或許是這種初戰告捷的勝利讓伊莎貝拉看到了希望,所以她開始加強了對那些貴族領地的控製,同時隨著她對教會的控製越來越強,她的目光也從那些不起眼的小貴族逐漸轉向了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大貴族。

  布哈蘭瑟公爵唐·巴維無疑就是這些被盯上的肥肉中最肥美的一塊,不過這塊肥肉顯然不那麽容易吃到嘴,所以一直以來對於布哈蘭瑟公爵,塞維利亞執政官府一直是小心謹慎,卻又見縫插針的死死盯著。

  執政官的目的很明確,隻要找到一個機會,就要狠狠在那位唐·巴維公爵的要害上咬上致命的一口。

  所以當從科爾多瓦傳來了關於布哈蘭瑟的主祭神甫突然遇害的消息後,不多久這個事就驚動了安達盧西亞執政官本人。

  安達盧西亞執政官貝爾南多·卡羅萊是個個頭不高,還有些胖墩墩的中年人,他最明顯的地方是那張看上去總是笑眯眯胖臉和低下頭去看不到腳尖的肚子,這種憨厚笨拙的樣子具有很強的欺騙性,以至當初卡羅萊剛到塞維利亞的時候,很多人認為他也和以往那些來自巴利亞多德的貴族們一樣,都是受到了國王的重新才撈到肥缺的權貴。

  不過這種看法隨著卡羅萊通過幾次手段幹淨利索的收拾掉了一批貴族,把他們的領地收繳之後直獻給女王之後就消失不見了。

  代替這種看法的,是貴族們對這位安達盧西亞執政官的暗暗恐懼。

  特別是在伊莎貝拉掀起了造神運動之後,隨著卡羅萊趁機與教會一起向安達盧西亞伸出了幹預封建領主們領地事務的觸手,人們忽然發現這個總是笑嗬嗬的執政官,其實是個既讓人憎恨,又感到害怕的獵人。

  他把肥胖的身體躲在執政官官邸的屋簷下看似人畜無害的盯著他的獵物耐心等待著。

  直到那些獵物失去防備,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他已經露出的獠牙下。

  不過執政官想要抓到唐·巴維的把柄也不是那麽容易,所以聽說布哈蘭瑟主祭牧師的消息後,卡羅萊立刻找來了他的一眾得力手下商量對策。

  卡羅萊希望通過布哈蘭瑟主祭牧師的死把觸角深入唐·巴維的領地,畢竟幾年以來雖然成功的影響了布哈蘭瑟的當地的教會,可唐·巴維的防範也是很嚴密的。

  這個老頭看似因為身體不好一直待在城堡裏不出來,可他卻又牢牢的掌握著他的領地,現在有了這麽好的機會,卡羅萊認為不能輕易放過。

  “派出教會的調查人員去調查這場謀殺的真相,不過我相信不論結果如何你們都知道該把事情往誰的身上引,”卡羅萊毫不掩飾的說出他的目的“這個固執的老頭已經耽誤我們太多的時間了,女王已經快要失去耐心了,這次最好能直接給他找點麻煩,相信我放手去做吧,即便這次不能把他打倒,可隻要能讓他因為遇上麻煩變得憤怒就可以了,動起來動起來,我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呢。”

  卡羅萊催促的聲音在高大的房間裏回蕩,他雖然身體肥胖可這一刻卻因為激動顯得十分靈活,他在原地快步轉著圈子,因為激動而發紅的臉上甚至出了汗,然後他忽然停下來問著麵前幾個人:“你們認為如果我寫信邀請他塞維利亞來怎麽樣,至少出了這種事他有責任解釋清楚。”

  “這也許不是個好主意,”看著執政官胖嘟嘟的臉,安達盧西亞的方達大主教捉摸著措辭,他可以說是這位執政官最堅定的支持者,不過做為本教區的職責最高的聖職人員和一位紅衣主教,方達大主教卻又不得不考慮到卡羅萊的激烈舉動可能會給安達盧西亞教區帶來的影響“您知道唐·巴維公爵的家族曆代都在安達盧西亞教區有著很深的影響,他的家族中有很多人都任有聖職,如果直接把謀殺一位主祭牧師的罪名和他聯係起來,這會帶來很糟糕的麻煩。”

  卡羅萊皺起了眉,他原本因為肥胖被擠得眯起來的眼睛這時候都快要變成一條縫了。

  不過接下來他又是一笑。

  “這也沒什麽,相信我這也許是個好事,如果這樣我就更有理由向他的領地裏派遣使者調查這件事了,”說著執政官向方達大主教略顯誇張的行了個禮“謝謝您大主教,您為我解決了一個難題。”

  說著他向旁邊的書記官下令:“去寫一份要求唐·巴維公爵到塞維利亞來的通函,告訴他希望能到塞維利亞來,措辭要恭敬,不過記住這不是邀請,是命令。”

  看著書記官立刻點頭退下,卡羅萊胖胖的臉上對方達大主教露出了笑容:“大主教,讓我們猜猜那位公爵看到這麽一個命令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吧,我相信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在塞維利亞城西靠近麥格林低地的地方,有一處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小巷和各種私搭亂蓋的低矮房子的棚戶區。

  因為地勢較低,每當下雨的時候,這裏就會完全被從城裏其他地方宣泄下來的雨水淹泡,到了那時候,泡得稀爛的垃圾就會漂浮在水麵上,把唯一一條還算寬敞點的V字形的街道搞得臭氣熏天。

  在這條街道V字型的拐角頂端前的一棟房子前,亞曆山大站在那裏抬頭看著這座不起眼的二層樓。

  這是棟占地麵積不小的房子,看上去很結實,一樓下麵是一排由半圓形的拱門和廊柱形成的長長門廊,而二樓則開著整排的窗戶。

  這棟房子的風格其實並不特別,雖然看上去應該建造的時間不長,可也許是因為這附近的環境實在是很糟糕,所以這棟房子給人的感覺也是髒兮兮的。

  房子的外牆是由大塊大塊的鉛灰色花崗岩鑲砌的,這讓房子看上去就更顯得更是不那麽討人喜歡,看著掛在房子邊一塊還沾著點垃圾汙漬的牌子,亞曆山大的臉上的神色略微有點奇怪。

  找到這個地方還真是不容易,當躲過滿街臭氣哄哄的垃圾糞便,然後又小心翼翼的邁過橫街而過的一家出來遊玩的老鼠之後,亞曆山大好不容易才在這片棚戶區裏找到了這個地方。

  “老爺,這是哪?”謝爾有點好奇的問,這地方實在是太肮髒了,以至即便是以往並不怎麽看重衛生的巴爾幹人都有點受不了了,更何況隨著在亞曆山大身邊的時間日漸長了,如今謝爾已經自認是個很體麵的人了。

  “牌子上寫著。”亞曆山大用手裏的一根藤杖指了指,這根藤杖是來的時候聽說他要麥格林低地來時,那個一路送他們來的船夫給他們的。

  當時還不知道這根藤杖是做什麽的,現在卻很清楚用途了。

  一路上用來撥開那些實在躲不過去的垃圾和趕走時不時蹦出來的老鼠,這根藤杖的作用還是不小的。

  “可是老爺……”謝爾臉上露出為難的樣子,他顯然不認識那看上去似是而非的當地文字。

  “這裏是商人交易所。”亞曆山大說了句,然後饒有興趣的看著四周。

  他怎麽也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塞維利亞商人交易所會是這個樣子。

  再過幾十年,這座看上去並不起眼的樓房將會成為塞維利亞最熱鬧的地方,同時連帶的原本最破爛不堪的麥格林低地也變成了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方之一。

  而改變這一切的,是來自新大陸的巨大利潤。

  這裏將會成為來自新大陸那源源不斷財富的集散地,由這裏先是向西班牙,然後逐漸分布到整個歐洲的貿易路線會迅速衝擊舊世界的經濟體係。

  以地中海為中心的黃金時代,將正式結束。

  隻是現在站在這裏,亞曆山大心頭卻有著其他的想法。

  商人貿易所,這似乎是個很不錯的地方。

  亞曆山大笑了起來。

  塞維利亞大教堂希拉達塔鍾樓,是在早年摩爾人建造的頌經塔的基礎上改造而成的。

  這座有著明顯薩拉森和哥特混搭風格的建築是塞維利亞的中心,直衝天際的森森塔尖從下麵看上去充滿了令人畏懼的壓迫感,似乎那鋒利的塔頂隨時都會刺穿頭頂的天空。

  站在大教堂前不遠處的樹林裏,謝爾仔細觀察著四周,他的手下都已經散布出去,隨時盯著大教堂四周的動靜。

  雖然是冬天,可中午的太陽在頭頂照著還是有點熱烘烘的,謝爾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然後拍了下胸口,讓自己平靜下來。

  做為亞曆山大的侍衛官已經有些時候了,這讓他逐漸的知道老爺不是個莽撞的人,所以盡管有時候亞曆山大的舉動看上去很冒險,可謝爾知道老爺其實還是有準備的。

  隻是這一次不一樣,唐·巴維公爵留下的那個紙條上要公爵自己去敲響大教堂希拉達塔鍾樓上的大鍾,這就意味著亞曆山大必須進入隻有一個出口的鍾樓,如果在這個時候出現危險,謝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保護住老爺。

  腳下的影子越來越短,正午即將到了。

  亞曆山大順著鍾樓下一個不起眼的小門進入了鍾樓裏麵,踩在木頭樓梯上發出的咚咚聲同時也敲著亞曆山大的心。

  終於,頭頂上從鍾樓正中房頂泄下的一道陽光恰好投入了鍾樓裏一個石頭計時器正中央的圓孔,正午到了。

  亞曆山大拉住晃動的沉重繩子,隨後用力敲響了大鍾。